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兩次動念直接去找羅耀攤牌,都在同一天。從滄蠻山回來之後確定了羅耀就是當年安排一切的人,他和沐小腰沉傾扇說乾脆直接去找羅耀問清楚。這件事還沒有商議好的時候,崔中振來了。整整一夜,方解都沒有睡好。崔中振帶來的消息相對來說影響要小一些,真正讓他輾轉反側的還是自己和羅耀到底什麼關係。
當他晚上崔中振安排人趕回西北之後就住了進來,兩個人喝酒直到凌晨。方解詳細打聽了西北的戰況,從崔中振的嘴裡說出來的場面最直觀也最震撼人心。崔中振是眼睜睜看着那場大敗發生的,平實無華的講述卻更加讓人爲之觸動。
方解能想象的出來那血肉橫飛的場面,也能想象的出來大隋的軍人們最後時刻的決絕和絕望。
因爲李遠山的叛逆,數十萬精銳命喪西北。兩千裡的草場上只怕現在還能看到已經只剩下枯骨的屍體,用人頭堆積起來的佛塔雖然已經坍塌,但那佛塔就好像一直壓在活下來的每一個人的心裡。
包括崔中振。
這個漢子到最後喝多了酒泣不成聲,方解卻連安慰的話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敵人的戰馬在同袍的屍體上踏過,馬蹄激盪起來的不是塵煙而是肉泥。多少滿懷壯志的大隋男兒就這樣死去,他們在倒下的那一刻或許還在回望東方奢求能看到自己的家園。那裡有他們的父老,有他們的鄉親。
安頓好喝醉了的崔中振,回到自己房間裡方解難以入眠。到快天亮的時候才勉強睡了一會兒,可睡着了就開始做夢。一會兒夢見羅耀將還在襁褓裡的自己交給沐小腰,他的手上還沾染着沉傾扇同門的血跡。一會兒又夢見李遠山站在蒙元騎兵前猙獰的笑着,地上躺着的屍體卻都是樊固的同袍和百姓。
即便沒有睡好,方解還是準時起牀修煉。最近這段日子他控制天地元氣倒是越發熟練了起來,雖然能掌控的元氣還是很微弱,但不可否認已經有了質的飛躍。
出了一身的汗,就在他準備回房洗漱的時候陳孝儒快步走過來找到他。
“大人,羅耀派人來了,是葉近南。”
“什麼事?”
“葉近南不肯說,帶着一隊精銳甲士,只說有要事求見您。”
方解嗯了一聲道:“讓他到客廳等我。”
方解回去換了一身衣服,等到了客廳的時候發現葉近南身上穿了一件甲冑。門外,幾十名甲士按刀站在甬道兩側。這架勢有些不同尋常,方解一瞬間就想到了崔中振。
“見過小方大人。”
見方解到來,葉近南連忙抱拳施禮。
“這麼早葉將軍來我這,可是有什麼要事?”
“奉大將軍將令,請從西北來的幾位同袍到大將軍府議事。”
方解雖然隱隱有了預感,但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崔中振他們昨日纔到,而且沒有去見羅耀甚至連身份都沒有露出來。可第二天一早,羅耀竟然就派人來請。不得不說,羅耀對於雍州的掌控已經到了令人畏懼的地步。
“大將軍倒是知道的好快。”
方解知道瞞不住,索性直接承認。
葉近南道:“他們進城的時候守門的官兵就看出來他們不是一般百姓,當兵的人身上總是有一種與衆不同的氣質。尤其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人,即便走路的時候也會保持着戒備身上帶着殺氣。他們的通關憑證是黃陽道開具的,雖然用的是官府的憑據但查驗他們帶着的兵器,上面砸着的鋼印卻藏不住。”
“有左領軍衛的,還有左驍衛的……”
方解這才醒悟,崔中振他們都是合格的軍人但卻在行事的穩妥上遠不如大內侍衛處的密諜。這件事要是大內侍衛處的人來做,絕對不可能查到蛛絲馬跡。連兵器上的鋼印都忘了掩飾,只能說崔中振他們這一路來的太急。
“人還在睡覺,請葉將軍稍等。”
方解請葉近南坐下,親自倒了茶:“大將軍既然已經知道,我能不能冒昧的問一句,大將軍對西北的戰事如何看?”
已經到了現在,沒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葉近南卻沒料到方解竟然這麼直白的問出來,他沉默了一會兒後認真的說道:“我們是大將軍手裡的刀子,而大將軍是陛下手裡的刀子,只要朝廷旨意下來,大將軍定然率軍北上。身爲軍人,爲國平叛自然義不容辭。”
“昨夜我和西北來的人談了很久……”
方解嘆了口氣道:“一會兒我跟你們同去,因爲來人是我在入演武院之前就認識的老朋友,所以他知道我在城中就先來找我了,我要去和大將軍告個罪。”
“也好。”
葉近南點了點頭,抿了一口茶後忽然說道:“到了大將軍府裡之後,如果有什麼事讓小方大人不滿意,還請剋制一些。今日大將軍府裡還有別的客人,若是與小方大人碰面的話或許會有些不愉快。請小方大人看在我的薄面上,盡力不要動怒。”
“誰?”
