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瀚靠坐在午門城樓上,渾身很痛,疼得快暈過去,他只能咬牙強忍着不吭聲。
直到所有人都賀壽完畢,看着城下的宗室、百官和番使,趙瀚突然有氣無力的問:“你們,能跪一跪我嗎?”
聲音太小,只有身邊人能聽見,大家全都愣了愣神。
太子趙匡桓最先反應過來,噗通一聲跪下。
女官跑去給城樓侍衛說:“陛下問,衆人是否可以跪拜皇帝。”
城樓侍衛陸續跪下,也有人跑到城下傳話:“陛下問,衆人是否可以跪拜皇帝。”
侍衛一邊奔跑,一邊傳話,沿途所過,如同狂風捲伏麥田,一片皆一片開始跪拜。
就連來自歐洲的使者,都齊刷刷跪下,而且是發自真心。誰都知道,皇帝已經時日無多,他以前廢除跪禮,只想在臨死前接受一次跪拜。
望着城下,趙瀚突然笑起來。
說實話,穿越前的記憶,已經變得非常淡薄。就連起兵前的許多事,也已經淡忘了,此時此刻又突然回想起來,猶如走馬燈般在腦海掠過。
“平身。”趙瀚輕輕說道。
“平身!”
“平身!”
話音由近及遠傳出,城下衆人,陸陸續續站起。
趙皇帝這次是真能折騰,賀壽大典結束之後,囫圇喝了些小米粥,便讓侍衛把他擡到梅子洲。
所有人都跟過去,因爲運動會提前舉辦了。
運動會是民始三十五年發起的,誰都可以報名參加,由皇室提供獎品和獎金。目前的項目有:長跑、短跑、立定跳遠、三級跳遠、火銃射擊、弓箭射擊、槍術、馬術、摔跤、拳鬥、蹴鞠、馬球、游泳、賽舟、標槍、擲實心球、鐵人三項。
鐵人三項這玩意兒,是爲了推廣自行車而確立的。
橡膠已經有早期硫化技術,自行車有了車胎,鏈條也不算啥難點,已經可以作爲出行工具。
長江裡的梅子洲,隨着運動會的舉辦,已然徹底成了娛樂中心。島上居民,靠做小生意就能致富,便是普通節假日都有大量遊客。
“嗚嗚嗚……”
江輪的汽笛聲響起,趙瀚坐着蒸汽船,率先前往梅子洲。
開幕式很精彩,有戲曲、魔術、馬術等表演,趙瀚強忍着劇痛看完。
當晚就在梅子洲住宿,第二日觀看正式比賽。
來自河北的選手杜淳風,獲得15丈短跑冠軍,繼而又摘得30丈短跑桂冠。
長江兩岸,同樣人頭攢動。
百姓聚在岸邊加油助威,因爲那裡有賽舟比賽。船型類似龍舟,有人擊鼓打節奏,一艘艘賽艇,如同離弦之箭在江上飛馳。
下午的鐵人三項,就更加熱鬧。
選手先在長江北岸,騎自行車前進。達到目的地,棄車游泳橫渡長江,游到長江南岸開始跑步,跑上一陣再游去梅子洲的終點。
運動會第五日,趙瀚突然暈厥。
好一陣子才甦醒,他發現比賽已經中斷,便說:“運動會繼續,閣部院官員與宗室,立即跟我回紫禁城。”
……
應民殿。
衆人忐忑不安,隱隱感覺有大事發生。
趙瀚窩在金鑾寶座上,口齒儘量清洗道:“擬招,陳茂生你來執筆!”
陳茂生已經七十多歲,目前擔任首輔。
皇帝駕崩,他也該辭職了,頂多再幹一年作爲緩衝。
張鐵牛此時臥牀在家,年輕時受傷太多,到老了一身毛病,已經好幾年沒出門溜達。
費如鶴倒是挺健康,此刻站在殿中,暗自嘆息搖頭。
費純、劉子仁已然病故,前者享年68歲,後者享年62歲。皆追封郡王,爵位不可世襲。
“昭告天下:我死之後,屍身與衣物,如民間火葬那般燒爲灰燼。”
陳茂生右手一抖,墨跡弄髒了紙面。
“骨灰分成十二份,一份葬於南京紫金山,一份葬於極北鹿州,一份葬於蝦夷島,一份葬於檀州(夏威夷),一份葬於盤庚城(舊金山),一份葬於呂宋,一份葬於爪哇,一份葬於馬六甲,一份葬於西藏,一份葬於大宛府,一份葬於夷播海(巴爾喀什湖),一份葬於馱米府(託木斯克)。”
“所有骨灰埋葬地,不修陵墓。爲防奸人盜掘,骨灰和土撒在陵園,可爲松柏之養料。不適合栽植松柏之地,可另種其他樹木。每處陵園,皆向萬民開放,不可阻攔民間拜祭。”
“民始四十年版《大同集》,一字不落,刻在石碑,立於各處陵園之中……新皇若不遵從,便爲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衆臣皆無言語,因爲一直沒修皇陵,他們早猜到皇帝要亂來。
擬招完畢,重新謄抄,交予趙瀚過目。
趙瀚一眼掃完,說道:“用印。”
皇帝大印蓋上,內閣大印也蓋上。中書舍人被叫來,當即謄抄數十份,通過郵政系統送達各省,再由省府謄抄轉達到州縣,張貼在衙門、碼頭、渡口、學校、鬧市等地方。
接下來,趙瀚對衆臣說:“閣臣排名的前五位,你們都年事已高,新皇繼位之後,爾等全部致仕吧。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要等我死後再起衝突,最終鬧得個不歡而散就下作了。”
“遵旨!”
