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想着,秦素的一直提着的心,終是放下了一半兒,淺笑道:“多謝桓郎解惑。如今想想,那時候我中了謎香,腦子裡昏昏的,啞叔做下這些時,我就算瞧見了,只怕當時也反應不過來。”
言至此節,秦素便又凝眸看向了桓子澄,問出了從方纔起就一直纏繞於她心間的問題。
“桓郎……爲何會出現在這裡?”她說道,面上有着不解,而在心底裡甚或還摻着懷疑,“桓郎怎知惠風殿有事?且還能及時派人來解救於我?難道桓郎竟是未卜先知麼?”
聽了她的話,桓子澄的面色微微一動。
那“未卜先知”四字,着實觸動了他的心事。
若是真能未卜先知,他又怎麼可能任由此事發生?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仰首看向天空。
天色陰沉,山雨欲來。
不知爲什麼,桓子澄覺得有些悵惘。
他緩緩收回視線,望向一旁的樹林,淡然道:“我之所以會來,是因爲,我,亦在此局之中。”
他的聲音仿若沾染了這山風中的涼意,冷冷地刮過秦素的耳畔。
她心底一寒。
從桓子澄的話語中,她似乎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若此局果然與桓子澄有關,那麼,前世桓氏的滅門之禍,會不會……提前到來?
“桓郎亦在局中麼?”她反問道,神情已是變得格外鄭重:“爲什麼桓郎會如此說?你與此事又有什麼關係?”
“這其中的關聯,想來一定是有的,否則也不會這樣地巧,恰好叫我趕上此事。”桓子澄說道,面上幾無表情。
秦素側首想了想,便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輕聲道:“願聞其詳。”
桓子澄似是早就料到秦素會這樣說,聞言亦未作遲疑,直截了當地便道:“好教殿下知曉,便在今日清晨,我接到了從大都傳來的消息,父親約我於巳初時分,在天龍山北麓的山口一晤。”
桓道非並沒參加此次行獵,秦素亦是知曉的,此時聞言便點了點頭,也不說話,靜候桓子澄的下文。
桓子澄略停了一會,便又續道:“今日巳初,我依約前往山口,卻一直沒見着父親的人。我便叫啞叔去周遭看了看,結果啞叔回報說,便在山口北側有一座宮殿,正是惠風殿。”
秦素的心頭猛地一跳。
怎麼這兩個地方會捱得如此之近?
此時,便聞桓子澄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依然是泠然如冰:“麗淑儀被送至惠風殿靜養一事,人人盡知,我亦然。而在聽聞此事後,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
“桓郎中計了。”秦素接口說道,面色已經開始發沉。
她此前的推斷居然成了真。
這一局,桓子澄也在其中,這越發表明,“那位皇子”很可能會有大動作。
“殿下說得無錯,我確實是中計了。”桓子澄淡聲說道,面上並無懊惱之色,仍是冰冷如昔:“有人假借父親之名給我送了信,讓我白跑了一趟。發覺此事後,我立時與啞叔離開了山口。然而事後再一細想,我卻總覺此事蹊蹺。於是,我便命啞叔將我送至此處,請他再去惠風殿一探究竟。”
說到這裡時,他便擡手撣了撣衣袖,淡聲道:“再之後的事,殿下便都知道了。”
秦素沉吟地點了點頭,心中的疑問卻並沒就此消隱,反倒越來越大。
她舉眸看向桓子澄,好一會兒後方問:“那設局之人,爲何要讓桓郎白跑這一趟?”
桓子澄面上浮起了一個淡笑,從容道:“想必自有其道理罷。”語罷,復又一嘆:“只是,目今看來,他的目的,我尚不知。”
秦素蹙眉沉思良久,卻始終不得要領。
那設局之人讓桓子澄徒勞而返,卻並沒有把他往惠風殿引,用意很是模糊。
難不成,這一局的陣眼,並不在天龍山,而在於大都麼?
秦素的腦子頓時就有點亂了,總覺得“那位皇子”的舉動很不正常。
就算把桓子澄與秦素這個殺人兇手給扯到了一起,又能如何?莫非是要讓中元帝認爲“桓氏欲尚主”?這也太沒新意了罷,且也完全沒這個必要。
中元帝本就對桓氏十分忌憚,“那位皇子”此舉,不過是往火上又添了把柴而已,並不能起到一擊必中的效果。
思忖良久後,秦素終是按下心事,淺淺一笑:“也可能是我們想得太多了。桓郎到底也是及時脫了身,那人應是沒料到桓郎如此警醒,不僅沒中計,反倒將這一局破了。”
桓子澄“唔”了一聲,未置可否。
見他鎮定如恆,秦素自是知曉,以這位青桓的力量,就算有人設局,他也絕對有法子脫困並查明原因,故此便也沒再繼續擔心了。
“轟隆隆”,天邊乍然響起一陣雷聲,烏雲已是越積越厚,那風也漸漸地大了起來。
秦素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將衣袖攏緊了些。
“殿下是不是冷了?”桓子澄立時便察覺到了她的動作,問道。
秦素向他一笑,搖頭道:“我不冷。”
桓子澄仔細地端詳了她一會兒,驀地大步上前,解下身上的氅衣就要往她身上披。
秦素嚇了一跳,連忙後退了幾步,婉謝道:“桓郎太客氣了,萬莫如此。我這一身的血,弄髒了你的衣裳就麻煩了。”
桓子澄提着氅衣的手並沒放下來,和聲道:“無妨的。一會兒啞叔會帶些清洗衣物的藥汁過來,那藥汁有奇效,能夠洗淨血跡,便沾上了亦無礙。”
這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藥?
秦素將信將疑地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分明就寫着大大的“不相信”。
桓子澄見了,很難得地彎了彎脣,語聲十分溫和:“這種藥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也唯有我纔拿得出。”玩笑般地說罷此語,他便又換上了更溫和的語氣,幾乎像是哄小孩子似地道:“來,殿下,快些把氅衣披上,莫要着涼。”
看着他此刻的模樣,秦素心中不僅沒有感動,反倒有些駭然。
這個從來冷得如同冰山的桓子澄,爲什麼忽然就這樣親切溫和了起來?
他也能有這樣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