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乳山上的蒙元暗哨被隋軍清理乾淨,大隋的軍隊隨即從樊固出發。而之所以狼乳山脈西邊有一座涅槃城,東邊有一座樊固城。就是因爲綿延千里的狼乳山只有一道峽谷可以通行,所以,蒙元和大隋不約而同的在這峽谷兩邊建造了邊城。
當初蒙元大汗闊克臺蒙哥和大隋天佑皇帝楊易,就是在這峽谷中間最寬闊的地方相見。這裡的地勢極適合埋伏,當初皇帝和蒙哥將會談的地方定在這裡的時候,朝臣都反對,唯恐蒙元人設伏。
當時大隋的皇帝陛下只是淡淡一笑道:“你們在擔心蒙元人設伏,蒙元人何嘗不會擔心咱們派兵?既然都擔心都害怕都提防,反而最安全。朕偏是要在這樣的地方見蒙哥,看看蒙哥有沒有膽子赴約。”
大隋的皇帝敢來,蒙元的大汗怎麼可能不敢來。雖然當時蒙元的埃斤,特勤等高官紛紛勸阻蒙哥,但他用和大隋皇帝回絕朝臣幾乎一樣的話語回絕了自己臣子的好意。
百多年來,這是兩國至尊第二次會面。第一次,是蒙元大汗和大隋太祖皇帝簽訂停戰合約,劃定疆域的時候。
所以,這次會談雙方都極爲重視。誰也不想失了尊嚴,自然也不想失了禮數。雖然蒙元之人對禮節上沒有那麼多繁瑣的東西,但千年帝國自然有一套他們特殊的禮教。說簡單直接些就是面子,不能在對方面前顯得小家子氣了。
那日,雙方至尊皆只帶百餘隨從在青峽會面。跟隨着大隋皇帝的是大內侍衛處指揮使羅蔚然和情衙鎮撫使候文極,大將軍虞滿樓帶八十甲士相隨,文官則以禮部尚書懷秋公爲首,還有文淵閣和舒華閣的兩位大學士。
蒙元這邊,護衛蒙哥的是八十名金帳武士。蒙哥的弟弟特勤闊克臺蒙烈親自爲蒙哥擎傘,兩位不知姓名的侍從,一位身穿灰布僧衣披紅色袈裟的僧人,還有滿都旗旗主滿都拉圖緊隨其後。
雙方接連三日在青峽會談,到後來兩位帝王竟然把手同遊狼乳山,談笑風生,哪裡能看到什麼敵意,後面兩國的隨從都看的目瞪口呆。說起來,這兩位至尊竟然有着極爲相似的性格,蒙哥熟讀漢人典故,楊易同樣對蒙元的事情知之甚詳。兩位帝王談古論今,戴着斗笠並坐在湖邊垂釣,甚至起了騎馬比試射藝的念頭,若不是兩邊的臣子攔着,只怕他們兩個說不得還要搞出一場會獵來。
只是也不知道這獵的,到底會是什麼。
會談之前,誰也不曾想到這兩位生來就註定了是敵人的至尊,竟然能如此和諧如此圓滿的相處。沒有一句爭吵,就好像兩位久別重逢的老友一般。在極輕鬆的氛圍下,簽訂了貿易條約,指定樊固爲兩國百姓交易物品的所在。地方定了下來,兩位至尊便放手不管,交給下面臣子們去爭的面紅耳赤,不停的討價還價。
他們兩位,該遊山遊山,該玩水玩水,索性做了甩手掌櫃,看起來格外的輕鬆愜意。
但,三天會談之後兩位帝王回去之後,同樣不約而同的下達了一項旨意。天佑皇帝楊易下令駐軍西北的右驍衛大將軍李遠山向西提兵一百五十里,又命山東道總督增加了郡兵的人數。大汗蒙哥下令滿都旗旗主滿都拉圖必須時刻保持可以調用五萬精兵,又讓滿都拉圖選了最善戰的滿都旗將領接替原來的涅槃城將軍戍衛青峽。
