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
當一個普通人死去的時候,最多鄰里被影響。當一個大人物死去的時候,會影響到很多人甚至天下。但,楊堅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死了,以至於在很長時間之內人們提及他的時候都會用一種很奇怪的語氣說道:那個裝神弄鬼說自己是大隋太祖皇帝的騙子?死就死吧,關我什麼事?
至於楊堅麾下的人馬,幾乎是一夜之間崩掉的。
方解不在大營裡,但他手下人如果只會緊張着等待那麼也就不會得到方解的重用。方解和項青牛追楊堅的消息傳回大營之後,獨孤文秀第一時間聯繫被方解派往蘇北道查殺佛宗弟子的吳一道,然後和崔中振商議了一下,又派出使者進隋軍大營,和隋軍中的一些將領接觸。
楊堅失蹤,大營裡幾乎是在瞬間就分成了三派。
第一,一部分人認爲大家不如就此散夥,要麼回家去種田要麼去佔山爲王。第二,一部分人認爲應該再等等,畢竟楊堅不一定就會戰敗。第三,趕緊暗地裡聯絡其他勢力看能不能抱到一根粗腿。
當然,還有一派人存在,但他們不會這麼快就暴露出來,因爲他們需要時間來整理一切,看看如何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這些人,是想吞掉這支隊伍。就算沒有能力一口囫圇的全都吞下去,也要狠狠撕下來一大塊肉。
領兵之人心裡都很清楚,亂世之中手裡有兵就是一個保障。
但是,當黑旗軍的人隋軍將領一接觸,這些試圖吞掉隋軍隊伍的人逐漸變得暴躁起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明裡暗裡的和黑旗軍的人來往,到後來,黑旗軍的使者甚至已經可以正大光明的走進隋軍大營,成爲諸將的座上客。
黑旗軍和隋軍其實最大的差距就在於,當楊堅失蹤之後,他們的心都亂了。而方解失蹤之後,黑旗軍中還有一批忠心將領維持着隊伍的秩序。
當方解回來的消息傳到大營的時候,獨孤文秀等人禁不住長長的舒了口氣。
“總算是回來了。”
崔中振下意識的揉了揉胸口,顯然這段日子心揪的挺難受。
“陳孝儒已經帶着大隊的驍騎校過去迎接主公了,咱們心裡也都踏實些吧……”
獨孤文秀已經越發的具備一個居中調度之人的風度,舉手投足也越來越有自信。說起來,當初他進黑旗軍的時候還是個有些畏首畏尾小心翼翼的年輕人,幾年過去,雖然他眉角多了不少皺紋和年紀顯然有些不相當,可是那種成熟的感覺讓人信服。
“等主公回來的時候,咱們總不能給主公一個什麼都沒幹的交待。”
獨孤文秀笑了笑,眉宇間隱隱的擔憂也已經消失不見:“隋軍大營裡現在亂的很,對咱們來說卻是最好的機會,兵不血刃拿下一個勁敵,憑的全是主公一己之力。咱們下面人要是不做些什麼,怎麼對得起主公的信任?”
“獨孤,你直接說就是了。”
才趕回來的吳一道說道:“軍中諸事,主公已經都交給了你,現在你做決斷沒人會反對。”
吳一道率先變了態,自然是做給其他人看的。
“在我看來,隋軍數十萬,良莠不齊,不只是士兵,便是將領也各有心思。這確實是一大塊肥肉,嚥下去就能吃飽了肚子。可是,這肉其中有腐壞的,要想吃下去既覺得美味又能果腹還不會吃壞肚子,就需要把那些腐壞的地方剔除掉。”
獨孤文秀道:“隋軍之中,忠於楊堅的自然是那支還有萬餘人左右的鐵甲軍,但這支鐵甲軍所謂的忠於楊堅只是那些操控鐵甲軍的人忠於楊堅。這些人,都是楊堅當初用秘法延命至今的人,所以要想拉攏他們難……可是,如果說隋軍是一大塊肥肉,那麼鐵甲軍就是一塊瘦肉,若是可以收了這支鐵甲軍,便是棄了整整的那一大塊肥肉也未嘗不可。”
“咱們知道,其他人自然也知道。”
吳一道看了獨孤文秀一眼:“隋軍中那些將領,說不得已經有不少人都在試圖拉攏鐵甲軍的那些操控者。對付楊堅的這些手下,無非只有兩個態度。要麼拉攏,要麼殺。現在已經不少人知道鐵甲軍的秘密所在,知道這秘密的人若是無法拉攏到那些人,自然而然就會殺了他們。”
“不過,這些人住在鐵甲軍大營裡,身邊有不少高手保護,想殺他們不容易。”
獨孤文秀道:“說不容易,是因爲隋軍之中那些將領身邊的修行者雖然不少,但是大修行者沒有。殺人容易,得人心難……要想讓那些操控者真心降服過來,還得想些法子……侯爺,現在驍騎校的人已經盡數北上迎接主公,不知道商行裡能調用高手嗎?”
