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耀宸幾乎每天都會去宋悅心長大的地方看一看,傢俱已經全部從房子裡搬了出來,擦得乾乾淨淨之後用塑料布遮住等室內修復完成之後再搬進去。
斑駁的牆面上了一層膩子之後平整光潔,整個房子亮了起來。
工人在維修房樑的時候發現了一個鏽跡斑斑的鐵盒裝在塑料袋裡,將佈滿灰塵的塑料袋撕開,鐵盒沒有鏽蝕的地方在太陽的照射下仍能閃閃發光。
一般的東西工人都清理乾淨之後打包裝箱放在附近的一個倉庫裡,而這個鐵盒工人覺得可能很重要,便親自交到君耀宸的手中。
君耀宸拿到手的時候已經一塵不染,書本大小的鐵盒很輕,他拿在搖了搖,裡面有東西,長年沒有打開,鐵盒的蓋子很緊,君耀宸費了不小的力氣纔將鐵盒打開,掉出三封信,全是宋悅心的爸爸寫給她媽媽的。
將信放回鐵盒,君耀宸在房子裡轉了一圈,提了點兒意見然後回辦公室。
君耀宸斜靠在大班椅上,裝着信的鐵盒就放在他的面前,似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在拉扯他,君耀宸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蓋在了鐵盒上。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打開鐵盒,將裡面的信拿了出來。
三封信都在訴說相思,其中一句話讓君耀宸全身的汗毛豎了起來---“我會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來愛。”
君耀宸震驚得膛圓了雙目,他的手一抖,信掉落在地,他迅速撿起來再看個仔細,那句話依然在他的眼底。
如果讓宋悅心知道她喊了一輩子“爸爸”的人並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她也許會崩潰。
一定不能讓她知道,緊迫感扼住了君耀宸的咽喉,讓他喘不過氣,他手忙腳亂的將信放回鐵盒,蓋上蓋子,鐵盒對於他來說,無異於潘多拉的魔盒,裡面藏着無盡的痛苦。
他拿着鐵盒起身,將牆上掛着的一副油畫取下來,一個保險箱出現在他的面前,將鐵盒存入保險箱,君耀宸才鬆了一口氣,他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頹然的坐回了大班椅。
最讓君耀宸頭疼的問題是宋悅心的親生父親究竟爲何許人。
他此刻能想到的人便是自己的父親,當年借酒侮辱了宋悅心的母親,或許因此珠胎暗結……
思及此,君耀宸有提刀宰了老頭子的衝動,他怎麼就攤上個這麼齷蹉的父親,害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半截黃土埋身了還娶小姑娘,太無恥了!
君耀宸憋着一肚子氣無處發泄,他抓起辦公桌上的象牙鎮紙就砸了出去,將一個青花瓷瓶砸得粉碎。
這麼無恥的父親,就算他不登報斷絕父子關係,君耀宸也想這麼幹,丟人已經丟到家了,不用怕丟得更徹底。
一想到宋悅心有可能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君耀宸便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她對他太熟悉,一點心事也瞞不住,他沒有把握自己不會露出馬腳,他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僞裝,唯有在她的面前,他不知道該如何隱藏自己的心事。
君耀宸思索良久,決定拿宋悅心的頭髮和自己的頭髮去做DNA比對,以後該怎麼辦,等結果出來再說。
入夜,君耀宸很晚纔回家,他以爲宋悅心已經入睡,沒想到她還在和鄧欣玥煲電話粥。
正如她所料,那個找鄧欣玥借電話的男人果然主動約她見面了。
鄧欣玥自然不會拒絕,她緊張得不得了,活了三十年,從未有過真正的約會,更不曾有男人對她如此青睞,宋悅心鼓勵了她很久,答應幫她化妝,盤頭髮,讓她美美的去約會,鄧欣玥在電話裡反覆的話,她肯定會激動得睡不着覺。
和鄧欣玥結束通話之後宋悅心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洗完澡出來的君耀宸。
君耀宸一邊穿睡衣一邊對宋悅心說:“我今晚去陪果果豆豆睡。”
“爲什麼?”宋悅心納悶的問。
“這段時間忙沒顧得上他們,想今晚陪陪他們。”君耀宸背對宋悅心,以免自己的真實情緒被她發現。
“哦,那你去吧,今晚我一個人睡。”宋悅心搓了搓冰冷的雙手鑽進被窩,嘆道:“好冷啊!”
