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斜的太陽將淡黃色的光輝從窗縫裡塞進來,在地上一片陰影上描繪出幾條筆直筆直的紋路,其中有幾條光照在箱子上,裡面的金子隨即發出誘人的光芒。這個世界上能擋得住這種誘惑之光的似乎沒有幾個人,無論男女。
楊順會看着那些大箱子,眼神裡的光彩和箱子裡反射的光輝是一樣的顏色。
“那個彼得說……大隋是一頭巨龍……”
楊順會嘆了口氣,有些艱難的把視線從箱子上收回來。
“他又怎麼會知道,如今這條巨龍已經病入膏肓了。”
語氣有些落寞,有些傷感。
楊順會最親信的幕僚董安也跟着嘆了口氣,更加費力的把視線從那些金光熠熠的大箱子上收回來,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應該是洋人對大隋現狀還不瞭解吧,所以纔會拿着厚禮求上來。我聽聞那個奧普魯帝國已經快把大洋彼岸的陸地統一了,那纔是一條真正的巨龍吧?”
他不知道,楊順會也不知道,中原人眼裡的巨龍和洋人眼裡的巨龍根本就不是一個概念。在隋人眼裡,龍威嚴,正義,強大。在洋人眼裡,龍貪婪,殘暴,強大……只有強大才是唯一相同的地方。
想要讓一條貪婪的龍從嘴裡吐出來能裝滿十口箱子的金子,就應該警惕這條龍的目的是什麼。可惜的是,以爲洋人不瞭解大隋實則根本就不瞭解洋人的楊順會和董安都沒有這個覺悟。
“其實大隋現在內亂也不盡是壞事。”
董安笑了笑道:“如果大隋還如以往那樣穩固,這件事大將軍即便想管也管不了。洋人即便擡着這些金子來,大將軍也要如數上交朝廷,至於答應不答應洋人的要求,還要在朝會上爭論個三五個月才能出結論,說不好要爭論上三年五載。”
“現在……卻全在大將軍您一念之間。大將軍以爲可行,那麼明兒一早洋人的商船就能靠岸。如果大將軍認爲不可行,那麼洋人說破了喉嚨也不管用。”
楊順會笑了笑,似乎很受用這樣的話。
“那你以爲呢?”
楊順會問:“這件事,是不是應該派人和沐府的人商議下?而且……前陣子黑旗軍方解特意派人送了親筆信過來,讓我小心那些洋人。我這陣子一直在想方解是不是收到了什麼風聲,不然怎麼會無端的想起提醒我這個?”
“黑旗軍……無需理會啊。”
董安道:“且不說方解只是個來路不明又機緣巧合下才登堂入室的小人物,就算他出身名門實力強大,可也管不着咱們牟平的事。依我看,這個人無非是隨便找個藉口想和大將軍表現的親密些,又或許……這正是古人遠交近攻的毒計。他想方設法和距離遠的人修好,對距離近的人揚起刀子。”
楊順會微微一怔:“若是如此,他倒是個人物。”
“屬下卻以爲他沒有那樣的見地,黑旗軍的事大將軍完全可以無視就好,若是方解派來的人再求見的話,大將軍隨隨便便打發了就是。倒是沐府那邊……怎麼也要謹慎些,畢竟沐府在大隋東邊的實力太大,自從大隋內亂之後,沐府的人看似老老實實的,對朝廷也還宣誓效忠,可這幾年斷斷續續的把邊軍將領差不多都換上出自沐府的人,現在沐府一句話,在這裡比聖旨都管用。”
“不過……”
董安的語氣一轉:“如果這件事先找沐府商議的話,即便派人趕去東北沐府,再加上商議,一來一回也差不多月餘時間。那個時候洋人只怕也已經失去耐心,大將軍……東疆可不止牟平一座開了貿易的城池啊……再說,如果這件事先通報給沐府,有兩點對大將軍您不利。”
“什麼?”
楊順會問。
“其一!”
董安伸出一根手指說道:“如果這件事傳出去,那麼對大將軍影響很大,畢竟您還是大隋的正三品大將軍,論官職爵位都不比沐府裡那位低,如果向沐府請示該怎麼辦,人們只怕會說您……一些不好的話。”
“其二,如果向沐府通報,那麼這洋人的禮物……”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楊順會卻立刻就懂了。
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那十口大箱子,陷入沉默。
“只是,若不通報沐府,難免顯得有些失禮,畢竟能駐軍牟平是沐府點頭的,若是沐府的人不點頭,咱們現在還在黎山駐紮呢。”
楊順會過了一會兒說道。
董安搖了搖頭:“大將軍,有件事我不知道您考慮過沒有……現在天下大亂,大隋崩碎,國將不國,戰亂之地民不聊生。朝廷政令不出五百里,還不如各大家族的命令管用。雖然現在有那個鐵甲將軍征戰,可鐵甲軍再強大也只有不足兩萬之數,天下百姓數以億計,這兩萬人就好像大海里的一滴水,終究也擋不住大勢,一滴水想要逆轉長江大河的流向,可能嗎?”
