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藥膳
今日建章宮出了事。
前來請安的宮妃都隱隱察覺到，籠罩在建章宮的低氣壓，特別是迎接娘娘們的福錦，平日總是盈盈笑着的，甜到人心裡去，今兒笑容卻淡了些，就差板着臉了。
福錦心想：真是開了眼了！容貴妃還有這等邀寵手段，驚擾了她的主子娘娘。娘娘喝過安神湯，臉色還是白的，想起撲鼻而來的鐵鏽味就不住地犯惡心，聞着香氣也難受，只好把燃香全撤了下去，煮杯熱茶壓壓驚。
衆人進來，向皇后請安。
皇后一如既往地很快叫起，神色沉靜，緊緊地抿着嘴脣。
陸容華端起茶杯，悠聲說：“過節前，有些人快站到外頭去了，過完節，卻有坐到裡面來的體面了。”
後宮尊卑分明，每一個座位都有講究。
上次選秀太后發了話要充盈後宮，也是因爲皇帝登基不久，後宮空虛，於是只有主位能坐的紫檀木靈芝長背椅寧願空着大半，也不能讓次一等的坐上來。姜嫺入宮的位分低，倚竹軒又沒有座位靠前的主位娘娘，她一個小答應都快站到門外去了，比高位妃嬪的大宮女還差點。
陸容華這話，就差實名制開團姜嫺。
但，始終是差了一點。
在萬壽宴上，貴妃也因爲自恃身份，不想在宗室大族面前失了臉面，打扮得非常雍容華貴，沒顯出愁緒來，皇帝看她過得挺好，加上有姜嫺的驚豔一舞，便頗有點忘記貴妃的感覺。
這兩邊都沒猜對。
竟是來示弱的！
“顧貴人可是還記恨我的宮女在儲秀宮時，搶了你熱水的事？我已經罰過那個宮女了。”
陸容華的杏眼挑過來冷冷的目光落在姜嫺身上，卻沒像想象中一般，看到她如芒在背的表情。姜嫺氣定神閒地坐着，面上掛着疏離不失禮貌的微笑，屬於開會專屬表情2.0。
陸容華放下茶盞，面色鄙夷：“誰稀罕點你的名，好笑！”
姜嫺卻笑道：“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入宮如新生，儲秀宮的事，我已記不得了，郭貴人身份貴重，沒必要爲了我懲罰身邊的宮女。座位之事……”她一頓：“我也只是按規矩辦事而已。”
毫無疑問地，姜嫺選擇前者。
馮良媛一噎。
陸容華的地位不低，妃嬪不好去拆她的臺，只是本能反應是騙不了人的，一下子無數異樣的視線落在陸容華的臉龐上，她繃了一會，終是沒繃住，臊得臉紅。
姜嫺不無遺憾地想着，面上卻反應很快：“妹妹這等無足輕重的人物，又何勞姐姐記掛呢！若是姐姐記不住皇上賜給妹妹的新封號，那便少提即可。”
儀嬪微笑：“我也只是有感而發，這獻藝表演呀，看多了也膩人，都是那三板斧功夫，是顧貴人的表演讓我提了提神。”
章賢妃奇怪。
全程，她端着恰到好處的微笑。
沒看見郭貴人的臉快滴下血來了嗎？
以往站在嘲諷姜嫺第一線的她，今日除了請安外聲兒都沒吱一下，就是怕有人拿她和姜嫺比較。
好嘛，真把她當宮女了？
馮良媛曼聲跟上：“姝妹妹真是好福氣……瞧臣妾這記性，現在該改口叫顧妹妹了。”
姜嫺：【系統，我要購買一次性BGM。】
1.0是大領導在說話時，假裝在用心聽的專注表情。
聽了姜嫺一番膈應人的表演，原本觀望戰況的妃嬪心思各異。
姜嫺垂下眼簾，極淺地喟嘆了一句：
“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
在儲秀宮時，被自己搶了熱水，也不敢出言爭辯，只默默地走了，用冷水洗手洗臉。在郭貴人看來，這纔是姜氏這種小門小戶之女該有的待遇。如今竟讓她坐到自己的上首來，有種被僭越之感，又埋怨她如此不給自己面子。
她這輕輕一點，現場衆人立刻想起陸容華前面說過的話。