方解問。
葉近南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等到了大將軍府上,小方大人自然就知道了。”
方解聽完這句話笑了笑道:“到了大將軍府上的都是客人,我也是客人怎麼會放肆?葉將軍放心,在雍州城裡我不會仗着自己欽差的身份胡亂說話做事的。”
他起身走到門口,吩咐人去請崔中振來。然後低聲對黑小子燕狂說道:“一會兒出門帶上飛魚袍讓他們打起精神來,再去告訴沐姑娘,讓她帶好我的朝露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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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方解等人到了大將軍府的時候,遠遠的看到小湖對面那個三層高腳樓外面站着幾個人,看身上的裝束也似乎也是大隋的軍人,來回踱步,顯然也等的有些心急了。方解倒是沒看出什麼,崔中振卻立刻就紅了眼。
“叛軍!”
他的腳步猛的止住,指向小湖對面:“葉將軍,這是怎麼回事!想不到在左前衛大將軍府裡,還能看到叛軍出現!今日要麼你殺了我滅口,要麼就得給我一個交代!我們在西北奮力殺賊,到了雍州賊人反而成了羅大將軍的座上客!”
葉近南臉色也不好看,訕訕的笑了笑解釋道:“他們來的時候也沒說是誰,只說是大將軍的故人求見……這個,料來大將軍也不知道他們底細。”
方解也停住腳步,看着對面那幾個人冷冷笑了笑:“葉將軍說讓我到了大將軍府裡不要胡鬧,就是因爲這個?”
葉近南越發的尷尬,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既然叛軍是大將軍的座上客,那我們也就沒必要留下了。”
崔中振對葉近南抱了抱拳:“就此告辭,勞煩轉告大將軍一聲,我們在西北戰場上等着大將軍!”
這話一語雙關,葉近南的臉色更加臊紅起來。他與崔中振不熟悉,只好向方解求助:“小方大人,你也知道大將軍絕不會有反心。大將軍見他們必然有大將軍的道理,還請你勸勸這位崔將軍,稍後見了大將軍才說。”
方解冷笑:“讓我以什麼身份勸他?大將軍的朋友還是陛下派來雍州的欽差又或是一位大隋子民?”
崔中振冷冷道:“咱們走吧。”
方解卻擺了擺手:“走?讓叛軍把咱們擠兌走了,我還丟不起這個人。這還是在大隋地面上的事,傳出去我遇見叛軍的人躲着走我怕被人罵彎了脊樑!”
說完這句話,他大步往羅耀那座三層高腳樓走了過去。葉近南想攔卻又不好下手,只好跟在後面一邊走一邊去勸。
“小方大人,你應該信得過大將軍!”
方解不語,腳步越來越快。
崔中振跟在他身後,手緊緊的握着腰畔的橫刀刀柄。幾十個身穿錦衣飛魚袍的大內侍衛處侍衛跟在後面,大紅色的披風迎着風飄擺。沉傾扇負手而行,沐小腰懷抱朝露刀。
“什麼人,止步!”
等到了高腳樓前面,立刻有幾個甲士出來攔住。方解看了他們一眼:“敢殺我就抽刀,不敢殺就滾開。”
這話讓那幾個護衛一怔,下意識的看向葉近南。葉近南搖了搖頭,那幾個甲士隨即退開。
方解經過那幾個叛軍身邊的時候冷冷的掃了一眼,發現他們身上穿的還是大隋的制式皮甲,不過裡面的號衣卻換成了土黃色。大隋軍隊的號衣是深藍色,怪不得崔中振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是叛軍。
那些叛軍士兵不認識方解,被他看的有些發毛下意識退後幾步。方解快步走進高腳樓,暗處的銀甲武士被葉近南阻止住沒有現身。幾個人進到裡面,一眼就看到開着的房門裡站着一個叛軍將領正在低聲說着什麼,臉上陪着笑。
方解舉步走進去,看了一眼坐在書桌後面的羅耀。
羅耀微微皺眉,他最不喜的就是有人私自進入他的書房裡。但他卻沒有發作,而是站起來笑了笑道:“小方大人來的正好,這位是從西北來的吳將軍。”
他又對那個吳將軍說道:“這位朝廷派來雍州的欽差大人,方解。”
“方解?”
姓吳的叛軍將軍看了方解一眼,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還是抱了抱拳說道:“久仰大名,我家總督吳大人經常提起你。”
“吳佩之?”
方解問。
姓吳的將軍有些不悅:“直呼我家總督大人名諱,小方大人有些失禮了吧?!”
“還有更失禮的。”
方解笑了笑,忽然腳下一點衝上去,一拳正砸在那吳將軍的面門上。這一拳突兀之極且勢大力沉,站在他身邊的葉近南想阻止竟然慢了一拍。那個姓吳的將軍是河北道總督吳佩之的內侄,本就不會什麼武藝。他沒想到方解見面就動手,一個不防直接被砸爛了鼻子。這一拳猶如在他臉上打翻了醬油瓶子,從鼻子裡涌出來的血立刻就染了一臉。
砰地一聲,姓吳的將軍摔倒在地。
“小方大人,你這是什麼態度?”
站在書桌後面負手而立的羅耀冷聲問了一句。
“刀來!”
方解一伸手,沐小腰立刻將朝露刀遞了過去。他跨前一步一刀將那姓吳的將軍頭顱剁了下來,手腕一翻刀子將落地的頭顱穿透緩緩舉起來。
他看着羅耀一字一句的說道:“就是這個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