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笙來愛你
陽光明晃晃地照射進來,充斥着光線的房間裡,那孩子安靜地躺在牀上,眼睛無神地睜着。
相似的場景也出現在自己身上,他心口酸脹,對自己曾經那般冷漠的對待產生了悔意。
一個十一歲就親眼目睹了雙親死亡的孩子。她還那麼小,本該遠離苦難,在父母的呵護下單純幸福地長大。
他輕輕靠近她,第一次,主動地靠近,緩慢地俯身想要抱抱僵硬冰冷的她。
“啊!——”
尖利的,驚恐萬分的叫聲幾乎貫穿耳膜。
只有十一歲的孩子繼承了父親魔族的血統,絕對強大的力量將他掀翻。
後背觸到鋪了軟墊的地板,並不疼,只是困惑又驚愕地擡頭時,那個孩子卻又突然撲向他,緊緊地貼過來,小小的身軀努力地想要護住他全身般抱住他。
“別死……媽媽……連笙可以保護你……所以……求求你……別死……”
那個孩子抖動得無比劇烈,幾乎像在抽搐一般,細嫩的仍然殘留着傷痕的手緊緊揪着他的手臂。
那麼用力,令他幾乎掉下眼淚。
後來他才得知,連笙這種反應已經出現過很多次,屬於創傷後遺症。
任何人只要在她平躺時靠近並且試圖俯身接近時都會被反身壓住,然後以守護的姿態,護在那稚嫩的,卻又令人無法不心酸的懷抱裡。
當時被魔物破壞的建築物倒塌時,是母親將她護在了身下,直到救援隊趕到。
18個小時,因爲頭部重創而失血過多的女人再也沒有醒過來。手臂卻似乎被賦予了神奇的力量,一絲一毫也無法撼動。
身下的孩子滿臉滿身的血。來自母親身上溫熱的,如今早已冰冷的血液。
自那以後,那麼小小的溫暖一團,再也不會對他笑了。
不會對他露出靦腆的笑容,小聲發問,“連笙可以摸摸你的翅膀嗎?”
那一瞬,壓抑了太久的疼痛彷彿終於找到了突破口,他喉嚨使勁繃緊,像是有人死死扼着,發不出聲音,眼淚無聲地涌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他反反覆覆地在心底說,都是他,都是因爲他這樣的災禍之種。
如果沒有他,以賽亞不會死,他們都不會死。
再後來連笙被淵馳老師收養,他不願離開療養院,只是偶爾地在週末去看看她。
那一次自殺未遂之後,他被強行帶回了淵馳老師的家,連笙日日守着他,整一年,也就延遲了一年纔去斯坦圖報道。
他活在永無止境的自責和痛苦中,幾乎要把自己逼瘋了。
而連笙卻重新開口說話,雖然依然不笑不哭,情緒少有外露,但至少不再那麼自我封閉。
這孩子堅強地,正在一步一步走出來。他可以麼?
可以的。他告訴自己,至少看着這孩子長大吧。這是他唯一的,殘存的念想。
只是偶爾地,他會頭疼,很疼很疼。腦子很亂,充斥着那些曾經的血腥殘忍,冰冷絕望的畫面。
那天,他的頭又疼起來,恍惚間似乎碰倒了桌上的花瓶。
劇烈的破碎聲過後,有什麼聲音由遠及近。
然後是拉門被推開發出的響動,有人踩着可愛的兔子拖鞋走到他跟前。
他坐在地毯上,頭痛欲裂地看向面前沒什麼表情的孩子。
那孩子突然蹲下身,專注地,用那雙淡紫色的眼眸將他嵌入,“離殤,你怎麼了?”
他坐在牀邊地毯上,仰着頭,一手捂着額頭,一手朝她不耐煩地揮動,“出去。”
她不退反近,蹭到身邊來,乖巧得坐到一旁,手搭在膝上,一動不動。
“我讓你出去。”他本就難受,心裡那些負面的情緒爆發時只會傷人傷己。
連笙搖頭,晶亮的眸子平靜地看着他,“離殤在難受,我不能留你一個人。”
那雙眼裡有深沉的,讓他築起的冰牆搖搖欲墜的暖意。只是在他看來,這無比的諷刺。
他伸出一隻手輕而易舉地就將那雙眸子遮住,嗓音苦澀地低喃,“別那樣看我,你該恨我的……全部都是因爲我……你爲什麼不恨我……你知不知道我曾經多麼恨你……憑什麼你生下來就能得到以賽亞的愛……”
連笙靜默地傾聽,她或許還小,並不能明白男人話語裡糾結的,自責與悔恨,絕望與困惑交纏的複雜感情。
她卻有着孩童最敏銳的,最直接的感悟。
他很孤獨,處於痛苦之中。想要得到愛。
於是她伸出手,被捂着眼睛陷在黑暗裡,像個盲人一樣將雙手伸出,似乎想要摸到他的臉。
離殤因爲一隻手蓋在她眼睛上,因此離得並不遠。她一點點探過去,傾過身子,小手終於摸到了。
冰冷的,光滑的肌膚。
她緩慢地摸索,小心翼翼地捧住他的臉,在黑暗裡輕聲說,“我有爸爸媽媽愛,現在還有淵馳父親的愛,我有很多很多的愛,所以……如果離殤想要愛的話,連笙分給你,連笙來愛你,好不好?”
