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兒是皇子妃,你們不能帶走她,把她還給我,還給我!”葉夫人聲嘶力竭喊着,被程十三一團破布塞進嘴裡,綁在柱子上,涕淚橫流,嗚嗚直響。
地上還倒着一名婢女,碗碟打翻,破碎一地。
不顧葉夫人淒厲的眼光,掩上佛堂大門,程十三架起昏迷不醒的葉容容,秦驚羽緊隨其後,兩人趁着夜色四處查找,摸到馬廄,不僅找到馬匹,還發現一輛半新不舊的四輪馬車。
天助我也!
秦驚羽大喜過望,幫着程十三將葉容容弄上馬車,套好馬匹,自己也跳了上去。
葉府裡靜悄悄的,燈火稀疏,沒人知道,他們的主子被人帶離,綁上了馬車,一路朝城門奔去。
天邊泛起微光,街道上寂寥無人。
馬蹄得得,秦驚羽抿緊了脣,心隨着那蹄聲撲通撲通跳動。
不知道元熙被人救出來沒有,還有湯伯裴,是否也在出逃行程中……
遠遠得見城牆上方的燈火,夜風中旗幟飄揚,程十三減慢車速,將馬車停在路邊巷口,拉開車門對她低道:“這幾日皇宮裡舉行祭祀,整個蒼岐城裡都是徹夜宵禁,出城只能硬闖……”
秦驚羽聽得點頭,想了想,伸手拍向葉容容的面頰,毫不手軟將她啪啪拍醒。
葉容容嚶嚀一聲,幽幽睜開眼,見得暗黑中兩名男子身影,昏迷之前的記憶霎時涌入腦中,不禁驚叫:“啊,救——”
秦驚羽及時捂住她的嘴,沉聲道:“別叫,否則要你的命!”
葉容容渾身發顫,淚光在眼裡打轉,強自鎮定點頭,表示無有異議。
秦驚羽稍微放開一些,從程十三腰間拔出匕首在她眼前一晃,低道:“我們不想傷你,只想出城,你等會機靈些,到了城外我們就放你回家。”
葉容容面色慘白,輕輕點頭,哽聲道:“我聽你們的。”
秦驚羽看着她梨花帶雨的柔弱模樣,沒來由心底涌起一陣厭惡,示意程十三點了她的昏睡穴,在車廂裡找出牀薄被,蓋在她身上,想想又將她衣衫揉皺,頭髮拂散。
馬車又走了一程,車外人聲馬嘶,卻是已經到得蒼岐東邊城門,有士兵兜圍過來,予以盤問。
按照程十三的說法,他接了她往東走,他朋友則是帶着元熙往西走,雙方約定在城外南面的土地廟匯合。
兩人身着宮中內監的服飾,馬車又是精緻華麗,士兵也不敢爲難,只平聲討要出城手諭。
秦驚羽早已想好應對之詞,當即出面,肅然道:“今夜宮中舉行祭祀大典,忙都忙不過來,哪裡還有工夫去開手諭,我們是奉命出城辦事,趕快放行,否則耽誤大事,唯你是問!”
“這……”那士兵猶豫着,面朝他的頂頭上司,後者想想,抱拳道,“兩位大人,大殿下下令祭祀期間,全城戒嚴,卑職職責在身,也不敢有所疏忽……”看了看飄搖的布簾,又道,“這馬車也要打開檢查,請大人見諒!”說着就伸手去掀車簾。
“放肆!”秦驚羽厲聲喝道,“知道里面是什麼嗎?這身染惡疾之人,太醫說了,一旦觸及就會傳染,要不我們怎麼會匆忙送出城去?!若是事有差池,就憑你,擔當得起嗎?”
那人已經瞥見車裡仰躺的女子,披頭散髮,看不清面容,只覺得一張臉白得嚇人,這樣草菅人命的事發生在深宮內院,以往也不是沒有過,心裡大致信了幾分,生怕得罪權貴,一揮手,城門緩緩打開。
秦驚羽按捺住喜悅,忙坐回車上,馬車剛到城門處,身後忽然傳來蹄聲,遠遠地,有人放聲大叫:“站住,不能放行——”
風煙滾滾,似有大隊人馬追來,守城士兵本來已經準備放行,聽得喚聲,又見這般變故,紛紛圍攏過來,更有人去試圖關閉那洞開的城門。
雖然車裡睡着葉容容,但還沒到關鍵時刻,蕭氏兄弟還沒出現,還不能動這一枚保命棋子!