若是平時君耀宸絕對會積極的充當暖牀工具,但今天他心事重重,不敢靠近宋悅心,他逼迫自己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宋悅心真的是他的妹妹,那就讓這個秘密永遠的埋藏,除了他,不讓第二個人知道。
“把地暖打開吧!”
“這天氣就用地暖真到了冬天怎麼扛得住,用暖手袋吧!”君耀宸在宋悅心的提示下找到暖手袋,充電之後塞進被窩,做完這些才轉身去隔壁房間。
宋悅心望着君耀宸離開的落寞背影蹙緊了眉,直覺告訴她,君耀宸有心事,而且是很重很重的心事。
她安慰自己,也許是工作太忙吧,他心情不好,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她不要去煩他。
月夜朦朧,人影婆娑,君耀宸坐在果果身側,輕輕撫摸小傢伙秀氣的臉,手不知不覺下移,伸進了睡袋,觸到果果腹部那條永遠不可能除去的疤痕,心頭五味雜陳,酸甜苦辣鹹,難以名狀的滋味兒。
夜越來越深,房間內安靜得只有孩子時輕時重的呼吸聲,君耀宸輾轉難眠,直到天降拂曉,他才淺淺的睡了一會兒。
君耀宸在浴室洗涮,已經將早餐準備妥當的宋悅心站在門口幽幽的望着他說:“耀宸,如果忙不過來就不要再開發新的樓盤了,暫停其他地區的新項目,我不喜歡你透支身體去獲得成功。”
“好,我會考慮暫停一些新項目。”君耀宸一邊剃鬍須一邊看着鏡子中的宋悅心說:“我要去豐城出差幾天,你在家好好照顧自己。”
“什麼時候去?”對於君耀宸來說,出差是家常便飯,宋悅心早已習以爲常。
“明天,去四天回來。。”君耀宸放下電動剃鬚刀,捧清水洗臉,刻意不與宋悅心對視。
“哦,我晚上幫你收拾東西,我去把果果豆豆叫起來,再不起來上學就要遲到了。”宋悅心察覺到君耀宸的躲閃,她並未深究,轉身朝走廊的盡頭走去。
君耀宸猛的擡起頭,定定的看着鏡中的自己,反覆的告訴自己,鎮定,一定要鎮定,就算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也不能有最壞的表現,在一起一天就該開心一天,他這死了老爸的表情是怎麼回事,死了老爸應該高興纔對啊!
洗手間內,君耀宸逼迫自己笑,這一刻他才深深的體會到,皮笑肉不笑是怎樣高深的境界,在旁人面前,這樣的表情信手拈來,而在宋悅心的面前,他就像透明人時刻可以被她看穿心事,想僞裝,還真難。
君耀宸拍了拍自己的臉,直到自己笑出來才下樓去吃早餐,果果豆豆已經坐在餐桌前,狼吞虎嚥的吃他們最喜歡的手抓餅了。
由於君耀宸的胃不好,宋悅心早餐都會熬上一鍋粥,粥裡有時候放南瓜,有時候放紅薯,有時候放豆子,就算是簡簡單單的粥也並不單調乏味,因爲有她的愛心傾注其中。
宋悅心將水煮蛋剝好放在君耀宸面前的樹葉型碟子裡,叮囑他別忘了吃。
早餐之後,君耀宸輕輕摟住在收拾竈臺的宋悅心,乾淨的手指穿過她披散的長髮,幾根黑亮順滑的髮絲纏在了他的指間。
他吻了吻宋悅心的額角,在她轉頭之前離開了廚房,送果果豆豆去上學。
鬆了果果豆豆之後君耀宸沒有去公司,而是直奔一家做DNA比對的權威機構,將自己的頭髮和宋悅心的頭髮交給檢驗人員。
君耀宸艱難的說出自己的目的:“比對親屬關係。”
離開機構的大門,君耀宸的背心已被汗水浸溼,步伐緩慢且沉重,他站在路邊,茫然得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處,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以及洶涌澎湃的車流,他一動不動的站在其中,顯得格格不入。
一個淒厲的哭聲在他的身後響起,君耀宸下意識的轉頭,竟看到一張熟臉,夏雪凝手裡拿着報告,站在機構門口痛哭流涕,比死了老爸還傷心。
君耀宸看到夏雪凝的時候,夏雪凝也看到了他,他們之間並沒有太多的交際,只是認識彼此而已。
“君總,你好。”夏雪凝步伐蹣跚,緩緩走到君耀宸的面前,將一份親子鑑定書遞給他:“你看看吧!”
