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你有我
接下來,藍弦童年的記憶在眼前輪番出現,以最生動的形式鮮血淋漓地呈現在連笙面前。
連笙想,如果不是他被夢魔吞噬,而自己前來營救,或許她一生也不可能知曉藍弦近乎悲慘的童年。
她看到那絕望的母親拿着刀刺穿自己的雙腿,此番舉動也重創了魚尾,此後她失去了化作人形的能力,作爲人魚也已無法在水中生存。
而人魚離了水就像失去了生命的源泉,唯有死亡一途。
她卻悽惻笑着將痛哭失聲的小人魚抱到懷裡,輕聲說,媽媽寧願死了也不想淪爲玩物,只是……要苦了你孤身一人活在世上。
那之後她一日日衰竭,藍弦守了她短短百日,終究看她閉眼離世,此後獨活在黑暗的大家族內。
他漸漸長大,還是人魚時被囚禁在地下室裡,一方小小的水池就是他的天地。
暗無天日的時光裡他每日望着小小的一個通風口,哼唱着母親教他的人魚之歌,想念母親,想念外面廣大的天地,渴望自由,渴望親情。
到了九歲,他可以化作人形了。被人從地下室帶出來,有了自己的臥房。
那個他憎恨的男人常常用淫邪的目光看着他,就像暗中潛藏的怪物,只等他長大就要將他吞掉。
偌大的房子裡住了很多人,有與他年齡相差不多的孩子。他被禁止出門,每日站在窗前看着下面嬉戲玩耍的孩子,羨慕不已。
他不懂,爲什麼他們見到自己試圖靠近都會厭惡地躲開,有些甚至說很難聽的話,叫他賤種,叫他妖精,還會朝他扔東西。
他在那些僕人的閒言閒語中漸漸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明白了許許多多骯髒的東西。
他躲在被窩裡哭泣,無數次想要逃離卻總是被捉回來,他那麼無力,滿心悽楚無助。
直到十歲生日那一天,他習慣了孤獨地度過自己的生日,安靜地對着月光小聲說,藍弦生日快樂。
鑽到被窩裡蜷着身子睡去,半睡半醒間,感覺到撲面而來的酒氣,還有一隻手撫上他的身子,脖頸間呼哧呼哧地響起難聽的喘息聲。
他驟然驚醒,對上男人慾望深深的眼神。一番掙扎,也恰好因爲男人醉得厲害走路都搖晃,讓他脫了身,門卻被從外面鎖了,他驚懼交加,渾身顫抖。
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逃跑,逃跑!從這個噁心骯髒的地方逃出去!
房間在四樓,他瞥見銀白月光,瞬間起了大膽的念頭。衝向窗邊,推開窗戶便縱身躍出。
那一瞬,他忘了母親臨終百般懇求他無論如何都不要放棄希望的囑託,忘記了自己曾答應過她,一定好好地活下去。
他只想着,他那麼孤獨,那麼痛苦,若還要受了畜生侮辱,倒不如死了乾淨。
死了就再也不會痛,不會孤獨了。
因爲底下是草坪,落下時緩衝了力度,但到底還是摔傷了,根本無法逃跑。他安靜地閉上眼,內心如一池死水。
卻不曾想十歲的生日一過體內的神力提前覺醒,腳傷迅速地癒合。
他難以置信,只當是命運終於可以扭轉,胸中涌起不曾有的勇氣,爬起身拼命奔逃。
逃出了加百利家,他有一個方向。他要去斯坦圖,從別人的嘴裡聽來的情報。擁有神力的新人類都要入學,進入斯坦圖後的新人類受國家保護……到那時他就安全了。
他是一路乞討着去的,白天趕路,在有人的城鎮還好,若是路過廢墟遇到魔物時只能躲起來,有幾次險些喪命,一身狼狽。
連笙浮在空中安靜地注視着他,那個小小的孩童,只有十歲一身風霜,一路行來變得又瘦又黑,只有一雙湛藍色的眼眸堅定澄澈。
她這麼看着他,好像看過了他短短半生。
已是第五日,離斯坦圖並不遠了,只是他長途跋涉,身子本來就弱,終於因疲倦而倒下。