正因爲他們兩個發現,對方竟然和自己有那麼多相似之處,惺惺相惜在所難免,但更多的是對敵人的忌憚。
狼乳山上的蒙元暗哨,時時監視着青峽,只要有大隋的軍隊進入青峽,他們會立刻點起狼煙。
右驍衛旅率何大壯帶人一夜之間掃平了蒙元人的斥候,百人精兵下山的時候只剩下六十七人。
在山上,他們掩埋了蒙元斥候的屍體,然後揹負着同袍的屍身下山。這是大隋軍人歷來的規矩,雖然不成文,但百多年不曾改變。除非逼不得已,否則他們不會丟下任何一個同伴,哪怕是冰冷的屍體。
浩浩蕩蕩的大軍在清晨的時候如巨龍一樣進入青峽,五千名右驍衛精兵在重新啓用的五品牙將李孝宗的帶領下朝着西方前進。走進青峽的這一刻,李孝宗忍不住勒住戰馬回望樊固,他知道,僅僅是帶兵走進這一道青峽,自己的名字也會寫進史書。
一百多年來,這是東方帝國的軍隊第一次穿過狼乳山,第一次躍過樊固一線,再走一個時辰大軍就能穿過青峽,漢人的雙腳將第一次踏在草原上。
李孝宗的臉色看起來很平靜,誰又知道他心中此時早已經波濤洶涌。
這一刻,他盼了十年。這一刻,大隋盼了一百年。
…….
…….
狼乳山脈雖然很高但遠遠的看起來並不巍峨,山勢很緩。然而事實上想要翻越狼乳山幾乎沒有一點可能,看起來很緩的山勢其實是綠木成蔭,乳-房一樣平緩溫柔的弧度下藏着的是無窮無盡的殺機。
切不說山中多豺狼虎豹這樣的兇獸,進了山之後纔會發現,綠木後面看不到的是一道道雖然不是非常高但很陡峭的懸崖。這山,形狀很怪,山腰以下甚至可以打馬而行。到了半山腰之後,一道一道的懸崖便會出現在眼前,大軍若想翻越,就必須在峭壁上鑲嵌天梯,其功甚巨。耗費極大的人力物力造出天梯,士兵們一個一個爬過去耗時多久?
這狼乳山半腰以上的峭壁,就好像老天爲了防止他最喜愛的兩個兒子不和而造出來的壁壘。而爲了讓這兩個最強大的帝國不會失去聯繫,那青峽就成了唯一的紐帶。
大隋和蒙元,就好像在各自的地盤上已經無法再成長的巨人。他們在各自的地域已經將能發展的東西發展到了極致,若是不走出去,誰也不會再增高一米。蒙元的騎兵,縱橫大草原,各部族早就已經臣服且不敢生出一絲一毫的不敬之心。飛狼旗飄過的地方,牧民們俯首參拜。
而大隋的步兵,已經強大到在中原找不到任何敵人。從大隋太祖皇帝起兵開始,大隋的步兵就沿着一條輝煌的大道不斷前行。無論是曾經獨霸江南號稱水師無敵的南陳,還是國居西南擁兵百萬的大商,這些巍峨的巨人全都被新崛起的巨人一拳打倒,再也站不起來。而到了現在,大隋這個巨人孤獨無敵,沒有了敵人屍體的鋪墊,他也無法再站高一層。
或許,這兩個國家之間的戰爭是不可避免的。
大隋皇帝楊易曾經就說過,即便朕不對蒙元動兵,誰能保證蒙元不會對朕的大隋動兵?朕雖然只見過蒙哥一次,但朕從他的眼睛裡就看出了他對中原天下的覬覦之心。只要時機成熟,他會毫不猶豫的帶着蒙元狼騎翻過狼乳山。難道要等到蒙哥飲馬黃河的時候,朕再打回去?