秦驚羽急紅了眼,朝車前的程十三喝道:“硬闖過去——”
沒等她話聲落下,程十三一鞭擊在馬背上,馬兒嘶叫一聲,撒開四蹄,發了瘋一般朝前奔馳。
馬車顛簸,秦驚羽不敢逞強,緊緊抓住車板,回頭瞥見葉容容被撞得東倒西歪,神情痛苦不堪,不由得伸出一隻手將她身子按住。
“攔住他們!”
士兵朝着馬車衝過來,眼看一場惡戰就要爆發,混亂中只聽得嗖的一聲響,接着便是一聲慘叫,有人從馬背上墜落。
“程十三,出了什麼事?”秦驚羽只覺得馬車飛馳,人困在車裡也看不清外間狀況,聽得破空聲不斷,心裡急得不行。
“有人在城牆上放箭,殺了那出言阻截之人!”眼見城門大開,程十三不敢停滯,駕着馬車急速穿過。
蒼岐城中,居然還有人在幫他們?
但不知是哪一路好漢?
身後廝殺聲不斷,秦驚羽疑惑不解,追兵將至,情況緊急,由不得她多想,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衝。
一出城門,馳上城外官道,程十三停下車,一聲長嘯,山頭草叢中頓時冒出好幾顆人頭。
“程兄,我們在這裡!”
“都等你多時了,怎麼纔到啊?”
“咦,你手裡怎麼還提着個小娘子,是給兄弟們享用的嗎?”
大夥圍攏上去,七嘴八舌說個不停。
“廢話少說,你,還有你,駕着車繼續往東走!有人問起這馬車,就說是剛用二十兩銀子買的!”程十三棄了馬車,將葉容容丟給其中一人,又叮囑道,“這是有錢人家的女子,等下用來換酬金的,小心點!”
那人歡喜答應着,扛着葉容容鑽入南邊小樹林,行走在最前面,其餘幾人跟在他身後,程十三拉着秦驚羽扯下身上的內監服,找個草堆埋了,背起她往前走。
現在還在蒼岐範圍,還在南越境內,出城時行蹤已經暴露,完全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要想活命,只能馬不停蹄,竭盡全力朝前。
城南土地廟……
程十三的朋友駕着馬車繼續東進,引開了追兵,剩下的人經過一個早晨的跋涉,終於徒步走到目的地。
廟堂不大,門窗已顯破敗,幾匹馬兒閒閒在廟外的草地上吃草,一人在外間巡視警戒,其餘人等都躲在後院,等待着另一隊人馬的來臨。
眼見天色大亮,秦驚羽倚在程十三身旁,貼着他的耳朵低問:“你派的那隊人手夠不?武功怎麼樣?是否可信?”顯然這身邊幾人都不知道她的來歷,只道是劫了達官貴人的家眷,勒索錢財,她自然不會聲張。
“你放心,去救咱弟弟的是我最信得過的幾個兄弟,人雖不多,輕功暗器那是沒得說,對皇宮地形也都瞭如指掌,絕對沒問題。”低低說完,接過旁人遞過來的水壺乾糧,程十三順手遞給她,“累了吧,吃點東西喝口水,我出去看看,等咱弟弟來了,我們就出發。”
秦驚羽看着那乾糧,心裡爲元熙擔憂受怕,哪裡吃得下,只喝了口水就放下來。
時辰已過,那邊葉容容已經醒轉過來,驟然見得一張張男子面孔,嚇白了臉,靠着牆壁坐着,一時噤聲不語,瑟瑟發抖。
有人好心丟了塊餅過去:“小娘子別怕,我們只要財,不劫色的。”
葉容容伸手護住小腹,張口欲言,忽然看見對面靠坐的人影,一愣之下,不覺低道:“是你……”
秦驚羽聽得她的聲音,知道她認出了自己,也不遮掩,起身走過去,擋住衆人視線,低低警告:“他們還不知你的身份,你要是識相,就別不知死活自報家門,到時候我可保不了你!”
