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番外:神劍山莊,兩雄鬥劍(三)
好可怕的一劍。
謝小玉哪怕只是遠遠瞧着,但感受着其中的殺機,心頭亦是忍不住爲之戰慄。
與她過往所見的高手不同,這股殺機非是對一個人所發,而是無休無止,無窮無盡,只如天發殺機,就像如今這片消殘的天地,劍下所斬已非什麼血肉之軀,而是磨滅一切生機,充滿了死亡氣息的一劍。
此劍所發也已不是什麼劍氣、殺氣、煞氣、戾氣,而是一股無法言說的濃郁死氣。
時逢夜盡天明,原本初現的天光,而今似也因這驚天一劍重新隱遁。
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漫天飛舞的霜雪中,伴隨着徐徐拔起的劍勢,那天地間只若有一條毒龍昂首而起,欲要吞滅一切生機,至絕至殺,至盡至滅。
驚天一擊當面,李希夷木然的神情似也隱隱有了一絲變化。
他眼泊一爍,身形亦動,昂首擡劍,直迎不避。
李希夷動,那白衣人亦是輕動,眼皮微顫,背後披散的青絲剎那間根根倒豎而起,衣衫獵獵,宛如下一刻要飛離人間一般。
一股宛如驚濤駭浪般的磅礴劍意猝然自其體內彌散而出,氣機捲風動雲,推霜蓋雪,竟是在整個神劍山莊的上空驚出一圈浩蕩漣漪,猶如實質般於風雪中席捲開來。
山下衆人瞠目結舌,恍惚間眼前的風雪人間如化汪洋大海,縷縷霜雪聚散之下,猶如大浪奔騰,翻滾激盪,氣象驚天。
李希夷擡劍在手,長劍斜指,於翻天動地的雪浪中巋然不動,傲立當場。
這是白衣人的道。
倘若這第十五劍乃是充滿了死亡毀滅,無有生機的無情道,那白衣人的便是浩瀚汪洋之道,或者準確點來說,當是水之劍道。
“好厲害啊!”
翠雲峰峰頂,上官小仙到底還是放心不下兒子,正於暗處觀望着這一戰。
適才眼見謝曉峰祭出奪命十五劍,她差點忍不住出手,但還是生生按耐住了。
此刻再見這白衣人的無上劍道,美眸中不由閃過一抹異彩。
此人以浩瀚汪洋爲師,又於浪起浪落中得劍、習劍、悟劍,與鮫鯨搏殺,與羣雄對敵,一手劍法可謂天授,論資質絕然是世所罕見的奇才。
“水之劍道?上善若水,近乎於道,此人真不愧是妙參天理的劍道絕頂。”
上官小仙亦是瞧得心頭暗驚。
這等人物,除非她的明玉功破入最後一層境界,不然若是對上,只怕也不敢放言穩操勝券。
尤其是這等劍道,似乎與她那神水功有些相似,一個取形,一個取意,各盡玄妙。
而且如此劍手,一旦生死搏殺,那性命交修的一劍哪怕只有一成勝算,也絕不能小覷。
要知道高手廝殺,一成勝算和十成勝算有時並沒多少區別。
這倒是讓她想起了南海飛仙島上的那人。那個南海劍派的傳人似乎和這白衣人有幾分相似,亦是劍法天成,氣候匪淺。
李藥師也站在一旁,眼中略帶憂色,“姐姐,咱們要不要……”
上官小仙搖頭,深深瞧了眼山下,“算了。相公說的不錯,孩子長大了,總該放手讓他們去闖闖。而且這一役不光有兇險,還暗藏機遇,他們雖是身負蓋世絕學,可神功未成之前,還需磨鍊一番,不然就算今天救得了他們,遲早也有守不住的時候。”
二人身旁還有個英氣逼人的少女,正踮腳下看,小臉緊繃。
突然,上官小仙眼神微變,失笑道:“被發現了。”
卻見山巔風雲激盪,霜雪如浪。
“而且,這一戰還有一個小小的變數,估摸着要不了命。”
上官小仙的眼中忽然多出一抹笑意,最後瞧了眼那提劍的謝小玉,見謝小玉因爲李希夷身陷險境而朝着謝曉峰二人撲去,頓時笑的開心極了。
李藥師也笑了。
“有意思。”
二人強忍着不去看此戰的勝負輸贏,轉身已裹着少女飄然下山,掠向遠方。
“走,去找姓李的算賬……他這個當爹的真是一點也不關心自己兒子。”
再看神劍山莊內,謝小玉此刻手提傘中劍,已悄無聲息的朝着謝曉峰貼去。
只是她每走一步,眼前的霜雪便會濃郁一分,到最後幾乎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不但掩住了四面的建築,就連白衣人與謝曉峰也沒了蹤影。
謝小玉俏臉煞白,仿若置身汪洋大海,四面八方時有陣陣勁風撲面,宛如無形大浪,凜冽刺骨,令她再難寸進。
直至風雪中響起一聲清越顫鳴,緊跟着一抹燦亮劍光照破風雪,已是朝天一劍。
李希夷的劍。
這一劍,斜指向天,直刺那漫天雪瀑,以劈風斬浪、分陸開海之勢,斬破面前重重雪浪,令謝小荻現出身形。
白茫茫的雪幕剎那如浪分向兩旁,遂見一道身影正人攜長劍,沖天而起,旋即劍鋒調轉,復又從天而降,搖指李希夷。
針尖對麥芒。
眼見生死勝負就在眼前,謝小玉突然顫聲開口:“住……住手!”
