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鳴蟬找了一條小水溝洗了洗臉,一屁股坐在水溝邊上喘了幾口粗氣。這段日子以來他跟的太辛苦,一路上風餐露宿,那夥人太狡猾了些,以至於他們這小跟蹤過來的驍騎校經常一兩天吃不上飯,也不一定能找到住宿的地方。
睡野外,吃野果,衣服多少天都沒有換過了,身上的味道他自己聞了都有些受不了。不過這收穫也確實讓他有些欣喜,誰能想到和洋人交易的居然不是沐府的人,而是羅屠的叛軍?
左鳴蟬隱隱覺得,這個羅屠購置打量的火器一定有什麼重要的目的,而這個目的其實也不需要太耗腦子就能推測出來一些,如果左鳴蟬推測的就是事實的話,那麼短時間來說羅屠叛軍購置火器倒是和黑旗軍沒有直接關係,但這不代表以後沒有關係。
他回頭看了看,身邊還剩下四個人。
在牟平城的驍騎校本來就沒有多少人,還分出幾批去探查,他親自帶着的這一隊一直跟着商隊,離開牟平一路不停的往這邊趕,現在他們處於孤立無援的地步。黑旗軍的實力只限在大隋西南,離開西南驍騎校就算再精銳也是孤軍奮戰。
“團率”
才過二十歲的牛亙湊過來,從懷裡摸出來一塊已經硬了的饅頭遞給左鳴蟬,左鳴蟬看了一眼後搖了搖頭:“不餓”
牛亙嘿嘿笑了笑,自己啃。
他一隻手拿着饅頭,一隻手在下面接着掉下來的饅頭渣,細嚼慢嚥的吃完,再把另一隻手接着的饅頭渣都舔乾淨。對於食物的珍視,驍騎校的人比絕大部分人都要懂。
“咱們進城嗎?”
牛亙問。
“暫時先不進。”
左鳴蟬往後一仰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道:“小杜子和大雷估計着最少要一個半月才能趕回去,都護大人派來的援兵最快也要三個月才能趕來。估摸着牟平那邊的人反而要來的快一些,跟到半路的時候我就派人回去調剩下的人手過來一部分,不出意外的話十天之內就能到了。現在咱們這幾個人手,在加上這一副落魄的樣子,進不了城就會被扣下來。”
“那咱們現在幹嘛?”
牛亙問。
“等着……”
左鳴蟬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咱們眼睜睜的看着那批火器已經進了城,第一步的目標也算達到了。知道這火器落在誰手裡,對黑旗軍將來面對這支隊伍的時候極有幫助。我告訴你們,你們立了一件大功。以主公的性子,你們每個人都會得到一大筆賞賜。”
“嘿嘿……不知道賞不賞個婆娘。”
牛亙嘿嘿的傻笑。
左鳴蟬白了他一眼道:“現在咱們就在城外守着,回頭你們四個分成兩組,兩個人出去找食物,不要引起別人的主意,找到食物就回來。你們知道我爲什麼選擇在這裡落腳嗎?”
“不知道”
其他幾個人搖了搖頭。
“既然羅屠買了火器,就一定要練兵。他不敢提前把火器暴露出來,所以要想訓練火器營的士兵,就必須選一個隱秘背靜的地方,我把柳州城附近的地形看過,這裡是最合適不過的了。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城裡的人馬就會開出來訓練使用火器。這山裡林子密,隔音,我估計着羅屠的火器營一定不會每天出來每天回去。”
“那樣太招搖,所以羅屠一定會讓火器營在合適的地方駐紮下來,每天訓練,不返回柳州城裡。如果我猜測的沒錯,那麼咱們就等着火器營出來,然後監視着……有多少人馬,多少火器,如何訓練,咱們必須把這些事搞清楚。”
左鳴蟬說完之後看了看手下的四個人:“咱們最起碼還的辛苦十天左右,從牟平那邊來的後援纔會趕到,你們再堅持下。”
牛亙抻了抻褲襠笑道:“沒有什麼不能堅持的,就是這內衣褲實在該換換了。我估摸着現在要是把內褲脫下來能戳在地上,媽的,蛋蛋都快被磨破皮了。”
左鳴蟬笑道:“你功力不夠啊。”
牛亙一本正經的說道:“我年輕……蛋大……皮兒還薄!”
衆人大笑,躺在草地上休息。就在這時候,負責瞭望的驍騎校忽然打了個手勢,衆人立刻停止笑聲,起來後快速的跑到林子邊上爬上大樹,順着瞭望手的指點往遠處看。
只見一支隊伍從柳州那邊開了出來,浩浩蕩蕩的,規模應該不會少於萬人。
“看樣子像是朝這邊來了,媽的,這規模足有一萬人了吧?”