葉容容怔怔望着她,半晌才消化完畢,輕輕點頭,眼眸裡微光閃耀,不知在想些什麼。
秦驚羽將水壺推過去,淡淡道:“喝點水吧。”
葉容容咬着脣,珠淚在眼眶裡閃動,卻拼命忍住不讓其墜下,素手輕擡,慢慢整理下儀容,這才伸手接過,勉強笑道:“謝謝你。”
秦驚羽不欲與她多說,正待走開,衣袖卻被她拉住:“等等,秦……公子……”
“別拉,男女授受不親。”
葉容容呆了下,訕訕笑道:“我以爲我們是朋友……”
做朋友?和她?
秦驚羽冷哼一聲:“我不覺得。”
實在不喜歡這種自來熟的姿態,她扯了下袖口,葉容容卻攥緊不放,眼露祈求。
“你——”秦驚羽終於有絲惱怒,聲音愈發冷漠,“到底什麼事?”
“是關於小風——”葉容容壓低了聲音,赧顏道,“我聽說他經常去看你,你們……很談得來。”
秦驚羽聽得挑眉,這個葉霽風真是個大嘴巴,他們那檔子事,居然給他姐姐說!
瞥她一眼,沉着臉沒有說話,葉容容也不覺自討沒趣,繼續道:“那日小風說起你們的事,焰哥哥也在,我們都覺得這樣挺好,幫着他出主意……”
“蕭焰他知道?”秦驚羽忍不住出聲。
“是啊,本來茉兒一直喜歡小風,我還以爲焰哥哥會幫他自己的妹妹,沒想到他卻說他對不住你,希望小風能代替他對你好……小風是家中獨子,這事一開始我還想不通,都是他極力勸我……”
“別說了!”秦驚羽打斷她,腦子裡一陣眩暈,在心裡不住冷笑,蕭焰,他就是這樣對待她的,自己不要了,就轉手拋給他的好兄弟,這算什麼,彌補還是施捨?實在太過分!
葉容容不明所以禁了聲,低頭撫着自己的小腹,安安靜靜坐着,眼底流露出溫柔的光芒,見秦驚羽死死盯着她的腹部,俏臉一紅,柔柔一笑,軟語說道:“小風跟你說了吧,我有了身孕。焰哥哥說喜歡女兒,可婆子們看過都覺得是男孩……我倒是覺得男女都一樣,焰哥哥長得那麼俊美,這孩子肯定長得像他……”
秦驚羽看着她的嘴脣一張一合,絮絮訴說着將爲人母的喜悅,聽在耳中,卻是那麼刺耳,那麼充滿嘲諷意味。
孩子……他們的孩子……
與她的幸福相比,自己那麼可悲,那麼失敗……
如果此時手裡有一把刀,她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一刀刺過去,捅進她那尚看不出起伏的腹部。
腦袋又開始發痛,胸腹間一股血氣往上涌,她握緊拳,暗暗告訴自己要冷靜,平常心對待。
“你們利用我來脫困,此行想必艱辛,我不怪你劫持我,但是你一定要答應我,不會傷害我肚子裡的孩子,焰哥哥那麼喜歡他,那麼愛重他,我不想焰哥哥難過,你答應我,答應我好不好?”葉容容拉着她的衣袖不住搖晃,秦驚羽被搖得頭昏腦脹,忍無可忍,啪的一聲,一個巴掌打過去!
“夠了!”
聽得聲響,屋子裡的人都站了起來。
葉容容捂着臉,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無辜受苦的模樣。
秦驚羽冷冷看着她,指着她道:“閉緊你的嘴巴,要是再說一個字,小心我立馬辦了你!”
葉容容不敢置信望她一眼,淚花閃耀,滿臉委屈,慢慢低下頭去。
衆人並不知秦驚羽身份,見她如此言行,紛紛笑道:“這位小哥,對女人別這樣兇,小心將來討不到婆娘!”
秦驚羽冷臉不答,徑直走向門口,還沒伸手,廟門開了,程十三衝了進來。
“快出來,他們來了!”
是……元熙!
