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欄山並不是很雄峻,只是東西走向綿延了足有數百里。馬欄山城就修建在馬欄山唯一的峽谷口,被稱爲東疆第二險關。第一,自然便是北邊那座山海關。如果不走馬欄山的話,南北交通就極爲不便。若是繞出去就不只是幾百裡的事,而是幾百裡的一倍還要多。
馬欄山守將叫做岑善,按軍職來看只是個五品別將。可正因爲這馬欄山的地理位置太重要,所以馬欄山關守將的職位向來是被很多人盯着的,能在這裡做個五品別將,如果身後沒有龐大的家族勢力支持,顯然也不可能。
這馬欄山關要緊的地方還在於,太平時候,這裡每天收的稅就是一筆龐大的數字。來往的人太多,每個人按幾錢銀子收,一天下來那也是看起來令人震撼的一堆銅錢。對過往的商隊徵收的自然會更多,所以說這裡日進斗金一點兒也不爲過。
但是
自從東疆開戰之後,哪裡還有什麼商隊敢跑生意?
曾經最肥的地方,現在變得最緊要成了兵家必爭之地,對於馬欄山關守將來說,這纔是最鬱悶也最讓他膽顫心驚的。
岑善只是因爲家族在沐府治下算是比較有實力的,和沐府關係也很親近,所以他這樣一個家族旁系的年輕人才能在這個地方做別將。他本想着以後就在這裡養老了,每天日子過的舒舒服服,不愁吃喝,還有不少銀錢進項,日子過的很美。
這個地方,來來往往那麼多人,誰能知道每天確切走多少人?就算他膽子大到每天扣下一般的稅銀,也沒有人會突然冒出來查他。
這段日子,岑善一直提心吊膽的。
他真怕哪天洋人的軍隊打過來,以他手裡這千把人的隊伍,想守住馬欄山關顯然不太可能。洋人不來,他怕。洋人真來,他更怕。所以每天都是在這樣的心情中度過,對他來說絕對是煎熬。
幸好,大將軍魏安的隊伍在東疆開戰之後不久就調到了馬欄山附近。只要馬欄山一遭到進攻,魏安的隊伍不用一天就能趕到支援。
更幸好,也不知道爲什麼,一大早大將軍魏安就親自到了馬欄山關,告訴岑善從今天開始,他接管馬欄山關防務。這簡直就是把壓在岑善肩膀上的重擔給卸掉了一樣,岑善感覺自己從身到心的那麼輕鬆。
“大將軍,那麼卑職如何安排?”
岑善小心翼翼的問。
他想知道,自己不再需要鎮守馬欄山關之後,會被調去什麼地方。最好是遠離戰場的地方,反正他覺得自己也不可能會被重用。
“你?”
魏安看了他一眼,然後冷冷哼了一聲:“你自然還是留在這,本將軍接管馬欄山關,並不代表你就可以離開了。相反,你每天還要帶着你的人在這裡當值留守,而我還要回到大營裡去。我說來接管,只是告訴你,這個地方已經不是你說了算了。”
岑善恨不得在心裡把魏安的老孃操上一萬遍。
“可是大將軍據傳聞說,洋人那支被稱爲風信子的隊伍,已經距離馬欄山關不足百里了。卑職手下只有這千把人,還多是老弱病殘大將軍是否能分一些精銳士兵過來?”
“不”
魏安搖頭:“我不會給你一兵一卒,因爲不久之後黑旗軍會有兵馬過來,你要兵,和他們要去。”
岑善雖然不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但他還是很快就從魏安的話語裡抓住了重點。
黑旗軍的人要過來!
岑善的腦子飛速的轉了起來,他身爲一個旁系子弟,能被家族選中來這個地方做別將,自然不是因爲他足夠笨足夠傻,而是因爲他在家族年輕子弟中還算出彩。而只要是不笨,從魏安的話中推測出一些東西已經不難了。
黑旗軍要來,魏安過來接管卻不派兵。
岑善的第一反應是,魏安絕對不是在按照沐府的軍令嚴格的執行。沐府的軍令肯定是要魏安派兵接管馬欄山關,他不派兵是因爲什麼?因爲黑旗軍要來然後魏安說,你想要兵,和黑旗軍要去啊。
這句話的含義太多太重要了。
岑善立刻想到的是,應該是沐府和黑旗軍達成了什麼協議,馬欄山關的戍守交給了黑旗軍和魏安,但是馬欄山關肯定要發生什麼大事,或許會死很多人,所以魏安纔不會調派自己手下的精銳士兵過來替換他所以
岑善的後背上立刻就冒出來一層冷汗。
所以,自己可能要面對幾乎是必死無疑的大風險!
“大將軍請到屋裡說話吧,這裡風大。”
岑善謙卑的笑着,微微前傾着身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魏安沒搭理,直接進了房間。
進門之後,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岑善撲通一聲跪下來:“大將軍救我啊,請大將軍允許卑職離開此地,卑職在此地爲將多年,也積攢下不少家財若是大將軍不棄,這些家財我都願意敬獻給您。”
“你這個蛀蟲!”
魏安聽完之後勃然大怒:“你身爲馬欄山關守將,居然敢中飽私囊!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人把你叉出去砍了腦袋!”
