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快到正午的時候早朝還沒有結束,這是皇帝登基以來第一次出現這樣的狀況。從清早到現在大人們早已經飢腸轆轆,而其中一部分又擔心着吳一道的事就更加顯得急切不安起來。而皇帝今天好像心情很好似的,將六部官員挨着個的叫出來詢問一些並不重要的事,很瑣碎,而且顯然很隨性,沒有什麼針對。
太陽快升到南邊正中的時候,皇帝忽然是想起了什麼說了一句大家都還餓着吧。以爲終於盼到了早朝結束的大人們連忙說不餓,誰知道皇帝竟然點了點頭道既然不餓那就再議幾件事。
這下,許多人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
不知道爲什麼松柏樓今天掛出來牌子,歇業一天。大門緊閉,連封着窗戶的木板都沒有取下來。昨天入夜之前就點上的氣死風燈還亮着,隨着風來回搖擺顯得有些落寞。白天門口還掛着燈是很不吉利的事,如果大門打開的話看起來就想是佈置好的靈堂。當然,如果這氣死風燈上寫着大大的奠字那就更像了。
松柏樓的老闆姓杜,名字卻沒幾個人知道。他是朝廷某位大人物家裡老管事的兒子,這裡當初建造起來其實就是那位大人物出的銀子。杜老闆也知道,自己這個老闆只是個看門的。松柏樓不過是那些大人們私下裡聚會的地方,後面的小院也根本不是普通客人能進得來的。
此時的杜老闆坐在前面木樓大堂裡怔怔出神,臉色似乎有些緊張。幾個小夥計百無聊賴的聚在一起聊天,不時看一眼老闆猜測着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杜老闆現在沒資格去後院,因爲後院裡聚集着一羣雖然沒有什麼奪目身份但絕對舉足輕重的人物。
這些人,都是那些大人們家裡的親信管事。
現在那些大人們還在朝堂上沒有回來,今天的事都是這些管事們聚在一起商議着辦的。他們這些人明面上的身份並不如何風光,說來說去也不過是個下人罷了。但他們對自己的主子都很忠心,所以能接觸到很高層面的事。而他們這些人都很聰明,所以才能取得大人們的信任。
這些人手裡掌握的消息如果湊起來,絕對能引起整個長安城的轟動。
大人們不在,拿主意的就是他們了。
杜老闆心裡一直在打鼓,雖然他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可這些管事們聚在後院裡怎麼可能會是小事?沒有什麼離譜的大事他們怎麼可能湊的如此齊全?所以杜老闆甚至不敢去後院,唯恐自己不小心聽來什麼了不得的消息,以至於自己會不明不白的掉了腦袋。
就在他怔怔出神的時候,忽然外面有人敲了敲門。
杜老闆嚇得了激靈了一下,手裡拿着的算盤啪嗒一聲掉在桌子上。他站起來側耳聽了聽,以爲那敲門聲是自己的錯覺。
啪啪啪
敲門聲再次響了起來,雖然不響亮但很清晰。
杜老闆臉色一變,對一個小夥計使了個眼色。那小夥計連忙跑到門口,隔着門板對外面喊道:“今日老闆家裡有事,不開門迎客,客官請回吧。”
外面的敲門聲停了下來,小夥計卻沒有聽到離去的腳步聲。他將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去聽,正聚精會神的時候忽然他的身子就向後飛了出去。不只是他,同時飛出去的還有一扇門板。
木門被人從外面撞開,小夥計的身子飛出去之後又被門板蓋住,痛苦的呻吟聲立刻傳了出來,其中還夾雜着幾句髒話。杜老闆快速的從櫃檯後面繞出來,臉色凝重的看向門外。
門外站着一箇中年男人,穿着一件寶藍色的錦衣。
他孤身一人站在那裡,負手而立。
這是一個身材修長氣質儒雅的男人,長袍剪裁的十分合體,一塵不染。看年紀應該有四十歲上下,眉角有些皺紋但不是很深。他的相貌說不上來有多英俊,可絕對是讓女人爲之心醉的類型。只有真正的成熟男人才具備的魅力,厚重而沉穩。
在他身邊的地上戳着一個長長的木盒子,到他胸口那麼高。
“散……散金候!”
杜老闆的臉色猛然間變得極爲難看,結結巴巴的叫了一聲後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好幾步。雖然他不知道今天那些管事們具體安排的事,但他知道今天應該是散金候的死期纔對。大部分人手都被派出去追殺這個人了,而這個人此時卻站在了松柏樓的門口。
“我知道有許多人想要見我,所以我自己來了。”
散金候將那個長長的木盒拎起來,擡腳走進松柏樓。
“怎麼,不歡迎?”