從來都只有大隋站在敵人的領土上暢笑,沒有敵人能踏進大隋的土地一步。
李孝宗,區區五品軍職的李孝宗。
曾經犯下了血債的李孝宗。
回望樊固的那一眼中意味何其複雜。他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帶着那八百邊軍踏上西方的大草原。那些邊軍,他多希望都是自己的手臂,揮舞着大隋的制式橫刀,與他一同建功立業。
但,這一切都隨着那一次血洗而煙消雲散。
當初那一夜,要殺的人其實是吳培勝,方解……只是一個在合適的時候該死的人而已。從一開始,李遠山讓吳培勝帶人到樊固殺方解,就是一個針對吳培勝設下的圈套。即便沒有方解,還會有李解,孫解,陳解這樣的人做藉口,引誘吳培勝進入樊固城。而在吳培勝進入樊固的那一刻,這城裡的兩千百姓八百邊軍就註定成了陪葬。
方解,只是一條微不足道的漏網之魚罷了。而到了後來,這條漏網之魚也成了別人的手段。
看起來,所有針對方解設下的陰謀和圈套,其實針對的都是吳培勝,那個已經失去了秉筆太監大部分權勢的老閹人,不該到西北來。如果僅僅是要殺一個方解,又何必屠城?滿城死絕,只不過是爲了吳培勝的死而灑下的煙塵,迷住了許多人的眼睛。
沒幾個人知道,方解能活着到達帝都長安背後的真相,又豈是他身邊有大犬他們保護,他自己又運氣不錯那樣簡單?
只有方解不死,帝都城裡的視線纔會都盯在他身上,恰恰最重要的吳培勝,反而成了讓人忽視的那個。方解活着走進長安城,那些試圖查找到樊固血案真相的人們,都下意識的將注意力放在方解身上,樊固城中那近三千條人命是一層迷霧,方解……是另外一層。
李孝宗自離開長安城之後,第一次帶領這麼多的人馬。但他沒有惶恐不安,除了對樊固回望那一眼的時候眼神複雜之外,其餘的時候,他的眼睛裡都是自信。他將紛亂的思緒甩開,將那個忽然在腦海裡冒出來的清秀少年的影子抹殺。
“再快些!”
他聲音清冷的下令道:“半個時辰之內必須穿過青峽,在峽谷對面設置防線,架設拒馬鹿角,爲大軍守住這扇門!”
“喏!”
他手下應了一聲,隨即吹響了加快進軍的號角聲。五千精兵聽到這號角聲立刻加速,士兵們朝着峽谷對面的那片未知的天地奔跑起來。
每個人的眼神,都是那麼的炙熱。
……
……
青峽以西,十幾騎滿都旗的騎兵朝着青峽方向疾馳而來。爲首的騎兵十夫長大聲喊道:“每天太陽升起之前,山上的斥候都會發回來平安無事的消息,但是今天消息還沒有送回來,也不知道那些兄弟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山那邊隋人的軍隊已經在集結,不能大意。再快些,趕到青峽查看!狼乳山東邊是長生天都拋棄了的妖魔之地,那些該死的隋人什麼事都能做的出來!”
“呼哈!”
他身後的騎兵整齊的應了一聲,緊緊跟在那十夫長的身後。
就在他們能看到峽谷的時候,忽然一面烈紅色的大旗從峽谷中如一片火燒雲一樣捲了出來。緊跟着,激盪的塵煙從峽谷中噴薄而出。塵煙中,數不清的身穿黑甲的隋軍步兵大步而出。
“隋人!”
一個滿都旗騎兵難掩驚恐的打呼了一聲,聲音有些發顫。
“你們三個回去報信,就說隋人已經穿過了青峽!我們斷後掩護你們三個,快走!”
十夫長大聲喊了一句,然後抽出了腰畔的彎刀。
對面,同樣發現了他們的隋軍人馬中,爲數不多的騎兵中分出數十騎,朝着這邊迅疾而來。
“大雪山賜予了我們無窮的力量,明王的法力讓我們戰無不勝!”
十夫長摯誠的高呼了一聲,帶着七八個手下義無反顧的迎向了他們宿命中的敵人。隋人是驕傲的,蒙元人,何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