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看着李遠山,看的很仔細。
這個人這個名字已經在他腦海裡盤旋了數年之久,但這個人的容貌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果從相貌上來看,李遠山似乎沒有什麼出衆的地方。如果不是知道他是李遠山,就算兩個人面對面走在大街上方解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方解見過許多隻看一眼就能讓人記住的人,比如吳一道,比如羅耀,比如皇帝,但李遠山絕對不是這種人。
李遠山身上有那種上位者纔有的氣勢,或許是此時落魄心寒到了極致的緣故,方解在他身上沒有感覺到的這種氣勢很淡,看起來他此時只是一個走到盡頭的普通男人。
此時在李遠山的眼睛裡,方解看到的只是絕望和驚訝。
方解忽然想到,如果是吳一道陷入這種必死無疑的境地,他會怎麼樣?
毫無疑問,哪怕吳一道身臨絕境也依然能保持那種儒雅。如果換做是羅耀的話,也不會改變那種捨我其誰的性格。如果是皇帝呢?
方解搖了搖頭,有些失望。
他失望於李遠山的落魄,失去了一個梟雄的風采。
李遠山看到了方解眼神裡的失望,所以他有些惱火。
“想不到,當初我一念之仁留下活口的一個小人物,竟然會在今天成爲我最後的敵人。世事無常,你當初在樊固只是個小卒的時候或許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在我面前吧。那個時候你就好像是一隻井裡的癩蛤蟆,而我是你連仰望都望不到的存在。我想你現在一定很得意,很驕傲,因爲你依然跟我有着太大太大的差距,這種成就感是不是讓你很滿足?”
他看着方解的眼睛說話,想從對方的臉上找到情緒的變化。但他失敗了,這個看起來這麼年輕的男人竟然平靜的好像一塊石頭。本以爲這樣的話會激怒方解,可他只是在方解眼神裡看到了更濃烈的輕蔑。
“你真可笑”
方解微微嘆了口氣,越發的失望。
“你有什麼資格說這話,就因爲你此時站在我面前?”
或是因爲激動,李遠山聲音變得有些發顫:“到了現在你也只不過是個小人物而已,即便我失敗了我依然站到過人世間最高的地方。你是在看不起我?你有什麼資格看不起我?今天之前,你這樣的人我若是願意,隨意揮揮手就能殺掉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
方解看着他,忽然笑了。
很愉快的笑了。
他聳了聳肩膀,示意李遠山可以繼續說下去。
李遠山勃然大怒,伸手去摸戰馬一側得勝勾上掛着的長槊。噹的一聲,一支羽箭迅疾飛來精準的射在他手將要觸碰到的地方,羽箭在槊鋒上擦出一串火星。李遠山下意識的擡頭,看見遠處有個絡腮鬍子的北遼人擎着弓對着自己。
“你可以繼續說話。”
方解微笑着說道:“在見到你之前,我曾經想過很多次你們之間的第一次見面會是怎樣的一種方式。等真的到了這一天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我的對手竟是……這麼爛的一個人,你讓我失望了,但我依然可以很大度的給你說話的時間。就……我數三十下好了,夠不夠?”
“你這個卑賤的小人!”
李遠山破口大罵。
這句話才罵完,站在他身前大約兩米的方解忽然消失了,他恍惚了一下才發現方解竟是已經到了他的戰馬前面,觸手可及的位置。然後他看到方解伸出手抓着馬繮繩往下一拉,那馬嘶鳴了一聲撲通一聲撲倒在地上,四蹄盡斷。戰馬的身子狠狠的砸在地上,激盪起一片塵煙。
“可以說話,但不可以罵人。”
方解依然溫和:“我給你這個時間,是因爲我還沒考慮好怎麼殺你。如果將你活着交給皇帝的話,皇帝一定非常高興。皇帝高興的話,我會得到很多很多賞賜。比如高官顯爵,比如金銀珠寶。想想就誘人啊,你還真是一座大寶藏。”
方解看着李遠山從地上站起來,微笑着搖頭:“不過,我好像沒什麼興趣。”
李遠山整理了一下頭上的金盔,眼神陰狠:“看到你,我就知道什麼是小人得志。”
“打一架吧。”
方解忽然說道:“我知道你是在故意示弱,你剛纔從馬背上掉下來的時候其實不用摔倒,故意這樣做的目的其實很簡單,你想讓我以爲你的武藝很爛,然後你說不定就有機會擒住我,然後要挾我的手下放你離開……我給你這個機會。”
李遠山的眼神一變,向後退了幾步。
他將自己頭上的金盔摘下來放在一邊,是放而不是扔。
“你看”
方解笑着說道:“這裡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呢,如果我直接殺了你,說不定會有人說出去我有生擒你的機會而卻非要弄死你,皇帝問的話我也不好解釋。所以你千萬別跪下求饒,那樣我可怎麼下手?”
這句話,比刀子戳在李遠山心裡還難受!