他問。
……
……
幾個小夥計跑過去,擡起並沒有損壞只是被震斷了門擋的木門堵住缺口,幾個人手忙腳亂的將門板塞回去,手扶着門卻不敢放下來。他們驚恐的看着那個身穿寶藍色錦衣的中年男
人,就好像看到的是一個剛剛從地獄裡鑽出來的惡魔。
散金候一直在緩步前行,杜老闆一直在後退。
“侯爺……今天小店裡有些私事不便開門迎客,如果你想吃飯喝酒請明天再來好不好?明天您來,我讓大廚親自爲您張羅一桌江南菜,算我請客。”
散金候微笑着說道:“謝謝好意,但你應該知道我還不缺吃飯喝酒的銀子。”
杜老闆退到往後院去的門道,實在不能再退:“侯爺,還請彆強人所難。”
散金候說話的語氣依然溫和:“杜老闆,做人要講道理。你松柏樓後面院子裡的那些人打算要我的命,難道還不許我來問問爲什麼?你若是執意讓我離開,強人所難的就是你而不是我。”
“你可願意讓開?”
他問。
杜老闆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不能讓啊。”
“那好,再見。”
散金候微笑着說了四個字,然後杜老闆的眼睛忽然恍惚了一下,再看時散金候已經站在他身前不足半米的地方,在他還沒來得及呼喊的時候,散金候的手擡起來卡住了他的喉嚨,然後將他舉起來往門道的木牆裡一塞。
砰地一聲,杜老闆的半截身子就被塞進了牆裡。下半身掛在木牆外面,兩條腿還在來回晃動着。大堂裡那些扶着門的小夥計驚恐的叫了出來,卻因爲散金候的一句話不敢亂動。
“好好扶着門,萬一有人再進來你們都會死。”
說完這句話之後,散金候走進門道緩步而行。從松柏樓前面大堂到後院,一開始是一段門洞。出來之後是一條几十米長的走廊,經過走廊之後是一個月亮門,後面就是隔開來的一個一個的小院子。
散金候進入走廊的時候身子微微頓了一下,然後嘴角勾出一抹很漂亮的弧度。
在他嘴角勾起的同時,月亮門後面出現了不少人影,這些人從門外涌進來,揮舞着刀子衝進走廊。他們就好像一條溪流,而散金候孤身一人站在那就好像是一塊頑石。是頑石將溪流阻擋,還是被溪流沖走?
答案是,頑石逆流而上。
左手拎着長長木盒的散金候閒庭信步一般前行,來一殺一人。也不見他的身子有什麼劇烈的閃躲,可敵人手裡的刀子就是觸碰不到他的身體。而他自始至終只用了一隻手,一步殺一人,步步奪命。
屍體逐漸將走廊的地面鋪滿,散金候踩着屍體前行。但他走的依然很穩定,臉色也依然很平靜。就好像他隨手殺掉的不是人,而是在驅趕一些亂飛的蚊蟲。一個殺手才舉起刀,就看到自己眼前多了一個拳頭。這拳頭在他額頭上撞了一下,然後他堅硬的前額就塌了。
如果他死前可以到自己的模樣,一定會噁心的想吐。半張臉沒了,從鼻子以上變成了一個大坑,把額頭眼睛全都埋了進去。血和腦漿從坑底一點點冒出來,最後嘩的一下流了一臉。而此時,殺了他的那個人已經往前走出去五步。
走廊裡的屍體越來越多,血順着青石板的縫隙往低處流。
月亮門裡擠着二十幾個人,來回挪動着擠着往外看。每個人的臉色都很慌亂,眼神裡的恐懼不可抑制的蔓延了出來。如果……如果這個後院還有別的出路,他們肯定早就跑了。而這些管事大多是普通人,根本沒有能力翻過高牆逃生。
一路殺人的散金候在距離月亮門大概十米左右站住,此時他與月亮門裡面那些管事之間只還剩下兩個人。一個懷裡抱着長劍冷冷看着他的劍客,一個赤手空拳坐在一邊石頭上眼神森寒的老者。
他們兩個似乎對那些已經死去的人毫無憐憫,那些人在他們兩個眼裡就如同螞蟻一樣不值一提。地上的血已經流到他們腳下,他們看過去的眼神裡都是厭惡。那些人的血好像都不配粘上他們的靴子,唯一讓他們感興趣的就是散金候。
“商人是個高手,大隋的江湖真有意思。”
抱劍的年輕人眉頭挑了挑,有些不屑。
散金候看了看他的服飾和髮型,微微皺眉問:“從大海東邊過來的?”
年輕人穿着一件和中原漢人不同的衣服,腳上踩着一雙木屐。衣服看起來有些像是馬褂,但比馬褂要長很多。額頭上綁了白布,上面寫着一個歪歪扭扭的字。他的表情很冷傲,雖然個子不高看人卻是眼皮下壓下頜微揚。
“居然有人猜到我的來處。我們東瀛武士第一次踏足這裡,我以爲你們都是井底之蛙沒人認得出來。日出帝國的武士不願離開自己的家園,因爲他們正在爲各自的主人而拼爭。我與他們不同,我的目標不是成爲家主身邊榮耀的武士,而是爲家主探尋帝國之外的世界,然後征服。”
年輕人先是驚訝了一下,然後很狂傲的說了這些。
散金候似乎沒去聽他說的那些,而是指了指他額頭上纏的白布,很認真的問道:“你剛死了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