寂靜了片刻,只聽得到輕微的呼吸聲,卻突兀地有哽咽的聲音漏出來。
然後,連笙的手瑟縮了一下。
因爲有溫熱的液體掉下來,落在手背。
他不太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只隱約記得那孩子一直陪在他身邊,偶爾用紙巾擦掉他滿臉的淚水。
最後是什麼讓他暫時忘卻了痛苦呢?
好像是連笙陪他坐了一下午,最後捂着發出咕咕叫的肚子,很小聲地說了一句,離殤,我肚子餓。
他怔愣片刻,忘記了眼淚,莫名地露出難看的,夾雜着眼淚的笑容來。
他在淵馳老師的家裡住了一年,之後進入斯坦圖軍校擔任醫療官。同年,連笙入校,女扮男裝進入殺戮者分隊,進行爲期五年的訓練。
診療室的門被再次敲響時,離殤猛地回神,匆忙將面前的屏幕關閉。
這個時間點他的診療室已經不再開放,除非有緊急的需要醫治的傷者……可是並沒有接到任何上面發來的通知。
疑惑地站起身來,警惕地詢問來人,門外便響起熟悉的沉冷嗓音,“新任殺戮者N市分隊總指揮官,淵馳-艾薩克。”
門幾乎是立刻就被從內側打開,青年急急迎出來,恭敬地點頭致意,“淵馳老師。”
隨即想起自己還戴着面具,略帶歉意地將面具取下,露出驚塵絕豔的臉來。
眉形舒朗,如遠山中瀰漫霧氣,隱隱散發着出塵的氣息,正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
當年自己進入神祗後就進入了淵馳-艾薩克負責的分隊,承蒙指導了一些防身的技巧,因爲自己並不屬於戰鬥小隊,平日裡也便不隨大家稱呼他爲長官,只以“老師”尊稱。
“老師,您請坐,診療室裡沒有什麼可以招待您的……實在是我的疏忽。”青年聲音純澈,如冰擊玉石,聽來只覺無比舒適。
“不必麻煩了,我只是想詢問連笙的身體情況。昨天她受了傷,我連夜趕來赴任卻還是錯過了。今天再問她,雖然她自己說沒問題但我擔心這孩子又逞強……”
男人似乎並不習慣一下子說這麼長的一串話,說得斷斷續續,眼神裡顯出幾分尷尬來。
青年卻露出瞭然微笑,如拂面春風般雅緻,“老師果然還是老樣子呢,徹頭徹尾的女兒控。”
“咳咳。”
“只是聽說連笙因爲違紀被餓了一天肚子而已,老師您就毅然從總部離職跑來這裡,真是不知讓人怎麼說您纔好……”
離殤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一抹促銷笑意。
男人又用力地咳嗽兩聲,面色尷尬,只得擺出指揮官的架勢,眉峰壓下來,“我之後還有緊急作戰會議,請大聖者立刻向我報告編號1018號殺戮者的身體情況。”
“是,是,指揮官大人。”
任務剛派遣完畢,又已經是夜晚,魔物暴動期剛過沒多久,哪裡還有什麼緊急作戰會議?
青年腹誹着,點開診療室的電腦屏幕,調出連笙今晚的檢查結果。
“昨晚只受了些皮外傷,補充了神力之後已經恢復了90%,其它體能數值正常,唯一有些令人在意的是體內魔族血統的荷爾蒙明顯在增長,恐怕半年內會達到峰值。”
“這說明什麼?會影響身體的機能麼?會像十六歲那年一樣出現魔族體徵?還是……”
幾乎立刻驚慌起來的男人連連發問,離殤好笑地打斷他。
“請放心,一般來說不會對身體造成傷害。不過您應該瞭解過魔族的體質特徵,魔族情慾本身就是異界最強烈的,和人類混血後顯然遺傳給了後代。”
淵馳愣住,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你是說連笙會……變得重欲?”
青年俊雅的臉微微紅了幾分,“這是很正常的反應,畢竟魔族16歲成年,混血後代到18歲纔出現強烈的慾望已經算是遲的了。只要適當排解並不會對身體產生傷害……”
“不行!阿笙最是潔身自好,怎麼可以讓別的男人……絕對不行!”
憤怒的男人氣場全開,強到讓人恐懼的波動瞬間席捲不算寬敞的診療室。
電腦屏幕滋一聲自動切入保護模式,房間裡的燈都閃爍了好幾下才恢復正常。
青年臉上的紅暈才退下就止不住要流下冷汗來,趕忙勸說,“我不是說一定要通過和異性交合,當然那種效果最好,還能大幅提高她的神力……”
噼啪!這次一根燈管徹底粉碎。房間霎時暗了幾分,玻璃也在嗡嗡震動。
“不,根本不用做那種事情!當然還有更好的方法!”大聖者焦急地擺手,這才讓險些暴走的男人冷靜下來。
“別的方法?”
“嗯,可以緩解的。只要跟異性親……親……也就是接吻就可以。”
青年雖化作人形,原身卻是無比純潔的雪精靈,說這種事幾乎要讓他耳朵都燒起來,只得吞吞吐吐,好不容易纔說完。
接吻可以讓彼此的神力融合,也是緩解情慾的有效途徑。只是嘴脣碰到嘴脣而已,這種程度的話老師應該就不會有意見了吧?
偷偷睜開眼看過去,卻是被眼前男子的神情嚇了一跳。
他印象中的老師向來威武嚴肅,堪稱走動的巨大殺器。可怎麼解釋他現在恍惚的眼神和那可疑得有些發紅的耳朵呢?
這種明顯少女化的“羞澀”表情出現在老師身上,簡直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違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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