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坐在屋子裡的人全身都包裹在一件黑色的斗篷裡,和黑夜融爲一體,他閉着眼,呼吸稍微有些急促。或許是因爲女子閨房裡的氣味讓他覺着很舒服,所以他猶豫了一會兒後起身走到牀邊,然後在牀上躺下來,將頭深深的埋進柔軟的被子裡使勁兒嗅了一下。
這種感覺很奇怪,從來沒有進過女子房間的他心裡有些負罪感,更多的則是好奇。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傢伙,竟然因爲進入女子閨房而有所忐忑不安,這讓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於是他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如果在陽光下,他的笑容一定很漂亮。
他有兩排很整齊很白的牙齒,微笑時候嘴角的弧度很柔和。如果他願意仔細認真的洗洗臉的話,或許還會是長得不算太難看的男子。也不知道是因爲他懶還是故意爲之,他的臉上很髒,那些污垢中的血腥味雖然已經散盡,可依然很噁心。而事實上,這是一張很怪異的臉。他的眼神很年輕,但皮膚卻已經蒼老到已經有不少老年斑。
他想將被子拉過來蓋在身上,感受一下舒適的牀舒適的被子。但伸出去的手卻在半空中僵硬住,他竟然不敢。
最終,他微微嘆息了一聲。起身將自己弄亂的被子整理好,就連被子上一根自己掉落的頭髮都捏了起來。他竟然能在黑暗中輕鬆看到一根落髮,如果被人看到這一幕的話一定會大吃一驚。大隋男子也蓄髮,但這個人的頭髮卻很短。
他的臉髒的噁心,若是有人吃飯的時候看到這樣一張面孔或許會忍不住想要嘔吐。但他的手卻乾淨的出奇,甚至連指甲的縫隙裡都找不到一絲污垢。他的手稍微粗且短了些,並不修長漂亮。老人們常說,這樣的手是無法演奏出美妙的樂曲的,因爲手指斷而粗必然不夠靈活。
他身上的衣服也很奇怪,那件看起來黑色的斗篷,其實是一件灰布長袍撕開後改做的,因爲太髒所以變成了黑色。縫這斗篷的線很粗手藝更粗,若是誰家兒媳的女紅這般難看,說不定會被婆家的人羞死。
他離開牀榻回到椅子上坐下來,低下頭看着自己身上的斗篷怔怔出神。
“好醜”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極低的自語了一聲。也不知道他說的好醜是說的自己的斗篷,還是別的什麼東西。但這兩個字中充滿了厭惡,真真切切的厭惡。
他擡起頭的時候,發現在窗口掛着一個大頭布娃娃。那是用一塊手帕包着碎布紮起來的,製作很簡單。白色的手帕上畫着彎彎的眉圓圓的眼,還有上翹弧度很大的嘴巴。不得不說這是一個並不漂亮的娃娃,但也是一個很可愛的娃娃。應該是這個屋子的女主人親手做的,掛在窗口或是想經常看到娃娃臉上開心的笑容。
因爲窗子關着,所以他一開始並沒有看到這個布娃娃。他起身走過去,將布娃娃從窗子上摘下來仔細看了看。似乎是很喜歡,甚至還貼在臉上摩挲了幾下。然後他將布娃娃栓在自己的腰帶上,很仔細很認真。
當他將布娃娃綁好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什麼,然後眉宇間浮現出一縷糾結。
殺?
不殺?
他喃喃低語。
看着在自己腰畔搖擺的布娃娃,他最終還是舒了口氣然後準備離開。他知道自己這樣決定很幼稚白癡,拿走一個布娃娃就放了那女子一命這樣的決定若是被教導自己的人知道,一定會被他罵個狗血淋頭吧。
腦子裡出現了那個人的身影,他的眼神裡猛然閃過一絲恨意。而在恨意後面,則是濃烈的恐懼。
我爲什麼要事事聽你的?
憑什麼?
你教我殺人的本事我就要什麼都遵從你的意志?不不不,殺人的本事也不是你教我的,而是我自己從別處學來的。你不要再試圖控制我,我已經離開了,我要過自己的日子我要有屬於自己的生活!
滾開!
他忽然抱着頭蹲在地上,臉上的表情很痛苦。
你休想再讓我變回那個我,我既然已經回來就不會再跟你回去!我是我,不是你!沒錯,我是在殺人,可殺這些人是爲了我自己而不是爲了你!你不要再說了……我的就是我的,你想都別想再拿回去。
我沒瘋!
你纔是個瘋子!
蹲在地上的男人猛的擡起頭,眼神裡都是殺意。也不知道他剛剛經歷了什麼,本來就有些怪異的臉上表情變得越發猙獰。他怨恨的視線掃過屋子,隨即看到了那面銅鏡。他站起來跑過去,擡起手指着鏡子裡的自己:“你信不信我會殺了你?”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也很沙啞,不知道爲什麼還有一絲疲憊。
鏡子裡的他眼神鄙視的看着鏡子外面的他,那輕蔑讓人無法忍受。鏡子外面的他低低的咆哮道:“你憑什麼看不起我?現在我變得很厲害很厲害了,你要是再敢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就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然後他擡起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很用力。
“嘿嘿,怕了吧!”
他得意的笑了笑,因爲呼吸困難所以說話的聲音很尖細。
“以後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他對鏡子裡的自己說:“我今天不想殺人,偏就不殺!”