“所以,大將軍您也要早作打算。帶兵出長安來東疆,大將軍這決定無比正確英明。可咱們現在也算得上寄人籬下,凡事都要看沐府的臉色,說好聽些是因爲大將軍您和沐府裡那人有極深的交情,說的不好聽些,是沐府的施捨。金世雄爲什麼在西北那樣疲敝之地守着不離開?還不是因爲那地方再疲敝也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屬下以爲,大將軍現在是該考慮擴充實力的事了,亂世之中,手裡攥着什麼也不如攥着千軍萬馬來的踏實。即便大將軍沒有爭霸天下之心,手握雄兵,不管誰坐了那把椅子,對大將軍也不敢小瞧了。而要發展,咱們現在最缺的就是……銀子!”
董安道:“如果一旦開放沿海讓洋人的商人過來,那麼每天的進項就是一筆天大的數字!再說,如果允許洋人做生意的話,那麼那些東楚商人也就沒用了。到時候大將軍派兵將城中東楚商人全都抓了,光是收繳的銀錢就足夠招募五萬人馬!莫說五萬,或許十萬都不再話下!”
聽到這句話,楊順會的眼神一亮。
“誠如那個彼得所說,現在洋人忙着恢復元氣,最先要忙的就是商業,咱們從中收利,比洋人恢復元氣發展起來還要快的多!不出三年,大將軍就能有雄兵五十萬。那個時候,大將軍無論作何選擇,還不都是您佔主動?”
楊順會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這事容我再考慮一下,你先回去,和那個彼得多接觸一些,也要弄清楚大海那邊到底什麼情況,我怕的是引狼入室啊。”
“大將軍放心,屬下肯定會打探清楚!”
董安說了一聲,隨即告退離開。
出了大將軍府,董安看着西墜的殘陽忍不住笑了笑。他順着大街一路往回走,眼神帶着憐憫的看着大街上那些看起來都很驕傲的東楚商人。他看着那些東楚人,就好像看着一隻只躺在案板上已經燙去了毛的羔羊。
所以他的心情很好,而到了家之後他的心情更好。
“洋人還是有些信譽的。”
他看着自己寢室裡那兩口裝滿了金子的箱子,忍不住捧起來一捧金幣貼在臉上。不管是什麼形狀,金子……始終都是金子。
……
……
貨通天下行商鋪
又是一天快要過去,大街上的行人反而越來越多了起來。天黑之前這段時間各地來牟平的商人們開始尋找酒樓青樓消遣,而那些東楚人則開始帶着貨物回到他們的營地裡,爲了保證安全,牟平城裡有專門爲東楚人商人設置的營地。
東楚人依賴隋人,因爲他們的銀子都是從隋人手裡賺來的。但他們看不起隋人,他們覺得隋人身上那種氣質很討厭。而隋人也看不起東楚人,因爲東楚人再富有也都很摳門,他們不會因爲賺了錢而慶賀,也很少去逛青樓。
如果在酒樓裡遇到一羣東楚人吃飯和一羣隋人吃飯,那麼即便他們穿着一樣的衣服也能很快辨認出來。點一大桌子菜的肯定是隋人,桌子上只有幾個菜還挑三揀四的肯定是東楚人。付賬的時候搶着給錢的是隋人,全都裝傻的肯定是東楚人。
左鳴蟬從大街的人羣裡擠出來回到鋪子,看了周明理一眼後兩個人默契的上了二樓。
“打探出來什麼?”
周明理有些急迫的問。
“城中來的那些商隊有些不對勁!”
左鳴蟬壓低聲音道:“一般的商隊不會戒備那麼森嚴,即便是我手下的人也很難靠過去,而且看起來那些不同的商隊似乎都有聯繫,我的人盯着他們,發現那幾個商隊的首領在一家酒樓裡碰過面,但很快就散了,極小心。想要查清楚他們什麼來路在城裡難,我打算等他們出城的時候再下手。城中守軍和咱們關係不熟,在城裡下手沒有把握。”
“我挑一些身手好的跟你去。”
周明理道。
“好”
左鳴蟬點了點頭:“我帶來的人手也不多,要對一個商隊下手也還可以,就怕他們有什麼後援。而且……我懷疑,這些商隊根本就不是商人,今天我盯着其中一夥人的時候,有風吹過,其中一個人外面的袍子吹起來,露出裡面的錦衣。”
“錦衣?”
周明理愣了一下:“官府的人?”
“官府的人倒是沒什麼。”
左鳴蟬搖了搖頭,眼神裡有些擔憂:“我擔心的是……是軍隊的人。”
“無論如何都要查清楚”
周明理道:“如果是軍隊的人在和東楚人交易,那這裡面就更不尋常了。東楚商人的貨物對於軍隊來說沒有什麼用處,軍隊更沒有必要花大筆的銀子買回去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他們是想以商隊爲名頭遮掩什麼?收的那些貨也都是障眼法?”
左鳴蟬問。
周明理點了點頭:“無論如何,都不能不查一下。既然喬裝就肯定不是楊順會的人,在大隋東邊的軍隊,十之八九都在沐府手裡……沐府有必要這樣和東楚人做交易嗎?沐府想要什麼,東楚人都得乖乖的直接送過去!除非,他們買的是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而且,連楊順會都要瞞着!”
“瞞着楊順會?要瞞着他爲什麼還要把牟平讓給他?”
左鳴蟬忽然想到了什麼,有靈光一閃即逝,太快,他再仔細想卻沒了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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