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源澤跪在地上的時候,肩膀都在顫抖着。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還能看到楚國的皇帝陛下。當初他帶着最後的一批楚國勇士守護大楚國都如意城,選了一個和楚居正面貌提醒差不多的士兵假扮皇帝引開追兵,若非是他們這些人,楚居正說不定早就已經死了好幾年了。
“罪臣楚源澤,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的嗓音都在發顫。
對於這樣的人這樣的反應,雖然酒色財覺得楚源澤跪着的時候高高翹起來的屁股有些滑稽,但他心裡其實還是有些敬意的。一想起楊順會,在想想楚源澤,同樣都是投降了洋人,但是後者顯然比前者多了一分令人心酸的感情。
“你無罪。”
楚居正快不過去,雙手將楚源澤攙扶了起來:“當初若非是你帶着將士們拼死斷後,朕也不可能逃出去。朕這些年流落在隋人這裡,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你們是否脫困,現在看到你們好端端的活着,朕心裡也踏實了些。”
楚居正說到此處真情流露,竟是流下兩行濁淚。
“讓陛下受苦了。”
楚源澤等人不住的叩首,是被楚居正硬生生拉起來的。
“國破家亡是朕之過,非戰之罪。當初你帶着將士們是如何廝殺的,朕依然歷歷在目。今日能再見,恍如隔世......能看到還有這麼多大楚的兒郎活着,朕心裡真的高興。”
“陛下,臣錯了。”
楚源澤也跟着落淚:“臣不該屈身於賊,不該帶着大楚的兒郎們到這裡和隋人開戰。臣沒有什麼可辯解的,這些年臣之所以沒有自殺謝罪,只是心裡還惦念着陛下的安危,如今見到陛下,臣也算了卻了心願,臣願爲戰死的將士們殉葬!”
“你快起來。”
見楚源澤又跪了下去,楚居正拉了他一把:“若非你們來了,朕再想見到你們也不容易。最初時候朕到了沐府見到沐廣陵,他答應幫朕復國。可是後來沐廣陵的心思哪裡還在抗擊洋人上,那人已經瘋了......”
他轉身朝着酒色財抱了抱拳:“多謝這位壯士將我從沐府裡救出來,朕還沒來得及道謝。”
酒色財心說這一路上過來,你特麼的要是打的過早就把我幹掉了,這會見到親人了說謝謝我,真虛僞。
“陛下客氣了,我是奉了我家王爺的命令救陛下你出來和楚將軍相會。我家王爺說,大隋和大楚雖然有些不愉快,但畢竟脣齒相依同氣連枝,楚滅,隋也難安。所以王爺一直在籌謀着,等到將洋人擊敗之後,就把陛下送回大楚。如意城裡那張龍椅,始終都應該還是您坐着的好。”
“啊?”
酒色財一怔,他一路上試探了不少次,這個胖子就是不理他,現在他才知道原來胖子是方解的人。雖然他被困在沐府裡,但東疆的大事還是知道的。百萬黑旗軍入東疆,早就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
“原來是武王的人。”
楚居正道:“不知道,武王是否願意和朕見一面?”
酒色財笑了笑:“陛下才見到家人,還是先好好團聚吧,不過你們身後就是莫克思的十幾萬大軍,要是消息漏出去,只怕你們的處境也不會好。我的任務已經完成,所以也該走了。不過臨走之前倒是還有句話想說......馬欄山關裡的守軍,也是我家王爺麾下的將士。”
酒色財語氣有些發寒的說完最後一句話,竟是真的轉身要走。楚居正哪裡肯放過這個機會,連忙攔住:“壯士且慢,朕能脫困多虧了武王,若是壯士方便,不如現在帶着朕去見見他如何?”
酒色財心說你這亡國之君倒是一點都不傻。
之前酒色財的話聽起來客氣,實則藏着刀子。他對楚居正和楚源澤等人說,小心被洋人知道了楚居正的消息,其實是在威脅楚源澤。他的意思是,我把人給你送來了,這個人是你們大楚的皇帝,可也是個大禍根。你要是一門心思做洋人的走狗,這個人在你身邊足夠讓你送命了。
楚居正又不是白癡,怎麼可能聽不出酒色財話裡的意思。所以他看見楚源澤等人雖然心裡很激動,但真不敢留下來。幾年過去,誰知道楚源澤還是不是原來那個楚源澤?萬一楚源澤或是他的手下,把自己的行蹤泄露給洋人,那結局除了死也沒有別的了。
“不方便吧。”
酒色財嘿嘿笑了笑:“第一,我帶着陛下可以來但不可以走,因爲我要穿過洋人控制的地方離開,萬一傷了陛下我擔待不起。第二,我家王爺現在何處,我也不知道。”
楚源澤一開始沒明白爲什麼皇帝剛來就要走,過了這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心裡一酸。但他也知道,皇帝擔心的不無道理。現在他是洋人委派的將軍,皇帝不敢在這停留。
“陛下”
楚源澤想了想說道:“不如,先見見馬欄山關的守將?”
