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對方解的性情也不是一點兒都不瞭解,所以沒人藏私,整個下午方解都在議事大廳和他們商議如何治理地方。本來方解是打算將前世所知生生搬過來就是了,這件事也沒怎麼仔細思慮。他只是潛意識裡覺着前世的東西怎麼也代表着一定的先進性,卻忘記了這個社會的構架和前世完全不同。
僅僅是分田入戶這種事,在前世也不是隨隨便便輕而易舉就做到的。
獨孤文秀提出來之後方解隨即也就醒悟過來,這種事確實不是生搬硬套就能行的。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主導着社會走向的,掌握着八成以上財富和資源的還是那隻佔到一二成的大戶,可這些人偏偏在這個時代是無法推翻的。
既然此路不通,方解也不會非得要去嘗試。
“獨孤”
方解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你的意思是,若是想讓百姓最大的得利,也只是多減免一些錢糧稅賦。”
“嗯”
獨孤文秀點了點頭,他不知道如方解這樣有智慧的人,剛纔怎麼會想出那樣匪夷所思的事情來。將田產從大戶人家手裡奪過來分給百姓,他想都不敢想。可獨孤文秀也知道,如果真的這樣做的話確實能讓百姓種田更加盡心盡力,畢竟田地是他們自己的了。可要知道如果方解真的推行這件事的話,得罪的是整個天下的大戶。
那樣一來,黑旗軍想要有所發展寸步難行。
其實方解也已經醒悟過來,這個時代畢竟有所不同。前世的時候,百姓們的權利已經得到極大限度的提高,不再是彎着腰卑微而活。可這個時代的百姓從心裡對大戶對皇權還有着難以改變的盲從性,如果方解這那樣分田入戶的話,多半百姓不敢去拿。
其他幾個文官互相看了看,都不明白大將軍的想法怎麼這般離奇。不是去考慮如何讓對大將軍事業更有幫助的大戶獲利,反而是讓那些平頭百姓多得一些。誠然,百姓們信服的話就會擁戴,可沒有那些大戶的支持,終究是舉步維艱。
“大將軍,不如這樣。”
獨孤文秀想了想說道:“如果想盡可能多的讓百姓感覺到大將軍的愛護,可以頒佈一條法令。凡是清白人家的壯年男丁都可參軍,參軍之後就可以領幾畝田,這幾畝私田也不能從大戶的田產中分,而是讓百姓們自己去開荒。這幾畝田就是他們的私產了,不必向大戶交租,也不必向大軍交納錢糧,所得都是百姓自己的。”
張洗嘆了口氣道:“只怕即便是這樣,大戶望族心裡也會很不舒服。那些百姓都去種他們自己的私田了,誰還願意在大戶的田地裡多耗精力?”
“所以……”
獨孤文秀道:“對黃陽道內的大戶望族,大將軍也要有所安撫。現在黃陽道已經是大將軍治下之地,大將軍不如召集治下所有望族來朱雀山,看看大將軍麾下雄兵如何,大將軍也可以坐下來和他們好好談談,讓他們知道大將軍對他們的重視。雖然不至於讓他們傾力支持,但只要他們不和外敵勾結就算是幫了大忙。”
方解點了點頭:“我也一直想着,將那些人都請來朱雀山,第一是爲了展示兵威,第二是爲了讓他們明白現在黃陽道要遵守誰的規矩,第三是加以安撫。這件事就交給你和張洗來辦吧,明日就開始籌備,所需直接來找我說就是了。”
獨孤文秀和張洗連忙垂首道:“謝大將軍信任,屬下不敢有負重託。”
“還有就是,咱們現在新兵增加的數量很大,裝備甲械都有些不足。我讓孫開道去和鍾辛談,再要出來一些東西不難,但還是不夠。我請散金候在各地蒐羅工匠來,就在黃陽道建幾個工坊,你們分頭負責此事。”
“可是……”
張洗想了想說道:“中原天下缺少馬匹也缺少牛羊,沒有皮子,就算建了工坊請了工匠,沒有原料的話想製作皮甲也難啊。”
“這個我已經派人去做了。”
方解笑了笑道:“現在草原上的北蠻人手裡有的是皮子,這些蠻人到了草原之後大肆的殺食戰馬牛羊,但人口不多,皮子多是浪費了。我已經派人往草原去見北蠻王,咱們可以用茶葉布匹錦緞這些東西來交換。”
“可要是和草原上的蠻人通商,就要經過西北金世雄的地盤。”
獨孤文秀擔憂道:“商隊來往,我怕他會攔截。”
“所以,先要和金世雄做個交易。”
方解看了獨孤文秀一眼道:“再過幾日你孃親也就到了,我說過給你十天時間陪陪她老人家。待老人家安頓好了之後有個重要差事交給你。現在這差事是什麼可以先告訴你,你也好多做些準備。”
方解站起來,一邊踱步一邊說道:“咱們要想和蠻人通商用布匹錦緞換皮子,就要過金世雄的地盤,所以首先要讓金世雄不會跟咱們搗亂,那麼就只能將他也得到利益。獨孤,你說金世雄現在最缺什麼?”
“糧食!”
