只要一想起這門親事,林氏就覺得格外窩火。
那曾家在江陽郡根本就提不上筷子,這頭親事她怎麼可能瞧得上?只是如今時間緊迫,秦家又還在守着孝,林氏就算急出滿腦門兒的包來,也沒法子變出一門好親事來給女兒,你說她如何不氣?
最近這些日子,林氏便總會想,若不是秦素這個低賤的外室女到處惹事生非,被那範二郎一眼相中,秦彥婉的婚事又如何會這樣匆忙地提上來?曾家這種小戶人家,又怎麼可能被太夫人當個姻親來議?當然,她更恨的其實是太夫人以及吳老夫人,太夫人將鍾家的親事給了秦彥雅,吳老夫人又一味強逼,這一切都讓林氏極爲不滿。
鍾大郎雖然胖了些,但鍾家的家世如今卻正慢慢地好起來,比起曾家卻是好得多了。如今林氏也不求擇個美郎君作婿,只消能讓秦彥婉嫁個差不多的人家,她就謝天謝地了。可是,便是這個癡肥的鐘大郎,居然也被秦彥雅搶了先。
林氏不敢明面上與太夫人或吳老夫人對抗,便將所有的怨氣都撒在了秦素身上,如今見她居然不聲不響自己就跑回了家,林氏只覺怒從心頭起,開口就罵了出來,只恨不能馬上就叫了健婦來,將這個礙眼的外室女拖去祠堂罰跪。
林氏的語聲不可謂不尖利,在德暉堂的明間裡幾乎激起了迴音,然而秦素卻看也沒看她,只將一雙似笑非笑的明眸投向了高坐着的太夫人,笑道:“六娘回來了,就是想出奇不意給太祖母個驚喜,太祖母如今竟不歡喜麼?”
太夫人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並不說話,一旁的周嫗已是開口喚道:“來人……”
“這會子可沒人在呢,嫗還是省些力氣的好。”秦素突兀地打斷了她的話,流轉的眼波間似有千般風情,“這外頭可沒你們的人,若是我叫上一聲來人,倒是還能叫來幾個人。不過,那可皆是我的人,與你們可沒半點干係。”
這話說得衆人皆是心驚,秦素卻也不待他們反應過來,便提聲喚道:“來人。”
話音一落,便見外頭“呼啦啦”地涌進來了一羣人,看上去竟有二十餘,皆是些氣勢沉着、神情精幹的男子,人人一身勁裝、個個面色冷凝,進屋之後,無需秦素吩咐,他們便將屏風移去了一旁,隨後無聲地守在了廊下。
所謂人多勢衆,更何況是如此多身手矯健的侍衛齊齊出場,明間兒裡的秦府諸位主人,此時皆是面色微變,就連太夫人也眯起了眼角,眸色瞬間變得極冷。
秦素向身後看了一眼,滿意地笑了笑,復又轉首看向太夫人,掩袖笑道:“太祖母您瞧,我說得無錯吧。我喚一聲來人,可不就來人了麼?”
隨着她的話音,便有兩個穿着使女服色的女子,自那羣侍衛身後行了出來,卻正是日常跟在秦素身邊的使女,衆人隱約記得,此二女一名阿忍,一名阿臻。
果然,此時便聽秦素懶洋洋地道:“阿忍,替我端把椅子過來,站着太累了。阿臻,倒茶。”
二女聞言皆是無聲地躬身行禮,身形一轉,人已不見。
德暉堂的明間兒裡,剎時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好一會後,林氏方纔霍然起身,指着秦素怒喝道:“六娘,你這是在做什麼?你是不是清修修得傻了,居然還敢在德暉堂撒野!”
她說着已是氣得渾身發抖,顫着手指向秦素的身後道:“你一個士族女郎,居然和一幫外男混在一處,你還要不要臉?你不要臉不要緊,可不要帶累我秦氏的名聲!”
“喲,名聲,這可是個新鮮詞兒。”秦素不涼不熱地說道,連一個眼風都沒往林氏的身上放,那雙明眸看向的,始終只有太夫人:“我青州秦氏,果然還有什麼名聲在麼?在哪兒?把它叫出來我瞧瞧,還是說,名聲這東西已經被太祖母藏起來了?”她一面說話,一面便掩脣而笑。
她的語聲堪稱恬和,甚至可以說是溫柔,可所有人卻聽出了這話語中的譏嘲,尤其是高坐着的幾位長輩,此刻的面色多少有些不好看。
“放肆!”林氏厲聲喝道,兩條眉毛幾乎立成了直線。
許是壓抑太久之故,在秦家最卑微的這個外室女面前,林氏終是拿出了一府主母應有的威勢,看向秦素的眸光變得格外冷厲:“德暉堂是什麼地方?豈容你這賤……你這小輩如此大放厥詞!”
說到此處,她忽然福至心靈,轉首面向太夫人道:“太君姑,我看六娘今日是有些失心瘋了,不如先將她帶去祠堂跪一跪,有我秦氏列祖列宗看着,想必也能叫她清醒幾分。”
太夫人微微眯了眯眼,眸中劃過了些許沉思。
鍾氏瞥眼瞧見,心思微動間,便問秦素道:“六娘,你的這些侍衛,不知於何處高就?”
秦素的身份太低,就算有錢也請不來此等精幹的侍衛,鍾氏這問題,可算是問出了太夫人心底的疑惑。
秦素不在意地回首掃了一圈,仍舊看向了太夫人,道:“您說他們啊,這是我向人借來的。若不然,我又怎麼能站在這裡,在太祖母並各位長輩們說話呢?”
輕輕巧巧的一番話,雖說的是事實,卻無一字痕跡可尋。
這是擺明了找人借勢,再趁勢來秦府討公道來了。
說到底,還是爲了那椿親事。
太夫人眼角微眯,掩去了眸底的一絲鄙夷,閒閒地開了口:“罷了,叫人將林四海與董涼都找過來,多帶些人手,先把這些侍衛請下去喝茶吧,到底不是我們府裡的人,也算是客人,萬不可怠慢了去。只是,這到底也我們秦府內宅之事,不好給外人瞧見,把人請下去之後,六娘有什麼話儘可以說,太祖母聽着便是。”
到底是太夫人,說出來的話不見煙火氣,卻字字卡在了點子上。
林氏聞言,直是大喜過望,轉身便喚道:“來人哪,去請董大管事來,再叫人把林四海請來。”
她的聲音裡帶着歡喜的顫音,似是爲了能懲罰一個卑賤的外室女而興奮無比。
然而,這聲音遠遠傳出去,卻沒有得到半點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