她是對那茫茫雪幕說的。
可天地間肅殺依舊,除了呼嘯咆哮的風聲,無人迴應她。
兩大無上劍道的碰撞,豈會因她一言而罷手。
但謝小玉卻是心知不能再猶豫,若想救人,唯有阻那馭劍之人。
她自幼聰慧,儘管看不到謝曉峰的身影,但回想對方適才所在的位置,手中翠傘猝然撐開,傘影急旋,一柄細劍這便嗆啷拔出,飛身直刺,徑直撲向風雪深處。
劍影橫空,劍氣吞吐,電光石火間,謝小玉遂見茫茫雪幕中有兩道身影飛快映入眼簾。 爲了救人,她竟是不惜對這方纔相見的親生父親出手。
這一劍,不但是對謝曉峰,連白衣人也罩了進去。
但倒飛出去的也是謝小玉。
如今謝曉峰與白衣人的較量已到關鍵時候,體外周遭俱是瀰漫着足能斷石分金的凌厲劍氣。那謝小玉甫近一丈,手中的傘,傘下的劍,竟是頃刻寸寸碎斷,連她自己亦是悲鳴而退,倒飛出去,渾身上下更加憑空多出十數處血洞,如遭劍器捅穿一般,觸目驚心。
“父親……”
然這一聲慘呼,卻是令場中形勢生變。
謝曉峰那始終靜坐不動的身子突然震了一震,眼皮同時顫了兩顫,彷彿如要睜眼一般。
他這一動,不想那謝小荻木然的眼神中依稀恢復了一絲色彩,但緊隨而至的竟是,“殺!”
謝小荻眼中殺意驚天,周身氣機更添慘烈與兇狠,雙目赤紅一片,劍勢非但未有半分減弱,反而愈發狠厲。
他好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殺了李希夷。
這個人原來深藏不露,居然也會奪命劍法。
但這一劍,乃是謝小荻借謝曉峰之勢施展而出,趁機奪勢。
白衣人還未動,但李希夷忽然動了,他眼中閃過一抹掙扎,看着來勢洶洶的奪命十五劍,臉色瞬間蒼白起來,但手中長劍去勢未改……
不,劍勢已改。
這一劍,不疾不徐,雖是一劍,卻仿若納盡千般變化,隨白衣人所賦予的氣機,緩緩刺出,推出,指出。
但看似緩慢,實則奇快。
兩個從未謀面的後起之秀,如今四目相對,一個滿眼殺意,一個帶着濃濃的不解以及迷茫。
“叮!”
驟然,一聲清脆劍吟炸響於耳畔。
大雪中,雙劍已然交鋒。
劍氣彌散,無形中竟給人一種切膚之痛。
看着面前這驚神駭鬼的一劍,謝小荻先是驚疑,而後獰笑道:“這就是乾坤一指?”
李希夷蹙眉,“爲什麼?”
李希夷實在想不明白,二人明明只是初見,這人居然想要置他於死地。
謝小荻咬牙切齒道:“這話你應該去問你的父親。”
但話起話落,二人已然錯身而過。
兩抹劍光橫空乍現,一閃即逝。
李希夷手持長劍,肅容而立,鬢角忽見幾縷髮絲墜斷,飄落於地。
那謝小荻則是面無表情的緩緩收劍歸鞘,然後胸膛上忽見悽豔血花迸濺。
令人意外的是,這人像是不覺痛楚,反而怪笑道:“嘿嘿嘿,好厲害啊,居然臨陣頓悟,借勢化成一劍。”
李希夷並未迴應,而是快步走到謝小玉的身旁,將其扶起。
雪地上,不知何時睜開了一雙死氣沉沉,灰暗無光的眼眸。
那是謝曉峰的眼眸。
謝曉峰看着謝小荻,並未開口,但那微微變化的眼神卻好像什麼都說了,什麼也都問了。
“哈哈,你是想問我如何練就的奪命劍法吧?”謝小荻手持綠柳,大笑不止,“當然是我二伯教我的,我暗中找到了他當年練劍的地方。”
謝小荻隨手擦拭着胸口的劍傷,又惡狠狠的看向李希夷,“早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忍不住想要殺了你。我慕容世家,連同謝氏一族,全因你父親而凋零消亡,何況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話說一半,這個人復又看向謝曉峰,“今日我借你之手得悟這第十五劍,索性不裝了……我要報仇!”
最後四字,謝小荻說的很輕,甚至還在笑,可他眼神很快又變得極是兇狠,“既然你已心如死灰,不願再入世一爭,好,我爭!”
“哈哈哈,”謝小荻振臂大笑,“如今天下盟已隱遁不見,江湖各勢陸續崛起,羣雄角逐,可是千載難逢的時機,我絕無可能陪伱老死在這一堆殘垣頹瓦中。而且你忘了,忘了謝氏一族當年的血仇,忘了我母親是如何慘死的,還忘了我二伯臨死前的話,你不配做這謝家的家主。”
最後一句,謝小荻近乎是吼出來的,歇斯底里,目眥盡裂。
謝小荻一面踱步,一面絲毫不將謝曉峰放在眼裡,言談舉止放肆張狂,渾身邪風大張。
“尤其是這麼一個野種也想和我爭少主之位?她配麼?你忘了謝家是因爲誰才淪落到這般地步?”
謝曉峰神色平靜,彷彿對這個兒子無話可說,但他忽擡手一招,將那名劍綠柳凌空攝回。
謝小荻冷哼一聲,突然仰天發出一聲淒厲長嘯,“嗷!”
聲如狼嚎,傳出老遠。
緊跟着,神劍山莊四周突然冒出不少人,一個個臉遮鬼面,周身陰氣森森,竟然是當年的天尊餘孽以及慕容世家的舊臣。
“別慌,他們是來接我的。”
謝小荻嬉笑間驀然凌空一翻,已是立足屋頂,再一次將李希夷和謝小玉審視了一遍。
“咱們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