秦驚羽大喜過望,趕緊隨他奔出去。
紅日當空,燦爛陽光下,幾人迎面馳來,爲首之人懷裡抱着灰濛濛的一團,看起來像是蜷起身子的嬰孩。
“元熙……”
秦驚羽喚了一聲,飛一般撲過去,揭開罩住孩子的披風,看着那熟睡的小臉,忽然愣住了,低喃:“怎麼回事?”
陌生的五官,陌生的神態,這個孩子是……
只過了那麼幾秒鐘,她渾身發抖,拔高聲音叫道:“程十三,他不是元熙!”
程十三慘白着臉撲過來,盯着那孩子看了好一陣,目光轉向來人:“是不是抱錯了?還有沒有別的孩子?”
來人面面相覷,皆是搖頭:“暖香閣就只有這個孩子。”
只有這個孩子……
對方算準了他們會去營救,所以鬧出個李代桃僵的戲碼!
一股寒氣從心裡涌出來,秦驚羽僵直着身子沒動,程十三跟着反應過來,吆喝了一聲,幾下召集了廟中之人,拉着她衝向馬匹:“既然是計,蕭氏兄弟肯定很快就會找到這裡來,我們快走!”
秦驚羽緊緊掐住他的手臂,盯着他的眼睛道:“我弟弟呢?他還在蕭冥手裡!”
“先把你送到安全地帶,我回去找他!”
環顧四周,眼見大家都眼巴巴望着他們,秦驚羽只得隨他動作,爬上馬背。
“這孩子怎麼辦?”有人問道。
“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孩子放在廟裡,大家快走!”
衆人紛紛上馬,程十三馬上載着秦驚羽,另一人抓了葉容容放在馬上,一起朝廟後的山野小路馳去。
小路崎嶇,程十三顧及秦驚羽體弱,一直放緩速度,走了一陣,見前方道路越來越窄,車馬難行,不由皺起眉頭:“這路通向哪裡?”
帶路的人答道:“這是南行最近的一條路,翻過這座山,就可以出蒼岐。”
程十三點點頭:“看來只有棄馬步行了。”跳下馬來,將秦驚羽背在身後,大踏步往前走。
葉容容被另兩人輪流揹着前行,沒一會就汗流滿額,臉色越來越難看,低喚道:“秦公子,叫他們放我下來歇會吧,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臭娘們,你當我們是出來遊山玩水麼?”
揹她的男子放下她來,作勢揮掌相向,被秦驚羽出聲阻止:“算了,停下來休息會吧。”
一干人等半路停下,找了塊樹蔭休息片刻,又繼續前行。
走走停停,一路耽擱,又走了大概一個半時辰,地勢漸漸高起來,不住爬坡上坎,感覺像是往山上走。
隨着山勢增高,路越走越窄,氣喘吁吁,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待轉出一個山坳,前方山坡上突然涌出一大隊人馬來。來人足有百人之多,矯健肅穆,都作宮廷侍衛裝扮,當前那人,絳紫錦袍,玉冠在頂,正是蕭冥。
但見他眼光陰沉望過來,脣邊帶着冷絕的笑意:“好啊,竟然找到這樣多的幫手,秦驚羽,你就丟下你弟弟,一走了之了嗎?”
秦驚羽臉色一白,叫道:“我弟弟在哪裡?”
“自然在我手裡。”蕭冥一聲清嘯,他身後的人羣驀然分開,從中走出一個人來,抱着名小小的嬰孩,抱得那麼自然,那麼熟悉。
秦驚羽眨了眨眼,一瞥之下,已經看清了孩子的模樣,真是元熙!
順着孩子的臉龐朝上看去,那個抱他的人,溫潤的眉眼,高挺的鼻樑,微微上翹的薄脣,儒雅俊秀,風采卓絕,張了張嘴,沒等她出聲,程十三已經吼出來:“蕭焰你這叛徒,狗雜碎,你看清楚,你女人在我手裡,你要想她沒事,就拿咱弟弟來換,然後放我們走!”
“交換人質我沒意見,不過還要放你們走——”蕭冥面無表情,只是冷笑,“這有些不合理吧?”