然後他轉身準備離開,就在這個時候院子裡忽然響起了歸德將軍府老管家的聲音:“小姐回來啦……這位公子是?”
他跑到窗口,將窗子推開一條小小的縫隙往外看。他看到了那個女學生站在門口,似乎是在和那個叫方解的傢伙說着什麼。應該是在感謝他護送自己回家吧,他能看到她臉上扭捏羞澀的表情。
而那個叫方解的傢伙說了兩句話後隨即告辭,他看到方解身後站着的那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他能感覺到那個女人的強大,所以在半路上的時候他才選擇放棄。正如他第一次在長安城裡遇到方解的夜晚,他也壓制住了下去殺人的衝動。那個傢伙是最難殺的一個,所以要留在最後。
他抿了抿嘴脣,在心裡想到既然是你自己不走運,就不要怪我了。你爲什麼不晚回來一些,爲什麼?如果你再晚回來那麼一小會兒我就走了,你就可以安全了……最起碼,今晚安全了。
那是個長相平凡但很可愛的女孩子,死了的話會很可惜吧?
……
……
窗戶那道微小的縫隙閉合上,渾身裹在斗篷裡的男人重新走回椅子邊坐下。他面對着房門,手從斗篷裡伸出來。在馬麗蓮推開門走進來的那一刻,一定會驚訝於房間裡爲什麼有個黑影?
而人在驚慌的時候自然會有許多許多的破綻,那麼她就死定了。即便是殺一個修爲並不很高的女人,他也經過了一番計算。這又是一個完美的殺人案件,長安府的捕快們不可能找到任何線索。
他閉着眼,在心裡數着數。他計算過,從門口到房間最多不會超過五十步,即便女人的步子稍微小一些,也不會超過五十三步。在走到門口的女人擡起手準備推門房門的時候,他提前一丁點的時間掙開了眼。
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外面的黑似乎比屋子裡要淺的多。所以門開之後,門外的人需要一會兒時間來適應屋子裡的光線。就在這一刻,披着斗篷的男人站了起來,等待着女人走進這間屋子。他要殺人,就要殺的完美。在屋子裡無聲無息的殺死這個女人之後,他會等到歸德將軍府裡的再次睡熟之後纔會離開。然後趕往下一個地方,白天他跟蹤另一個學生找到了他的住處,但他並沒有急着下手。
夜晚纔是屬於魔鬼的時間。
這話是那個人說的,他唯一覺得沒錯的一句話。
站在門口的女子只稍微停頓了片刻,然後邁步走了進來。然後她轉身將房門關上,在一進門的桌子上摸到了火摺子。
就在火光即將亮起的那一刻,他驟然出手。
他已經算計好了接下來的動作,殺人,然後接住火摺子。將蠟燭點燃,然後他會控制着女人的屍體自己走回到牀邊。在外面的人絕對不會發現他的存在,然後他還會爲女人蓋上被子,他剛纔深深嗅過一口的被子。
他的手指鋒利如刀,但他不想毀了這女人的相貌。白天的時候他遠遠的看過,這女人不美但惹人喜歡。他決定將指勁從她的後腦灌進去,直接絞碎她的腦子。看不出來一點外傷,她會死的很平靜。
就在他的手指就要抵在那女人腦後的時候,他忽然猛的向後翻了出去。哧的一聲輕響,他披在身上的斗篷從半空中落下來一塊。在那斗篷的碎片飄搖而落的時候,女人甩亮了火摺子轉過身,然後笑了笑。
裹在斗篷裡的男人眼神一凜,滿是驚訝。
這個女人,不是馬麗蓮。
而是方解身邊的那個有傾城之色的女子,她捏着火摺子站在門口,另一隻手空着,但他分明感覺到,她那隻空着的手裡握着一柄鋒利的長劍。毫無疑問,如果他反應的稍微慢上一點,之前的劍氣就會刺中他的身體。不需要帶劍的沉傾扇,似乎更加可怕了。
“很驚訝?”
沉傾扇淡淡的說道:“你不該把窗子打開一條縫隙往外看,因爲你不知道外面有個眼睛特別好用的人……他叫方解,你想殺他嗎?”
不等男人回答,沉傾扇繼續說道:“你想,在方解去紅袖招的那個晚上你就想殺他。所以……你可以死了。”
她沒有動,但裹在斗篷裡的男人卻立刻後退。他不停的揮手格擋,似乎空氣裡有一柄看不見的長劍不停的刺擊劈砍。
不是一柄。
捏着火摺子的沉傾扇緩步向前,裹在斗篷裡的男人步步後退。在兩個人之間的的地上,旁邊的桌子上,牆壁上,窗戶上,不停的有狹細的劍痕出現。一道一道,密密麻麻。咔嚓一聲,桌子碎裂下來。釘的一聲,銅鏡從中間斷裂。嘩啦一聲,牀榻坍塌下來。
堅硬的地面上和牆壁上噼噼啪啪的被切割出無數道痕跡,幾乎在每個眨眼的瞬間都會多出許多道裂縫。
裹在斗篷裡的男人猛然轉身從窗口撞了出去,然後他就看到那個笑起來很陽光的叫方解的男人。
一拳迎面而來!
ps:讓紅票多飛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