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傍晚。
東海之濱。
“二當家的,這些扶桑浪人竟然全死了。”
事實上不等手下人開口,金老七就已將海灘上的一切盡收眼底。
放眼望去,但見沙礫中全是一具具死屍。
他行走江湖多年,號令長江水道,眼力過人,自然瞧得出來這些人多是死於一擊斃命。
待到手下人將屍體全都擺開,合共七十九人,男女老少,無一活口。
金老七又仔細檢查了一番,就見這些屍體有的是被扭斷脖子,有的是被拍碎天靈,有的是被震斷心脈,還有人是被石子打碎咽喉,死法各有不同。
非但死法不同,此人拳法用的乃是少林功夫,掌法又是峨眉派的手段,爪功則是沾衣十八跌,指法爲點蒼劍法……
太多了,一眼掃望過去,竟找不出一門相同的手段。
見狀,有人忍不住道:“莫非動手的有很多人?”
金老七略作思忖,而後淡淡道:“動手的只有一個。”
他瞟過那些屍體倒下的位置,往後退了幾步,一直退到海邊,再回頭看看地上的腳印,方纔十分肯定地道:“適才這裡應該是有船的,那出手之人大抵是和這些浪人的老大同在船上,但不知爲何暴起發難,殺光了所有人。”
“分贓不均?”有人詫異道。
金老七雙眼如鷹如隼,緩緩搖頭道:“不對,此人和這些浪人應該不是同夥,但絕對認識,而且很有可能是中原人,十有八九是爲了滅口。”
金老七腳下踱步,轉頭望向那墨綠色的海水,沉吟片刻,自言自語地道:“精通百家武學的人物,究竟會爲了什麼不惜殺人滅口啊?”
他又望向汪洋大海深處。
船也不見了。
“江湖上何時出了這等存在?”
倏然,金老七目光一定,但見那浪頭之上還有一具屍體在隨波浮沉,隱隱可見一角灰衣。
金老七當即縱身而起,如魚躍空,以興波起浪的身法踩水急掠,待到一口氣奔出二三十丈,遂飛身一撲,只似魚鷹般將那屍體自水中捉起,轉身復又掠向岸上。
“二當家的,這人便是那些浪人的頭領。”
衆人一番辨認,當即認出了屍體的身份。
就見屍體身着灰黑長袍,手握長劍,雙眼圓睜,額角青筋暴起,面上依稀流露着一抹難以置信的神情。
金老七隨手將對方胸前的衣襟揭開,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頓時臉色大變。
定睛瞧去,此人胸膛上赫然落着一個清晰無比的掌印,掌勁霸道絕倫,不但拍碎了屍體胸前的骨頭,還震斷了屍體渾身經脈。
“這……這是嫁衣神功?”
隨着幾方勢力的角逐交鋒,幾大絕世神功也被江湖人所熟知。而這出自朱氏的嫁衣神功更是得盡武學之霸道,剛猛絕倫,天下無匹,乃震古爍今之絕學。
金老七的眼神已陰晴不定起來,“速去傳信……”翌日清晨。
海灘上,就見一道身影邁步而來。
來人步伐起落看似舒緩,然一起一落,如風雲乍動,輕靈若煙,猶爲縹緲莫測。不及衆人看清,來者一步已去三兩丈遠,堪堪幾步,便到了金老七的身旁。
這人非是別人,正是天下水道共主,綠林魁首,黑白兩道俯首共尊的天下盟盟主,李暮蟬。
“嫁衣神功?”
只搭眼一瞧,李暮蟬也不由揚了揚眉梢。
確實是嫁衣神功,而且氣候還不淺。
遠行數月,李暮蟬周身氣機非但不見加重,變得高深,反而更淡了。淡如常人,舉手投足間似乎瞧不見半點菸火氣。
看着地上的屍體,李暮蟬饒有興致地笑道:“看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啊。這人要麼是某位未曾露面的青龍老大,要麼就是朱家的宗室族老,亦或是這些人的傳人弟子。”
金老七詫異道:“公子,既然如此,這人應該躲起來纔是啊,怎會這麼輕易就暴露自己?”
李暮蟬轉身望向茫茫東海,沉默了很短的時間,輕聲道:“因爲在中原他們自覺已無勝算,所以此舉是爲了引我出海,想要在海外和我決一勝負。”
“倒也公平,”李暮蟬眸光流轉,任憑疾風捲來,始終衣衫寂然,髮絲不動,“出了中原,他們便沒了朝廷之勢,我也沒了天下盟之勢,勝負生死,各憑手段。”
金老七憂慮道:“公子,您如今已非孤身一人,犯不着和他們這般交手,況且那些人要麼喪心病狂,要麼不擇手段,倘若……”
李暮蟬笑道:“不去不成啊,飛劍客、小李飛刀已先我一步出海,還有名俠沈浪等人俱皆生死不知,我豈能不去?倘若他們輸了,那些人再回中原,屆時又該如何?而且我承了幾位前輩的情,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定然是要還的。”
不等金老七開口,李暮蟬話鋒一轉,輕嘆道:“話說,你不會怪我吧?”
金老七聞言一怔,但很快便又咧嘴笑了起來:“公子說這作甚?”
而李暮蟬之所以有這麼一番話,蓋因十二連環塢與金錢幫有仇,而且是血海深仇。如今李暮蟬與上官小仙結合,就怕金老七這位水道豪雄心中多想。
“虧得公子還記得此事,雖說父債子償,但上官小仙與上官金虹終究有太多的不同。如今公子合江湖各勢成一家,免去了腥風血雨,也不知化解了多少江湖恩怨,我金老七雖是個粗人,但亦是明辨是非之人。”金老七神情感慨,語氣複雜,話到最後已是扯着嗓子嚷道,“咱別的不說,只要是公子決定的事情,金老七誓死擁護。”
李暮蟬笑了笑,“天下盟的盟主之位還空着幾把交椅,你可要坐穩了。”
金老七聞言驚喜,作勢又要表忠心,卻被李暮蟬揮手製止,溫言道:“你我之間就不用這麼客套了。當初我說過,定要與你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決不食言,但是你要切記,往後若遇強敵,事若不成,就萬莫強求,一定留着性命等我回來。”
金老七氣息一滯,臉色瞬間漲紅,眼睛也跟着紅了,“公子放心。”
李暮蟬點點頭,復又看向那具屍體,但看着看着,他卻是“咦”了一聲。
這人既是扶桑浪人,穿的卻是漢人衣裳,而且瞧着似乎還不太合身。
金老七察覺到李暮蟬的眼神變化,當即將屍體身上的衣裳扒了下來。
“公子,快看,上面有字。”
李暮蟬搭眼瞧去,就見灰袍的內裡被人縫上了一塊白娟,其上除了諸多字跡之外,還有諸多歪歪扭扭,大大小小的奇怪印記。
金老七識得此物,臉色微變,忙壓低聲音道:“公子,這是海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