“怎麼不合理?”程十三拉了葉容容過來,手掌一翻,一柄雪亮的匕首橫在她玉雪般的頸項上,稍一用力,鮮血頓時滲出,“別忘了,現在她懷了身孕,我殺了她就是一屍兩命……我說的條件,絕對合理!”
葉容容嚇得花容失色,顫聲道:“焰哥哥……救我……救我們的孩子……”
蕭焰柔聲安慰:“容容別怕,我們會救你的。”
蕭冥沉着臉,忽然一掌打在元熙臉上,啪的一聲,那小臉上立時現出五道紅痕來,孩子哭聲震天。
程十三氣得發抖:“蕭冥你這個陰險小人,他只是個孩子!”
秦驚羽心都揪痛了,別過臉去不忍再看,只死命咬着脣,脣上劇痛換來神臺的清明,見雙方都杵在原地不動,強自鎮定,揚聲道:“我提議,我們一邊出一人,各自走出百步,予以交換。”
要想跟蕭冥這樣的惡魔講條件,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她見不得元熙受苦,只能率先低頭,走一步算一步,先把人換過來再說,至於能否逃脫,有程十三的獨門暗器修羅花,應該能抵擋一陣。
蕭冥瞟了眼蕭焰,與他交換了一個眼神,微微點頭:“好吧,就按你說的做。”
秦驚羽回頭,看見己方隊伍已經少了好幾人,想來是見得情勢不妙,溜之大吉,但好在程十三一再強調的那幾名高手還在,稍微寬了下心,由程十三點出一人,喚了聲餘四哥,將葉容容交到他手裡,推着朝前走。
那邊蕭冥也喚出一名侍衛,抱着元熙,迎面而來。
兩人表情慎重,一步一步,面對面走着。
秦驚羽見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眼看就要交匯,禁不住掌心出汗,指甲掐進肉裡。
近了,更近了。
終於,兩人身形站定,那侍衛緊緊抱着元熙,餘四哥也是手掌貼在葉容容的背心上,兩人目不轉睛看着對方,異口同聲道:“撒手!”
按照之前的約定,當是兩人同時放手,那侍衛接過葉容容,餘四哥也抓過孩子,及時回撤。
電光火石間,變故倏然而生!
那侍衛本是作勢將孩子舉高遞過來,餘四哥已經放開了葉容容,伸手去接,沒想到那人卻突然一個扭身,將孩子朝來處用力擲了過去。
“元熙!”秦驚羽脫口驚叫,看着唾手可得的孩子落在人羣中,被人接住。
餘四哥撲了個空,知道有詐,反應極快,順勢一掌朝還沒遠離的葉容容身上拍去。
這一掌來勢兇猛,用盡了全身之力,若是捱上,別說是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就是名五大三粗的漢子,身上也得給打出個窟窿來!
葉容容啊的一聲尖叫,掌風襲來,中掌的卻是那侍衛。
原來他直接撲在葉容容身上,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攻勢,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死死纏住了餘四哥,兩人扭在一起糾纏不清,不管餘四哥怎麼打,怎麼踢,甚至是一刀一刀刺進他身體,都沒法撇開他。
這就是名死士!
等反應過來,葉容容已經奔出幾步,好幾名侍衛衝過來,掩護她奔進人羣,撲入蕭焰懷中,失聲痛哭:“焰哥哥……”
秦驚羽神形俱裂,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欲要奔出,被程十三死死拉住:“我們走!”
“不,元熙——”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們絕對不敢傷害咱弟弟的,走啊!”
有修羅花阻敵,還有他不俗的輕身功夫,要攜她翻山越嶺,突出重圍也不是難事。
只是,要暫時放棄元熙……
秦驚羽瞬間權衡利弊,按下心頭劇痛,含淚點頭。
程十三伸手入懷,當下朝對面撒出漫天星輝。
天地變色,絢爛奪目,光焰中程十三顧不得衆人,一把抱起她來,閃電般拔高身形,朝旁邊山坡奔去。
秦驚羽聽得耳畔呼呼風聲,土石,樹木,草葉,紛紛朝後移去。
嗖嗖數聲,羽箭襲來,身後有人應聲倒地。
“他們在放箭!”秦驚羽急道。
“別怕,有我在!”程十三聲音從未有過的沉穩,步伐輕盈得像是在凌空高飛。
越來越多的人倒下,緊隨其後的腳步聲越來越少,漸漸悄無聲息。
追捕還在繼續,而己方只剩他們兩人了!