她蹙起眉，派了個宮女去查探。
姜嫺說的話，乍一看是自謙，細敲卻是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
貴妃把持住宮務，以往又得聖心，不讓皇上立第二位貴妃。
※
多一分猖狂，少一分怯弱。
章賢妃在宮中是“韜光養晦”的代表，可不是真的混吃等死，貴妃在姜嫺身上慘遭滑鐵盧後，她便利劍出鞘，在後宮中散播貴妃的壞話，說她善妒殘暴，視皇上皇后於無物的消息……摸着良心說，這都不是造謠，頂多叫傳播事實。
眼看要鬧成沒完沒了的口水官司，皇后放下茶盞，衆人立時一靜，無人敢放肆。皇后按着時辰送客，沒一刻多留她們。
有覺得她蠢，居然不收斂鋒芒，做低伏小。這麼一點就着，說她一句就要頂回去，豈不是平招仇恨？
一朝能有兩貴妃，章賢妃是最大的競爭者。
這馮良媛什麼眼神？怪不得失寵。
“說來，郭貴人和顧貴人是有點緣份在的，想想初入宮時，也是郭貴人侍寢在前，顧貴人在後呢，”儀嬪在萬壽節前和郭貴人鬧了不愉快，這時便毫不客氣地落井下石：“恰恰和萬壽節上獻藝順序一樣，要我說呀，郭貴人的舞蹈已經很美，可顧貴人的，真說得上是一舞動京華了。”
兩人同爲貴人，姜嫺有封號在身，比她還尊貴些許。
姜嫺很心平氣和，她只是覺得在這時候應該態度強硬些，便這麼做了，不帶有任何個人情緒——開會不議事，那就是刷印象來的，一個寵妃韜光養晦幹什麼，等着衝她來的招數更隱蔽嗎？韜着韜着皇帝真把人忘了。
一旁的陳答應驚訝。
只要不點名，那就不是在說她。
其實藥膳她也不愛吃，她挑食得厲害，只是她愛聽別人吹噓她的恩寵，讓她覺得自己與別不同，依然是後宮第一人。
“貴妃怕是又要得意起來了。”
人若是蠢到一個地步，那還不如當個沒什麼大志向，小富即安的本份人。何況陳答應生得甜美，若沒有進宮來，尋個合適的良人嫁了，想必也是和和美美的平淡一生。如今進宮來，以她的雙商，“質樸”點反倒不易惹事。
“這麼說來，儀嬪可是在萬壽宴上打起盹來了？竟需要別人來提神。”
儀嬪誇獎，姜嫺不得不謝過。
貴妃的癸水規律在後宮中向來不是秘密，因爲她一來癸水便性情格外暴躁，要不便稱病不來請安，要不就從來了從賜座噴到皇后稱乏，合着是來把痛苦發泄在後妃身上的，大家就是她的布洛芬。
見她油鹽不進，郭貴人只好回去鍾粹宮。
帶節奏嘛，誰不會？
按情分，她和姜氏纔是最親密的。
“做人的事，只看什麼時候想明白，是要威風還是要生存。她現在最着急的是讓皇上重新注意到她，而不是和別人逞意氣。”
荷香覺得隔壁小主是想問：你家裡完全沒教過你是嗎？
“小時候教過，後來爹孃興許是覺得我太聰明瞭，說與其改變我的性子，不如讓我保持質樸。”
把血書壓在手裡，等皇上知道了，該心疼還是得心疼，自己還落不了好。
那模樣，像極了到點打卡下班的疲態。
皇上是真在意她啊。
也有覺得她真性情，活得痛快的，這幫女子犯起嫉妒來，是真不饒人。
陳答應若有所思。
站在姜嫺秀墩後面的陳答應瞪了瞪眼。
偏偏最怕什麼來什麼。
“好了。”
現在又裝高冷裝不稀罕點人的名，到底有點好笑。
姜嫺卻懂了——
“說到這，我倒是很好奇你家裡是如何教導你的。”
良媛也就比貴人高半級，眼看姜嫺跟乘火箭似的升上來，馮良媛心中難安，又沒有置人於死地的章程，於是跟風刺一刺姜嫺。
對了，本來就是陸容華點名姜嫺。
該一次性消耗品能以合理化的方式，把音樂浮現在他人的腦海裡。姜嫺就把前面陸容華所說的“過節前，有些人快站到外頭去了，過完節，卻有坐到裡面來的體面了。”配上“無語死了，真的好無語”的BGM，然後把句子去掉，只剩陸容華的原音配純音樂，免得古人注意力被不懂的詞兒分走。