連笙看着蜷縮在廢棄房屋裡的孩子,忍不住飄得近了些,靠在窗前靜靜地守着他。
忍不住想象在這件事真實發生的那一年,她還遠遠地在家裡,在父母的懷抱裡笑得一臉幸福。
而這孩子……遠遠比她辛苦。
這窗戶早就壞了,關都關不住。她望了望窗外深沉的夜色,微微出神,似乎自己除了給他擋擋風什麼都做不了。
連笙心裡也在疑惑,幻境裡黑夜越來越長,這是意志要消散的徵兆,卻自始至終仍有白天,即使短暫,但從不消失。
或許是什麼在支撐着他。
又蹙了眉頭尋思,不知道幻境的突破口在哪裡,再這般看下去她心口的酸澀恐怕要翻江倒海了。
自從十一歲經歷了大難,她心性早熟,情緒常常沉澱心底,又在戰場上了見多了死亡,越發地冷靜自持,很少有這種起伏的心緒。
果然自己是心疼那孩子的。藍弦……她出神地想着,心口微痛。
“……是誰?”突然有稚嫩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連笙一怔,不可思議地轉過臉來。藍髮的小男孩正呆呆看她,髒兮兮的臉因爲發燒透出不正常的紅暈,眼神迷茫。
他看得見她?以往也靠近過卻像是透明的一般不曾被他注意過,爲何這次卻可以看到?
連笙並不說話,心底萬般猜測,面上卻不露半分,默默地看着那孩子靠近。
戰戰兢兢的,似乎在畏懼,又因爲無比地渴望在此時能有人陪在身邊,所以邁出一步又一步。
他見她不說話,又小心地靠近一步,在她跟前一米的地方站定,攥着雙手呆呆發問,“你坐在窗臺上做什麼?”
他雖小但是經歷了那麼多,多少也能察覺到人的善意或者惡意。從這個人身上他感覺到了奇特的親近感,雖然他眼神淡漠,但神色卻是溫柔的。
連笙微微一笑,回了兩個字,“擋風。”
那孩子愣住,髒兮兮的臉上唯有一雙湛藍色的眸跟天空似地澄淨,此刻因驚訝而微微睜大,一派純真。
像是半天才反應過來那兩個字的含義,男孩突然吸了吸鼻子,低下頭,又靠近兩步,聲音細微,“我不認識你,你爲什麼替我擋風?”
連笙答,“可我認識你,我來自未來。”
小藍弦瞪大眼睛,眼底緩慢地透出希冀,一點兒不懷疑她說的話,小心地問,“我未來……是什麼樣子?”
還是這麼悲慘,這麼卑微地活着麼?
連笙伸出手,柔柔落在他頭頂,眼底有溫暖的光,“很可愛,柔弱又堅強,即使經歷了那麼多痛苦,還是勇敢地,滿懷希望地活在當下。”
那眼底便迅速地浮現水霧,乾涸了許久的眼累積了太多苦楚,讓人看了憐憫又疼惜。
連笙看着自己的手,眼底漸漸浮起深沉笑意。那麼多次試探地伸出手想要觸碰,終於這一次……碰到了。
或許這裡便是打破幻境的關鍵所在。
藍色的髮絲因爲幾天沒打理過顯得亂糟糟的,連笙用手指爲他梳理,那孩子僵了一瞬,擡起頭含着淚,糯糯地發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因爲你在。”
連笙輕聲答,從窗臺一躍而下將他瘦小的身軀攬入懷裡,“因爲你在,我便來了。”
懷裡的身軀僵直許久,連笙聽到壓抑的哭泣聲。她嘆息,擡起手輕撫他的背。
他只覺得這人懷抱那麼溫暖,而撫在背上的動作那麼輕柔,像是自己……被愛着。
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找到了發泄的渠道,他哭聲漸漸放大,在這個陌生又莫名熟悉和依賴的懷抱裡放聲大哭。
連笙安靜地抱着他,哭聲低落時也沒有鬆開,在寂靜的夜裡卻聽到哽咽的,在哭聲中斷斷續續傳來的聲音。
“未來……你在我身邊麼?”
“嗯。”
“那……”連笙聽到他發顫的聲音,艱難地字字道出,“那阿弦就不是孤身一人了……對不對?”