真的,逃不了了嗎?
不知道奔逃了多久,程十三突然停住。
秦驚羽定睛一看,前方竟是一座懸崖絕壁,僅有一條狹窄的竹製索橋與腳下相連,山風吹來,索橋晃晃悠悠,如鞦韆般在半空中盪漾。
“媳婦閉上眼,千萬抓緊我!”
秦驚羽依言把眼睛閉得緊緊的,雙手死死摟着程十三的脖子,感覺他走向索橋,一步步朝對面山上行去。
索橋承載着兩個人的重量,不住搖晃着,倒也堅韌如斯。
其實也就是一刻鐘時間,感覺卻足有一個世紀那麼久,秦驚羽被風吹得面頰冰冷,終於踏在堅實的土地上。
程十三剛把她放下來,沒有半分遲疑,從腰間拔出匕首,轉身就朝那索橋上的繩索狠狠割去。
秦驚羽會意,在他懷中摸出隨身攜帶的火摺子,幫着點火燒橋。
眼見那火光燃起,索橋已被他割開一個大大的口子,朝一旁傾倒過去,秦驚羽忽然聽得一聲異響,攜排山倒海之勢,從對面山上凌厲而來!
“小心!”秦驚羽厲聲大叫。
程十三一門心思全在那索橋之上,聽得她的叫聲,本能側身,卻已經晚了一步。
噗的一聲,一柄鐵鏃箭桿釘在他左肩之上,深入皮肉,鮮血立時涌出。
“十三!”
程十三哼了一聲,擋開她伸過來的手,一下又一下,繼續砍着索道。
對方山崖上,蕭冥手持鐵弓,冷然而笑:“你們還是乖乖過來吧,我這箭上可是餵了毒的,三個時辰之內,若無解藥,必定斃命!”
“十三,別砍了!十三!”秦驚羽哭出聲來,拉着他的手道,“我們回去,我們這就回去!”
“媳婦,記住,你好不容易逃出來,便絕對不能再回那個魔窟。”程十三朝她笑了笑,鬆開她的手,狠命一刀,將最後的連接處斬斷。
啪嗒一聲,索橋朝着深淵直落而下。
見此情景,蕭冥鐵青着一張臉,對準程十三,再次放箭。
程十三武功原本就技不如人,逃亡過程中已經竭盡全力,又催動內力擲出修羅花,再加上方纔受的那一箭,油盡燈枯,哪裡還躲得過?
一箭入胸,正中心口,他猛然噴出一口血來,身子前傾,朝山下滾去。
“十三!”
秦驚羽發狂般怒吼,伸出手去,什麼都沒抓到,眼看着他滾落山崖,身影消失在視線。
淚水模糊了視線,心裡像是被針刺刀割一般痛,她緩緩轉身,迎向那對面佇立的人影,重重發誓道:“蕭冥,我不會放過你的!”
索橋斷了,他們沒法立即過來,她還有逃脫的機會,還有復仇的機會。
這個用鮮血換來的機會,她絕對不可以辜負!
蕭冥哈哈大笑,笑聲愈發尖銳高亢,笑過之後,他陰着臉道:“演戲騙我,還出言威脅我,想要逃出我的手掌心?告訴你,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秦驚羽心頭一沉,看着有人從一旁抱出元熙來,交到他手裡,不覺嘶聲高叫:“蕭冥你要做什麼?不要傷我弟弟!我這就回去,馬上就回去!”
“現在回來?”蕭冥邪魅笑道,“可惜,已經晚了。”
一隻手按住他的胳膊,蕭焰從人羣中一步踏出,低道:“大哥,他回來就行,你不必……”
“你忘了他們是怎麼對待容容的?容容受了那麼大的驚嚇,她肚子裡的孩子還不知保不保得住,那是你的親生骨肉!”蕭冥瞪視着他,滿意看着他慢慢收手回去,靜立在側。
“蕭冥!我弟弟是大夏皇子,你不能傷害他,否則我大夏不會善罷甘休,兩國修好已有數年,你想要再次陷入戰亂之中嗎……”
沒等她說完,蕭冥已經將元熙高高舉起,面目狠絕:“你說對了,我就是這樣想的!”