陳茂生、徐穎、王調鼎、蕭煥、歐陽蒸,五人出列領命,全是七十多歲的老臣,後面三人甚至都滿八十歲了。
新君新氣象,老臣確實該走,不管其本心如何,做事難免帶着沉沉暮氣。
趙瀚又說:“楊安。”
“臣在!”閣臣楊安出列。
楊安就是那個家奴出身,靠政績三十歲當上布政使的人。
趙瀚說道:“他們五個致仕了,伱就自然成爲首輔。但你性格剛直,朝堂裡仇家太多。你繼續做首輔也可,選擇致仕歸鄉也罷,你自己看着辦吧。若是留在朝堂,儘量收收脾氣,新君恐怕忍不了你太久。”
“兒臣絕無此心!”趙匡桓連忙表態。
楊安想要說話,卻喉嚨哽咽,驀地已老淚縱橫。他出身家奴,靠政績往上爬,還時常在皇帝面前發脾氣。
現在皇帝要走了,楊安神情恍惚,突然找不到人生的意義。
跟一羣年輕官員(五六十歲)去鬥嗎?
楊安聲音嗚咽道:“臣請致仕歸鄉。”
趙瀚點頭:“也好。”
“嗚嗚嗚嗚嗚~~~~”
趙匡桓突然哭泣,剛開始低聲輕啜,繼而變成嚎啕大哭。
他對父皇感情複雜,既崇拜,又埋怨,還畏懼。此刻父皇病入膏肓,還在給他掃清朝堂,趙匡桓終於情緒繃不住了。
太子一哭,宗室和官員也哭。
有人哭自真心,有人哭得虛僞。
趙瀚又對費如鶴說:“鶴哥兒,你也致仕吧,莫要給小輩添亂,太子自有他的夾袋。你這個舅舅,莫要惹外甥厭煩。”
費如鶴也不再稱呼陛下,含淚說:“我聽瀚哥兒的。”
又點名數人,趙瀚逐一安排。估摸着送聖旨的官差,已經離開南京,趙瀚吩咐道:“把我的御用手銃取來。”
女官和侍衛連忙去取,大約過了二十分鐘,雙手捧着交給皇帝。
趙瀚忍痛擡起雙手,給御用手槍填彈,折騰好半天終於填上。
突然,趙瀚生出惡趣味,把槍口指向閣部大臣,大臣們瞬間就臉色恐懼。
“哈哈,戲耍而已。”
趙瀚輕笑起來,驀地掉轉槍口,把槍管塞到嘴裡。
“父皇!”趙匡桓衝過去奪槍。
“陛下!”
宗室和羣臣也衝過去。
趙瀚扣動扳機,卻發現手指使不上力,他連開槍自殺的力氣都沒有。
手槍被太子給搶走,羣臣也驚出一身冷汗。
趙瀚苦笑:“罷了,罷了,我也懶得找你們要毒藥。該怎麼死,就怎麼死吧,想早早了結痛苦也是件難事。擬招,我退位做太上皇,今後不再過問朝政。”
趙匡桓聽得有些茫然,他已經51歲了,早就盼着做皇帝,甚至有時候會猜想父皇什麼時候死。
現在終於要做皇帝了,趙匡桓心裡卻沒有興奮,只是生出種種悲痛和惆悵。
半月之後,趙瀚退位,新皇登基。
趙匡桓這個歲數,已經沒有什麼雄心壯志,他覺得父皇的政策很好,蕭規曹隨繼續沿用便可,沒必要再去瞎折騰什麼新政。
爲了表達政治態度,趙匡桓下令清查官場,在督察院清理京官的同時,派出大量廉政官巡查地方。但有貪污受賄、徇私舞弊者,一律嚴辦,完全不提大赦天下的事兒。等整肅吏治之後,明年再清查田畝,嚴懲霸佔、買賣民田者。
朝野上下,別有居心者都被整崩潰了。
他們早想着換個皇帝,卻沒料到新君繼位,第一件事居然會這麼搞。
其實新政也有,即暫停對外擴張,實在是軍費太高,朝廷欠着銀行6000多萬兩銀子的債務。
鷹派官員非常不滿,他們還想攻佔南菲律賓羣島,不打仗如何立功升遷?
當年秋天,駐紮呂宋的海軍,就跟西班牙艦隊擦槍走火,雙方足足炮擊對射了半個小時(其實是大同海軍,追着西班牙海軍打了半小時)。
然後海軍上報朝廷,說遭到西班牙艦隊的伏擊,請求封鎖南菲律賓羣島的各大港口。
趙匡桓接到彙報大怒,海軍把他當傻子了,就西班牙那幾艘破船,怎麼可能主動攻擊大同海軍?
駐呂宋海軍提督,被趙匡桓直接撤職,又命令兵部、海軍都督府、督察院,聯合去呂宋調查此事詳情。
皇帝,真不好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