連笙將臉貼到他發上,胸腔裡只餘一片溫熱,聲音低低的,像在訴說一個誓言,“對,在未來……你有我。”
再也不忍讓你一人直面孤寂慘痛的人生。從此以後,由我來守護你。
懷裡的人閉上了眼,像陷入了沉睡,稚嫩的臉上那些沉澱的孤寂和滄桑都次第散去。嘴角彎起弧度來,像綴着寂靜歡喜。
連笙看着懷裡的男孩緩慢化作光點,四周一霎顫動,夢境在崩塌。
整個世界都在分崩離析,連笙在虛無中墜落,一片黑暗中看到閃爍的微光。
在這暗無邊際的空間裡,那是唯一的,沒有消散,沒有崩塌的夢境。
連笙靠近,立刻被吸入,撥開雲霧,豆大的雨點便落在了身上。
淅瀝瀝的雨絲中,她透過雨簾看清了壯麗的西斯湖。岸邊,烏髮少年撐着巨大的荷葉,笑容溫暖得凝視水裡的人魚。
時光是凝固的,那少年便也是凝固的虛像。而水裡的人魚安靜地躲在荷葉下,眼神裡透着欣喜和動容。
雨水激起層層水霧,彷彿世界都在發着微光。
連笙於是知道了,讓他支撐了許久的光,只是他回憶裡短暫的溫暖。
他一直沉睡在這裡,苦苦撐着,最後一絲意志堅強地不肯消散。
想來這也是夢魔力量最微弱的地方,其它夢境只能找到關鍵點纔可以破壞,而這一個……恐怕會容易許多。
連笙抽出銀月,連劈數次,夢魔的嘶鳴聲尖利響起,眼前幻境出現了裂縫,震顫着幾近破碎。
魔物仍然想趁着最後一口氣吞掉獵物,黑暗在幻境裡蔓延,最先吞噬掉荷葉下那溫柔淺笑的少年。
人魚驚懼地睜大眼,像被奪去了唯一重要的寶物,渾身顫抖着伸出手,被黑暗吞噬了指尖,然後是手腕,卻仍堅定地伸出,想要挽回。
“不……把他……把他還給我……”
他淚如雨下,看着自己一點點被黑暗吞噬猶不肯放手。
如今唯一的,藏在心底的人,支撐着他想要活下去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
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拉回,銀光閃過,黑暗瞬間退去。
他看到面前半跪着一個人,眉眼深深,面容精巧絕倫,雨水打溼了他的臉,令天地都失色。
“藍弦,我好好地在這裡,別哭了。”
他擡起指尖抹他的淚,像抹去他滿眼悽愴。
藍弦覺得心跳都停止了,這世間這般讓他癡迷的人,這般溫暖他的人,除了他,還有誰?
“你睡了很久,該醒醒了。瞧,我都來接你了。”藍弦聽他輕聲說,嘴角彎着,寵溺地像看着一個孩子。
被他這麼一說,他突然覺得滿身疲倦,他強撐許久,似乎終於等到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苦苦掙扎,只爲等他找到自己。
沉沉落入他懷裡,四周的景物都在渙散,藍弦不知要去哪裡,被他抱着只覺得安心,力氣渙散時卻又不捨得閉眼。
或許是看了許久,抱着他的少年緩緩低下頭,眼底含着笑意,“困了便睡吧。”
“我想醒來就看見你,可以麼?”
他或許是迷糊了,纔敢說這般露骨的話。
連笙卻只是輕聲笑,“嗯,第一眼就會看見我……我保證。”
他終於安心,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再說一下NP文裡大開後宮時的各種尷尬。其實要把NP文寫得不那麼雷——很難。
畢竟大家更容易接受一對一,感情嘛,誰都希望從一而終。
作者要處理得完全合理是不可能的,肯定會雷,只希望大家不要針對這一點來吐槽了,我一直都努力地刻畫連笙和男主們的羈絆,都是建立在感情上的,任何收入後宮的男人絕對不會建立在純身體關係上。
在看的過程中大家就不要聯想現實,從文中感受甜蜜,如果能被其中的感情觸動就更好了。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