獨孤文秀立刻道:“金世雄手裡兵馬並不多,而且西北已經疲敝到了無法養兵的地步,可金世雄又沒地方可去。他向東,就要和高開泰王一渠開戰。向南,大將軍自然也不答應。他就好像被困死在西北一樣,只怕已經快熬不下去了。西北連年戰亂百姓多已經逃去別的地方,莫說他沒有兵源補充兵力,西北那薄田都沒人耕種,金世雄又哪裡去徵收糧草?”
“難道大將軍是要爲金世雄送糧?”
張洗詫異道。
“自然不只是給他糧食。”
方解笑了笑道:“咱們現在缺什麼?”
張洗道:“兵器甲械!”
“對”
方解點了點頭:“你們莫不是都忘了,金世雄雖然缺糧缺兵什麼都缺,可他唯獨不缺……”
獨孤文秀眼神一亮:“鐵礦!金世雄手裡有一個鐵礦!當初李遠山之所以敢謀逆,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他發現了一處產量巨大的鐵礦。用了十年時間開採,打造出了大量的兵器甲械!”
“嗯”
方解嗯了一聲:“金世雄有鐵礦,可他手裡缺兵少將,治下也沒什麼百姓了,所以即便他想開礦也沒有意義。要想讓他不擾亂咱們和北蠻人交易,光是送他糧食肯定不行。他得了好處卻沒有約束,只會更加肆無忌憚的去搶奪咱們的物資。”
張洗大喜:“大將軍,這樣三方以實補缺,哪一方也不能先挑事,妙!”
獨孤文秀道:“蠻人手裡有的是皮子,可他們想要的是中原的蜀錦棉布和茶葉鹽巴這些東西,用這些東西和他們交換,他們會樂不可支。而金世雄手裡有鐵礦卻沒有糧食,咱們又可以用糧食和他交換鐵礦石。金世雄想要糧食,就不敢對咱們的商隊打主意!”
方解笑了笑:“這件事,你可能做好?”
“能!”
獨步文秀俯身道:“大將軍放心,屬下一定會和金世雄談好。”
“既然這樣,那召集地方大戶來朱雀山的事,就先交給張洗你們幾個來做,我本打算過些日子再將讓你北上和金世雄談判的,今日既然話題到了這,那就先定下來。記住,和金世雄談,要掌握一個度……那就是主動,不能被他牽扯住。”
方解想了想說道:“他想要糧食可以,先送鐵礦石過來,想先要糧食,絕不行!你只要記住一點,他比咱們急,只要你去談,他就立刻變得急不可耐,因爲你是去給他們送活路的。”
“屬下謹記!”
獨孤文秀抱了抱拳道。
……
……
大隋東北
冀津道
薊西郡雞鳴縣
這裡雖然還不算大隋最東北的地方,可距離京畿道也足有六七千裡之遙,再向東走一千多裡就是楚國,也就是大隋百姓俗稱的東楚。再向北走七百多裡就是北疆,國境線之外便是連綿不盡的白頭山。
薊西郡雞鳴縣的百姓都還算富足,因爲距離東楚不算很遠,東楚的商人每年都會大批的涌入採購野山參熊膽虎骨之類的藥材,此地民風彪悍,百姓多爲獵戶,下山可種田上山能狩獵,男人們都是粗獷豪邁之輩。
雖然地處偏遠,可有走遍天下的東楚商人,所以消息倒是並不閉塞,相比來說,東北諸道的百姓比京畿道的百姓消息要靈通,最起碼他們已經知道大隋的天下亂了起來。
在雞鳴縣有一座翠木莊,常年戒備森嚴,外人不可隨便出入。
因爲這裡圈禁着一位名義上還是大隋親王的大人物。
當初先帝病危,諸子奪嫡,這位大人物也曾經極有希望繼承皇位,成爲中原至尊。可惜的是,因爲一招棋錯而飲恨終生。他就是大皇子,當初奉命率軍鎮服江南叛亂和巡視東疆的那位天之驕子。曾經被譽爲先帝的七個兒子中,最會領兵打仗的一個。
當初他與二皇子爭奪皇位,當時他帶兵在外,得知皇帝病重他立刻率軍趕回長安城,結果二皇子讓當時還是四皇子的楊胤去阻攔,半路上楊胤幡然醒悟,沒有阻攔大皇子而是帶兵回京城。二皇子知道後勃然大怒,下令封鎖長安城各門,是七皇子楊奇帶着幾百家奴死守一座城門,迎接楊胤率軍進城這纔有了後來的天佑皇帝。
楊胤登基之後,藉故賜死了二皇子。
對這位在軍中頗有威望的大皇子,楊胤卻不敢輕易殺之,所以只是以皇子帶兵擅自返回長安的罪名嚴加訓斥了一頓,然後封爲莊親王,就圈禁在雞鳴縣,到現在已經十幾年過去了。
這位莊親王似乎也認了命,十幾年來都不曾邁出過翠木莊一步。每日只是在莊子裡讀書垂釣,也正因爲如此,十幾年間皇帝幾次動念殺他都猶豫之後拖了下來。
可總是有人不相信,一位曾經極有可能登基稱帝的皇子,真的會認命,真的會沒有一點怨恨?
所以,翠木莊外停下了一輛馬車,馬車後面跟着數百名勁裝漢子。
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從馬車裡下來,看了看翠木莊外那些守衛冷冷哼了一聲。
“告訴他們,要麼讓開,要麼死。”
他指了指守在門外的護衛,吩咐跟着他一同而來的隨從道:“算了……直接都殺了就是,不必廢話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