這話,是爲了讓楚居正安心。
酒色財立刻接過去話茬:“這個,我倒是可以幫你們安排一下。”
莫克思把玩着手裡的被子,看着紅色的酒液在杯壁上一點點褪去。他似乎心情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臉色很平靜,微微眯着的眼睛裡也沒有什麼憂愁什麼憤怒,就好像前方的戰事和他完全沒有關係一樣。
作爲莫克思手下最能打仗最悍勇的將領,性子有些發直的司蓋似乎很難理解現在莫克思的安逸。
“侯爵大人,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
他提醒了一句。
怕莫克思不理解自己的意思,他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一句:“楚源澤的隊伍,到現在還沒有對馬欄山關形成真正有威脅的攻勢,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那些孱弱的楚國士兵只怕連最後一點軍人的士氣都消耗掉了。”
“司蓋,你知道你爲什麼不能成爲能統帥三軍的人嗎?”
莫克思忽然問了一句,看起來能有兩米多高,壯的好像一頭蠻牛的司蓋搖了搖頭,然後點了點頭:“我知道,因爲我笨。”
莫克思哈哈大笑起來,似乎心情更加的好了。
“你不笨,你只是太正直。”
莫克思站起來,爲自己這個忠誠的部下倒了一杯酒遞過去:“你在擔心戰事,其實是在擔心我的前途。你知道陛下很看重這場戰役,到現在位置三方投入的兵力已經差不多有百萬人,是帝國進攻東疆以來規模最爲龐大的一次戰役。如果打贏了,東疆北南部這一大片地方就會真正納入帝國版圖,而北半部就是一潭死水,用不了多久,水就會自己乾枯。”
“我應該謝謝你在替我擔憂,有你這樣的朋友我心裡很高興。”
他走過去,拍了拍司蓋的肩膀:“但是司蓋,你知道我爲什麼不急嗎?因爲我在等別人急......我敢打賭,陛下是不會放任修倫斯對這場戰役坐視不理的。修倫斯以爲自己足夠狡猾,將這場戰役的導火索交給了我,而他則躲在後面準備輕而易舉的撿功勞。他以爲我看不透他的心思,其實從去拜訪的那天我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了。”
“啊?”
司蓋愣了一下,似乎沒懂莫克思的意思。
“讓我來告訴你,我的朋友。”
莫克思走到地圖前,指了指上面他親自標註出來的各方態勢:“修倫斯在我背後,想着在最後的時刻搶奪功勞。但是我敢肯定,如此重大的戰役陛下必然極爲關注。不出意外的話,過不了多久陛下派來的督戰官就會到,修倫斯不會猜不到這一點,所以他比我還要急......他是不敢讓督戰官看到他的佈局的,犧牲帝國軍隊來促成他的功勞,陛下更不會容忍這種事。”
“您的意思是,修倫斯會加入進攻?”
“嗯”
莫克思點了點頭:“他會的,這個世界並不是圍繞着他在旋轉,他以爲我到了這裡之後就會傾盡全力的進攻,我卻偏偏不按照他預想的那樣去做。反正在東疆軍職和爵位最高的都是修倫斯而不是我,就算有什麼過錯,也是他在前面頂着。”
“等着吧,那些楚國人是不會真的出力的。”
莫克思回到座位上坐下來,品着紅酒:“我甚至可以肯定,那個楚源澤已經在考慮反戈一擊了。如果他和馬欄山關裡的漢人聯手的話,未必不能擊潰我的隊伍。他是一頭被綁住了脖子的野獸,不是一條狗......他時刻都在想着找機會掙脫鎖鏈,現在,這機會是最好的了。”
司蓋嚇了一跳:“侯爵大人,萬一真的如您預測的一樣,那咱們的處境豈不是很危險?咱們的側翼還有沐府至少十五萬人馬,一旦馬欄山關裡的漢人軍隊和楚源澤聯手,再加上魏安的軍隊,咱們就鑽進了敵人的包圍圈。”
“是的。”
莫克思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現在的情況基本上就是這樣了。”
“可是侯爵大人,爲什麼您一點都不擔心?”
司蓋急切的問道。
“因爲我已經猜到了故事的發展方向,所以知道怎麼避開前面即將出現的陷阱......司蓋,現在我交給你一個任務。從今天開始,你的人調到前面去,一旦發現楚國人想要反撲的話,你不要抵抗,立刻帶着隊伍撤回來。”
“啊?”
司蓋更震驚了:“大人,爲什麼?”
“因爲我想讓戰役徹底進入亂局。”
莫克思笑了笑,充滿了自信:“我已經讓博明朗帶走了一半人馬,剩下的這一半我會做一個假象出來,到時候如果楚人和隋人聯手進攻,我就帶着這一半人馬往修倫斯那邊跑,我看他是不是不救我。”
“如果他不救呢?”
司蓋問。
莫克思笑道:“不救也沒關係啊,我會派人給博明朗送信,讓他立刻帶兵進攻馬欄山關。那個時候馬欄山關的守軍和楚人都在追擊着我,都在提防着修倫斯,還提防着魏安......他們是不會想到我安排了別的隊伍來進攻的,那個時候馬欄山關就是一座空城。對於整個戰役來說,即便我損失了所有的楚國軍隊再加上一半我的軍隊,只要佔領了馬欄山關,陛下就不會責怪我......倒是修倫斯,只怕要承受陛下的暴怒了,見死不救......哈哈,我都不知道修倫斯該怎麼在陛下面前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