陳答應腹誹，還是旁邊的枕秋暗暗捏了捏她的手腕，示意她別跳出來說話——馮良媛這番言論，並非奚落陳答應位分低微，而是真把她忘記了，沒把一個答應當人物。這番話，字字句句是對郭貴人的錐心之言。
只是終究是有情分在，貴妃自殘祈福，皇上雖沒有解除她的禁足，卻讓樑總管爲她送補血滋養的藥膳，讓六宮知道她沒失寵。
她做夢都想上位。
走出建章宮後，郭貴人喊住姜嫺，酸溜溜地說：“顧貴人今日一來，就坐在了我的上首，可是已認定自己比我尊貴？”
章賢妃能想到的事，皇后也能想到。
另一邊廂，陳答應奇道：“我還以爲她是來爲難你的。”
聽到“太聰明瞭”，枕秋和荷香齊齊露出駭然神色。
“用血抄寫經書，爲皇上祈福？”
“算着，離昭陽宮那邊的癸水還有些日子。”
陳答應的爹媽，眼神得有多不好啊。
“她是家裡慣得嬌縱了些，沒把人慣傻了，她來爲難我，拿什麼爲難？”
聽完宮女的彙報後，章賢妃神色淡了點：“那麼嬌氣的人，她倒是能狠得下心。”
郭貴人低着頭走了。
“皇后見不得血，難怪早上臉色那麼差，”把一切都串聯起來後，章賢妃的眉頭舒展開：“皇后也是，她這麼着急幫貴妃把血書送到御前幹什麼呢？押在手裡一旬兩旬也不礙事……哼，不過是不想做這個惡人。”
她在後宮根基深，身份又頗高，在御前探聽一些不重要的消息並非難事，很快就得知了真相。
秋堂奉承：“皇上心裡還是有娘娘的，怕娘娘不愛喝藥，特意尋來溫潤滋補的藥膳，給娘娘調理身子，想必很快就能爲皇上開枝散葉。”
遙想不久之前，她還只是一個小小答應。
不躺平，別人想她死。
這……
陸容華直接說。
說罷，她便點了點頭以全禮數，轉身離去。
請安時辰結束，皇上下朝後不久，章賢妃就收到消息，皇后身邊的福錦去乾坤宮尋了皇上。福錦從乾坤宮出來後，皇帝便派樑遇寅去太醫院要了補血藥膳方子，再親自到御膳房去拿菜，給昭陽宮送過去。
還是被點到名了……
容貴妃微笑。
提到封號，衆人的臉色都淡了下來。
陸容華冷哼：“知道自己不會說話就少說話。”
章賢妃料得不錯，昭陽宮那邊，因爲得了樑遇寅親自送來的補血藥膳，生出了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容貴妃陰雲密佈多天的冷臉，也終於露出了第一抹笑容。
不到二十歲就進宮的姑娘，哪怕被家裡和嬤嬤教了一肚子大道理，實踐起來也未免粗陋，多有被情緒意氣操縱的時候。姜嫺細緻地教育了她一番，接着點評：“特別是郭貴人這種出身高門大戶的嫡女，尤其如此，家裡不可能一開始就把她當個妾侍來養。”
只是看到姜嫺這回比她走在前頭，便更加難受起來。
姜嫺下一句卻是來硬的了：“妹妹入宮以來呀，除了皇上以外的時候被點到名，總沒有好事兒發生，妹妹還盼着別被姐姐點名。”
躺平，真的會死。
儀嬪委屈地看她一眼：“臣妾是說得誇張了些，望容華姐姐海涵。”
“妹妹怎麼這般拒人千里之外，大家好歹後宮姐妹一場，太過生疏總是不好的。”前頭碰了釘子的馮良媛換了種態度，柔柔道：“畢竟咱們相處時日短，不像郭貴人，和顧貴人有在儲秀宮相識的情分，又正好都喜愛舞蹈。”
功夫沒白花，皇帝沒提前將貴妃放出來就是明顯的利好消息。
這份藥膳，是震懾六宮的第一炮。
就在她最得意的時候，秋雲侷促不安地走了進來，秋堂打趣她：“怎麼一副心緒不寧的樣子，哪有這模樣來娘娘面前辦差的，該打。”
“娘娘，”
秋雲討好地看貴妃一眼，跪下去彙報：“皇上今晚……擺駕倚竹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