“應該有。”
左鳴蟬將千里眼舉起來看了看,然後愣了一下:“不對,這人馬不是火器營,全都是輕裝出來的,沒帶輜重糧草,隊伍裡也沒有馬車。應該只是出城來訓練的,小心些藏好,不要被發現。”
“喏”
衆人應了一聲,往樹木枝葉茂密處挪過去。
……
……
木黎回頭看了一眼柳州城,然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賭對了,葉近南沒有出賣他。現在隊伍已經出了城,沒有引起屠的懷疑。畢竟這只是例行的出城訓練,各營都在這樣做,也沒什麼可值得懷疑的。而且爲了確保可以安全離開,這件事他只和手下幾個信得過的老部下商議過,他這一軍人馬裡知道今天要走的人不超過五個。木黎有自信,這五個人都不會出賣自己。
現在士兵們根本就不知道,這次出城訓練意味着什麼。爲了保證安全,木黎只讓士兵們攜帶了一天的口糧,甚至連被服都沒帶。這樣不會引起屠手下那些人的注意,當然也是弊端,因爲這萬餘人的隊伍沒有明天的飯。
“大將軍……”
他手下親信將領郝任湊過來壓低聲音道:“屬下前陣子已經打探清楚,距離柳州往東九十里是東各鎮,是個有上萬人口的大鎮子,如果咱們速度快的話,一天一夜就能趕到,到時候就能從東各鎮補充給養。”
“先把隊伍帶着離開再說。”
木黎低聲道:“天黑之前,出來的目的還不能告訴下面的將領們。一會兒你派人去通知各營的將領,告訴他們今天訓練輕裝快速行軍,天黑之前務必翻過滕諾山,過了山就是東各鎮,到時候不許殺人,也不許搶奪錢財,只搶糧食!騾子,牛馬,能用上的大牲口也一併帶走!”
“喏”
郝任點了點:“大將軍放心,咱們幾個一定把這事做好。”
木黎嘆道:“若不是現在的羅家軍已經面目全非,我也不想走這一步。現在這支人馬姓屠不姓羅了。當初那些同生共死的老兄弟也沒了,說留戀,一點兒都沒有。”
“大將軍,那咱們去哪兒?”
“先向東,然後在威縣折向北,一路往長江岸邊趕,讓屠以爲咱們是要過長江去北邊投靠朝廷。到了長江畔之後就立刻順着河道向東走,這樣就能繞過朝廷的鐵甲軍和通古書院的軍隊,從夾縫裡鑽過去,然後一路往東就能到洛水。如果運氣好能蒐集到足夠的漁船過河,運氣不好的話,咱們就只能想辦法找個地方落腳了。”
“過了河之後呢?”
郝任問道:“從那個地方過河對岸就是信陽了,田信已經被黑旗軍殺了,信陽城現在是黑旗軍的地盤,咱們就這麼過去……”
“到時候我再問問手下的兄弟們吧,如果他們不想再打仗了,那自然是回雍州老家去,用咱們身上的鎧甲和橫刀跟方解換一把鋤頭,他應該不會爲難咱們。如果兄弟們不想回去,那就往北折進芒碭山。東西三千里,芒碭山裡藏咱們這萬把人不算什麼。”
“咦”
正說着,郝任忽然詫異了一下:“有些不對勁!”
他伸手指了指前面:“滕諾山那邊怎麼有旗幟?”
木黎臉色一變,連忙舉起千里眼往山那邊看了過去。
與此同時,藏在大樹上的左鳴蟬臉色也不由自主的一變,連忙打了個手勢讓所有人藏好。牛亙離着他最近,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說道:“我操!媽的這山裡已經有隊伍了,咱們就沒察覺!”
左鳴蟬道:“是我疏忽了,我竟然忘了一件事……這批火器是最後一批了,咱們審問那個羅斯國人的時候他說過,這次的買家要了三千支火槍二十門火炮,之前已經發了幾批貨……我怎麼這麼疏忽,在這之前,羅屠肯定已經派人在山裡訓練了!”
“幸好”
牛亙一邊擦汗一邊說道:“看旗子距離咱們足有十里遠。”
左鳴蟬看了看山那邊的旗幟,又看了看出城的隊伍忍不住皺了皺眉:“好像要出什麼事。”
……
……
“不要停下來,繼續往前走。”
木黎看着山那邊的旗子說道:“說不定是別的營出來訓練的,不要表現出什麼。繼續往前走,裝作若無其事的過去!”
他說這話的時候其實何嘗不是緊張?現在他手下的人馬根本就不知道要叛逃,自然不會緊張,緊張的只是他和手下那幾個知情的。
郝任拍了拍自己的臉強迫自己放鬆下來,催促隊伍繼續前進。
要想過滕諾山有好幾條路可以走,但是柳州這邊最近的只有這一條,如果現在折返的話,一定會引起別人懷疑,所以木黎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唯一讓他覺得踏實些的,是看山下的旗子數量不是很多,人馬應該也不是很多。他手下這萬餘人都是當初從雍州帶出來的老兵,戰場廝殺的經驗十足。
山腳下
一棵大樹下襬着一張躺椅,躺椅旁邊的石頭上放着一個晶瑩剔透的瓶子,瓶子裡是看起來如瑪瑙一樣顏色的酒,不只是酒瓶,酒杯也是這樣的漂亮。躺在躺椅上的屠把玩着酒杯,輕輕搖晃着看着酒液晃動的色彩忍不住讚歎:“洋人的玩意兒確實精緻,這叫什麼來着?”
他手下一個將領連忙垂首道:“玻璃”
“嗯,真美。”
屠擺了擺手,山坡上,一排火炮整整齊齊的排列着。
“告訴他們打準一點,浪費了炮彈,我就割了他們所有人的腦袋換一批人來,花了那麼大價錢買來的東西,比他們值錢多了。”
“喏”
他手下人連忙去吩咐,回身的時候眼神裡閃過一絲恐懼。他不敢看對面過來的人馬,因爲他知道那些在不久之後就都會變成殘缺不全的屍體。
“不把這些跟着羅字旗太久的人都除掉,我果然不踏實呢。”
屠笑了笑,小口品了品那瑪瑙色的酒液:“呸……原來這麼難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