“嗯?”君耀宸微微蹙眉,接過親子鑑定書翻開,看到最醒目的鑑定結果:“樣本A與樣本B存在親子關係的可能爲0.00%。”
雖然夏雪凝沒說樣本A與樣本B代表的是誰,但君耀宸也可以通過她的表情猜到一二。
君耀宸將親子鑑定書還給夏雪凝,看着她不鹹不淡的說:“如果我沒記錯,你和他已經離婚了。”
“我和他是離婚了,可是我不會就這麼放棄,孟悠遠一定會後悔!”夏雪凝咬牙切齒的說:“我要把這份親子鑑定書給他寄過去,他寧願養你的孩子也不願養自己的孩子,我的孩子好可憐,還那麼小就被他/她爸爸拋棄了,我恨他。”
“嗯!”君耀宸沒有安慰旁人的習慣,他看着夏雪凝因爲憤怒而扭曲的臉,淡淡的勾了勾脣,轉身走向自己的車。
夏雪凝快步跟上去,抓住他的袖子:“陸晴羽真的就那麼好嗎,值得悠遠不顧一切去愛她?”
甩開夏雪凝的手,君耀宸邁着從容不迫的步子走到車前,手拉着門把,他遲疑了一下,回頭對夏雪凝說:“感情不能勉強,放手是最好的選擇。”
死皮賴臉不放手,受傷害的始終是最執着的那個人。
看着君耀宸的車遠去,最終沒入車流,夏雪凝失控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她不放手,不放手……
陽光明媚的下午,君耀宸在豐城思念宋悅心,宋悅心坐在書房思念君耀宸,撫摸他的電腦,他的書桌以及簽字筆,用這種方式來慰籍相思。
桌面有些亂,宋悅心慢條斯理的收拾,桌面收拾乾淨之後她拉開抽屜,將抽屜也收拾得整整齊齊,抽屜裡有一大堆文件,宋悅心閒得無聊,一頁一頁的整理,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不由得停手,仔細看紙上的內容,原來是母親的生平,雖然以前宋悅心從未親見,但聽君耀宸說過,他有做過詳細的調查,很明顯這張紙便是調查結果,除了辭職那一段,並沒有特別之處。
宋悅心突然看到兩個相鄰的日期上畫了圈,不自覺的多看兩眼,這一看不得了,有了新的發現,她出生的日期距離父母結婚才短短的七個月,換句話說,母親是未婚先孕。
也許未婚先孕在當今社會並沒什麼特別,但在三十年前,卻是一件驚世駭俗的事。
腦海中許許多多支離破碎的事件突然間串聯了起來,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說她和爸爸一點兒也不像,年少時的她並沒聽出弦外之音,而現在回想起來,才驚愕的發現,那些好事者是想提醒她,她並不是爸爸的女兒!
還有比這更令人震驚的事嗎?
一瞬間,宋悅心墜入無間地獄,她失魂落魄的回到房間,用被子蓋住自己的頭,什麼也不願去想,但許許多多的事就像潮水一般涌入她的腦海,將她淹沒。
“悅心,你睡了嗎?”楊珊瓊突然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背,溫和的說:“你手機在書房響,我給你拿上來了。”
悲痛欲絕的宋悅心沒有吭聲,她從被子裡伸出手,想拿手機,楊珊瓊卻掀開了被子:“你捂着頭幹什麼?”
“呀,你哭什麼?”看到宋悅心滿臉淚痕,楊珊瓊心痛不已:“告訴媽,你怎麼了?”
宋悅心連忙擦乾眼淚,晦澀的笑着說:“我想果果豆豆的爸爸了。”
“傻孩子,果果豆豆的爸爸很快就回來了,別哭了,不然果果豆豆都要笑話你,這麼大個人了還哭鼻子,丟不丟人。”楊珊瓊將手機放在牀頭櫃上說:“我去收拾書房了,一大堆文件掉在地上,等果果豆豆回來看到肯定會拿去畫畫,萬一很重要就麻煩了。”
“媽,你別去,我去收拾。”宋悅心撐着牀起身,搶在楊珊瓊的前面進了書房,將那張讓她哭鼻子的紙藏在了文件中。
楊珊瓊站在書房門口笑盈盈的看着宋悅心說:“昨天陳姐說你和我長得不像,你肯定像你爸,我都不記得你爸長什麼樣了,家裡有照片嗎,我想看看他長什麼樣子,說不定能幫助恢復記憶。”
宋悅心收拾文件的手一頓,機械的轉頭,看着楊珊瓊,囁嚅道:“我和我爸長得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