“大將軍息怒,大將軍息怒。”
岑善跪爬過去不住的求饒:“大將軍,我和您沒有過節,且這幾年我對您也一直很尊敬大將軍,我家中還存了些珍玩玉器,大將軍若喜歡,我都可以獻出來。”
見魏安不說話,岑善連忙轉身吩咐親近手下去擡金銀。
不多時,他這些年搜刮的金銀全都擡了出來,滿滿當當的五口大箱子,裡面不是銅錢,而是實打實的銀錠。其中一口小箱子裡,竟然全都是金磚。即便是身爲大將軍的魏安,看到這筆財富也忍不住直了眼睛。
“你居然貪枉了這麼多錢財!”
魏安大聲道:“來人,全都給我擡回大營去充公以作軍餉!至於你”
魏安一腳把岑善踢開:“你就老老實實的在這守着馬欄山關,我不殺你已經是仁慈了。”
他冷哼一聲,轉身走了。
岑善看着魏安離去的背影,臉逐漸扭曲
下午的時候,好像被搶走了大半條命的岑善蜷縮在椅子上,曬着從窗口裡鑽進來的太陽光,可是他還是覺得身子冰涼。魏安那個嘴臉讓他到現在還噁心,還憤怒。那些銀子是他畢生的積蓄了,卻買不來一條活路。而且他堅信,魏安絕不會把那些銀子當做軍餉,肯定會揣進自己的腰包裡。
“畜生!”
岑善越想越氣氛,忍不住罵了一聲。
站在他旁邊的親兵臉色跟他一樣難看,本以爲別將買活路的同時他的活路也來了,誰想到銀子沒了,活路也沒來。可是他們這樣的人又能怎麼樣?魏安手握重兵,他們就算想拼命都沒有那個資格。
“不能等死!”
岑善忽然站起來,臉色逐漸變得猙獰:“現在的東疆,已經不是沐府一手遮天的東疆了。以前要是魏安這般欺壓我,我不敢反抗,甚至連逃都不敢。因爲他權勢大,沐府也不會爲我做主。可是現在,就算我逃了沐府能怎麼樣?也許過不了多久,沐府都完了!”
他咬了咬嘴脣:“你們幾個,趕緊回去給我收拾一下東西,值錢的帶走其餘的什麼都不要,今夜咱們就走!”
“可是將軍啊”
親兵隊正忍不住擔憂道:“咱們逃能往哪兒逃?往南就要穿過魏安的防區,咱們肯定過不去,大路小路都被他的兵馬封住了。往北逃?咱們要穿過峽谷,一出去只怕立刻就會和黑旗軍碰面北邊來的人不是說,峽谷北邊已經被黑旗軍佔據了嗎?”
“只能往北。”
岑善想了想後說道:“寧願去投黑旗軍,也不能再回沐府了。再說,那條小路只有你我幾個人知道,咱們走小路離開。”
“也只能如此了。”
親兵隊正嘆了口氣,連忙帶着人出去收拾。
就在這時候,外面忽然有個親兵急急忙忙進來:“將軍,外面來了幾個人,說是將軍的老朋友,要來求見。卑職看着那些人氣度不凡,顯然不是普通人。要不要見見?”
岑善心想自己一直在馬欄山關做別將,這些年都沒有離開過,哪裡來的老朋友?到了現在這會兒,能逃離的都逃離了,誰還會冒險回來看他?可是岑善心裡卻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提醒他,如果不見這幾個人自己可能會後悔。
“請他們進來!”
岑善吩咐了一聲。
不多時,外面進來幾個身穿普通布衣的男子,雖然衣着寒酸,但岑善還是一眼看出來,這些人絕對都是軍武出身。這幾個人身上都帶着兵器,身子拔的筆直。尤其是最前面那個看起來二十幾歲的年輕男人,身上帶着一種讓岑善不安的威勢。
只有上位者,纔有的威勢。
“您是?”
岑善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岑將軍也不用擔心,既然咱們見了面,我也就不拐彎抹角,索性直接說明來意就是了。不過在說之前,我必須告訴你選擇的重要性。願意幫我,你非但可以在這一戰中不死,沒準還能換來一份大機緣。若是不幫我,只怕將軍就算是想逃都逃不了吧?”
年輕男人在椅子上坐下來,沒有絲毫的拘謹。
“我叫陳定南,武王麾下一將。”
岑善聽到這個名字,神經立刻繃緊!
他自然聽說過這個名字,據說前陣子鳳凰臺的那個黑旗軍大將軍納蘭定東帶着軍隊搶了糧倉,魏安派兵去追擊,就是這個陳定南帶着精騎從半路殺出來,魏安派去的幾萬人馬大敗而回。
這些事,魏安不讓人傳揚出來,可又怎麼可能瞞得住人?
“原來是陳將軍。”
岑善連忙俯身施禮:“不知道大將軍到了此處,有何指教?”
“魏安不久之前來過吧?”
陳定南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後笑着問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肯定是讓你死守馬欄山關?”
岑善臉色一變,訕訕笑了笑,沒敢回答。
“如果你幫我,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陳定南緩緩道:“後天,我的大隊人馬就會來這裡接管馬欄山關。只怕到不了大後天,洋人的軍隊就會攻過來。而一旦開戰,魏安立刻就會封死南邊的路,沐廣陵會親自帶兵封死北邊的路沐府想着把我的人馬憋死在馬欄山關,你只不過是個陪葬品。不過,不是沒有機會翻身。”
岑善的臉色變幻不停,猶豫了很久很久之後,他重重的跺了跺腳:“大將軍,有什麼事,你只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