秦驚羽睜大了眼,撕心裂肺大叫:“不——”
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眼睜睜看見他毫不遲疑,將那小小的身子重重擲向崖壁,連哼都沒哼一聲,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團。
元熙……
秦驚羽抱着雙肩,軟軟滑下,分明聽得自己心裡有一樣東西清脆破裂開去。
腦子裡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只依稀記得他剛生出來的樣子,嫩嫩的,紅紅的,皺皺的,可愛得像個小天使。
來此異世,她不過想擁有一段簡單幸福的人生,有溫暖的親情,有甜蜜的愛情,爲何卻是那麼難,那些一心守護的人,她一個都留不住,留不住……
原以爲她身份尊貴,擁有一切,到頭來只是一場空。
仿若天地間孤獨的孩子,萬念俱灰,一無所有。
胸口像是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越燒越烈,心底又像是被塞進了滿滿當當的冰塊,寒氣一股接一股往上升,周身都像是被凍住了,連眼珠都轉不動。
她死命瞪着對面山崖上靜靜站立的人影,元熙被擲出的一霎,他完全有機會出手相救,以他的身手,只要他動動手指,元熙就可以倖免於難,可是他卻只是看着,袖手旁觀。
爲了葉容容,爲了她肚子裡的孩子,他選擇了漠視,無動於衷。
蕭焰,當初他還抱過元熙,怎麼可以這樣狠心絕情?!
“元熙——”
痛徹心扉,眼前一黑,她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秦驚羽呆呆坐着,遙望着對面已經空無一人的山崖,望着崖壁上那一灘暗紅的血跡。
風,靜靜地吹,心如死寂。
夜,一點一點黑下去。
身後遠遠地有腳步聲響起,越來越近,大批人靠近過來。
他們還是沒死心,終於還是來了嗎?
秦驚羽慢慢站起來,轉身看着那羣黑衣人舉着火把,面朝自己一步步過來。
這場景,好像有絲熟悉……
人羣分開,白影晃動,有人奔出來,帶着她所熟悉的如釋重負的笑聲:“還好,我趕在了大哥的人前面,一切都還來得及……”
是他,是蕭焰,造成這一切慘劇的罪魁禍首!
秦驚羽退後一大步,冷冷看着他,看着他溫柔似水的笑容,只覺得那麼刺眼:“你來做什麼?”
蕭焰看到她面上未乾的淚痕,有絲愕然:“我來接你啊。”
秦驚羽哈的一聲冷笑:“不必,我自己會走。”說話間,又倒退一步,便離懸崖邊緣更近一步。
蕭焰終於覺出不對,急急朝她奔過來,俊臉驟然變色:“你在做什麼?停住,快停住!”
“別過來!”秦驚羽尖叫一聲,聲音像是卡在嗓子裡,酸澀得要命。
自從那日婚禮之後,有多久沒看到他了?
也許是太久太久了,久得讓她覺得陌生,無法辨認……
她仰着頭,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笑得悽迷:“蕭焰,你知不知道,我覺得這輩子做得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愛上你——”愛上他,受盡欺騙與背叛,然後任由自己墮入深淵,萬劫不復!
“殿下你怎麼了?到底出了什麼事?是不是容容給你說了什麼?”他的眸光那麼純淨,神情那麼無辜,小心翼翼朝她伸出手來,“乖,過來,快過來,聽我解釋。”
就是這樣的眼神,就是這樣的表情,騙了她一次又一次!
這次,再也不會了!
秦驚羽慘笑搖頭:“不必了,我不會再回去了。”突然轉身,箭一般衝向懸崖,飛身跳下。
“回來,你給我回來——”
耳畔是他近乎瘋狂的嘶吼,隱沒在呼嘯風聲中,衣袖被人抓住,復而撕裂,成空,直直下墜。
恍惚間感覺自己像是一隻自由飛舞的蝴蝶,展開破碎的羽翼,在風中飄零搖曳——
好美……
就讓一切,就此結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