……
……
方解說話的聲音很輕,遠處的士兵聽不到他說了些什麼。誰也不會想到,他平平淡淡的話語卻將李遠山逼到了尊嚴崩碎的地步。李遠山是驕傲的,一個在他眼裡的小人物用這種語氣這種方式對他說話,他無法承受。
外面就是朝廷得勝的大軍,皇帝就在幾十裡外。
方解不得不小心謹慎一些,因爲他太瞭解皇帝身邊的那些人。外面的仗是那些人在打,而李遠山是他擒住的。這份功勞是自己硬生生從別人手裡搶來的,如果他再貿然將李遠山殺掉的話城外的某些人立刻就會找到攻擊他的機會。他們是不允許一個小人物將天大的功勞據爲己有的,李遠山的死會成爲他們攻擊方解的理由。
所以,方解在用自己的方式逼迫着李遠山先動手。
那些叛軍方解不會殺,要留着他們做證人。
而這個時候的李遠山心已經亂了,以他的智慧想看破方解的心思其實不難。但是今天,失去了一切的李遠山已經幾近癲狂。他的夢碎了,心怎麼可能平靜無波?
當方解看到李遠山捏了一個手印的時候笑了,很開心的笑了。
他看到了李遠山捏印,卻在這一刻轉身然後對手下大聲吩咐道:“將所有人都綁起來,一會等城外大軍得勝之後將他們都獻給陛下。”
那些叛軍都聽到了這句話。
然後,他們發出一聲驚呼。
方解的腳下忽然有一根土刺毫無徵兆的冒了出來,這土刺看起來很尖銳,若是被刺中的話立刻就會被穿透。
方解在那根土刺冒出來的一瞬間移動,腳下一點在堅硬的地面上踩出來一個土坑,下一秒他已經出現在李遠山面前。
李遠山沒有預料到這個年輕人的速度竟然這麼快,下意識的雙手往外一架擋住方解的拳頭。
轟的一聲。
李遠山雙臂上的甲冑被砸碎,金甲的碎片崩飛出去濺的到處都是。若不是他修爲不俗,這兩條胳膊也會被這一拳直接轟碎。李遠山藉着方解拳頭上的力度向後急退,身子在半空中翻了一下然後雙手連環結印。方解身邊立刻有至少十幾支土刺冒出來,迅疾而有力。
方解在這些土刺之間穿梭,身形快的只剩下一道殘影。
對於李遠山是個符師的可能,方解早就有所準備。既然李家能出一個李孝宗,李家人的體質接近,那麼極有可能李遠山也是符師。雖然這可能性不大,但方解還是做足了準備。現在看來,李遠山在符道上的修爲比李孝宗還要精純一些。
方解不知道的是,最初李孝宗的符術就得到過李遠山的指點。
方解在土刺的阻攔中急速穿行,李遠山退避的速度遠不及他快。眼看着第二拳就要砸過來,李遠山立刻向下一蹲手按在地面上,轟的一聲,一堵土牆拔地而起攔在他和方解之間,在土牆出現之後李遠山立刻後退,可腳步才移動,一隻拳頭砸穿了那道厚重的土牆伸了過來,李遠山嚇了一跳,當發現那拳頭距離自己還有半米的時候這才鬆了口氣。
可就在他稍稍鬆懈的一瞬間,他的身子好像出膛的炮彈一樣忽然向後飛了出去。毫無徵兆,就如同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砸在胸口上似的。半空中佝僂着身子的李遠山來不及調整身子就狠狠的撞在城牆上,咔的一聲將幾塊城磚撞的裂開了無數道口子。
李遠山覺得心口裡一窒,氣血竟是不能順暢運行。
他掙扎着站起來轉身摳住城牆的縫隙想往上爬,一邊爬一邊回頭看着方解是不是追了過來。他對自己的修爲很瞭解,雖然距離九品還有一定距離但八品中找不到一個對手。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那樣年輕的人可以擁有超越八品的修爲,所以一開始他並不認爲自己會輸。
但是現在,他只想避開方解。
他不是那種因爲武藝超羣修爲極高才被提拔爲大將軍的,在這方面他也自知和羅耀那樣的人沒有任何可比性。可這不代表他認爲自己很弱,八品上的修爲也不是白菜滿地都是。
他回頭看着,發現方解剛剛穿破土牆過來。
他立刻加速,如壁虎一樣順着城牆向上爬行,可才爬出去三四米遠忽然小腹上一疼,身子立刻失去力度從半空中墜了下去。在往下掉的時候他看到城牆上突然出現了一塊尖銳的凸起,刺進小腹中的就是這根突刺,上面還帶着血跡。
就在一恍惚的時候,那跟突刺咔嚓一聲碎了。
他強行扭轉身子落在地上,小腹的傷口上已經有血流出來,順着他的金甲溪流一樣往下淌。
他抓着自己的甲冑向外一拽,然後迅速的撕下來一條衣服裹在小腹上防止腸子擠出來。
“你……你怎麼也會……”
他看着方解驚恐的問。
“驚訝嗎?”
方解一邊走一邊說道:“還有很多讓你驚訝的事會發生,我勸你現在做好心理準備,因爲接下來的事會很限制級,太血腥不宜觀看。其實我自己也很驚訝,能讓你成爲我檢驗實力的靶子還真是讓人開心的一件事,特別開心。”
說這句話的時候方解伸出手對着李遠山,然後猛的一握拳。
咔嚓一聲,空氣似乎變成了無數條無形的繩索捆在李遠山身上狠狠的勒緊,又好像有一條巨蟒纏繞在李遠山身上拼盡全力的纏着。李遠山的骨骼被勒的咔咔作響,肌肉都深深的陷了下去。
別人都沒嘗過的味道。”
方解一邊走一邊說話,語氣森冷:“有句很裝很俗被人用爛了的話不知道你聽過沒有……出來混早晚是要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