“能”
吳一道點了點頭。
“那好”
獨孤文秀笑了笑道:“要想吞掉隋軍,先要剜掉那些腐壞的肉。他們現在全都小心翼翼的互相提防着,誰也不敢先動手,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不過如此。若是咱們能牽一牽那根頭髮,事情說不得就好辦了。”
“妙”
吳一道忍不住讚了一聲:“回頭我就安排人手,去拔幾根頭髮。”
……
……
江北
驍騎校的人馬在慶豐鎮迎到了方解一行,到了這方解和項青牛都已經恢復過來不少。這一路休養相當於遊山玩水的回來,倒是難得的清閒。
“獨孤大人已經在安排了,屬下臨行之前獨孤大人說過,主公回去之前,他一定給主公拉過來一支隊伍。”
陳孝儒陪着方解一邊走一邊說道。
“我傳了消息回去,派人去追尋白獅子的事可辦了?”
方解問。
“廖生傷還沒好,接到主公的軍令帶着陳震宇和兩團驍騎校已經出發了。不過白獅子的速度太快,走的又多是沒有人煙之處,所以查起來很難。”
陳孝儒回答。
“我知道。”
方解點了點頭,下意識的往西邊看了一眼:“另外,調派人手往狼乳山那邊打探消息,看看西邊草原上有沒有什麼大事發生。派人傳消息給廖生,沿途不要找了,渾沌應該是返回大草原,狼乳山擋得住人擋不住它,它沒必要跑去西北走峽谷,比人的速度也不知道要快多少。讓廖生直接往西北過峽谷進草原,然後潛入蒙元,奔大雪山。”
“大雪山?”
陳孝儒愣了一下,不明白方解爲什麼那麼篤定白獅子會去大雪山。
“東疆那邊呢?”
陳孝儒想不明白,但方解已經轉了話題。
“回主公,東疆那邊戰事已經從海岸線推進到了內陸……沐府的人馬雖然驍勇善戰,但洋人的火器威力實在不容小覷。貨通天下行那邊的人一直在東疆戰局之中,消息用最快的速度傳回來。”
陳孝儒在腦子裡整理了一下後說道:“洋人圍攻蓬萊島月餘,島上守軍盡皆戰死之後,洋人隨即以蓬萊島爲近海休整屯糧之地,不斷向東疆海岸進攻。沐府的人馬死戰不退,可洋人水師的炮艦太厲害,沐府人馬在沿海列陣被火炮轟的根本站不住腳,血戰十幾日,最終還是不得不往後撤。”
“據說這次是奧普魯帝國的皇帝萊曼親征,先鋒是一個叫修倫斯的老頭,爲人最是陰狠狡詐。不過,洋人雖然火器厲害,可沐廣陵在東疆經營多年,民心牢靠,不只是沐府兵在抗擊洋人,百姓也在抗擊洋人。另外,據守江都的趙家也已經出兵,不下十萬人馬,對沐廣陵來說這是個大好消息。”
“但,還有個大不好的消息。”
陳孝儒語氣一沉:“守牟平城的楊順會按兵不動,洋人的另一支隊伍在牟平登陸,已經繞到了沐府人馬的後面。沐廣陵不得不分兵,若不是江都趙天錚恰好帶着人馬殺到,說不定沐廣陵的後路就被洋人抄了。”
“國逢大亂,總是會有這樣的人出來噁心人。”
方解嘆了一聲,想到自己在長安城的時候還和楊順會有過交往,那個時候楊順會身上那股子濃烈的武人氣質讓方解頗爲折服,只有一個真正剛毅果決且領兵多年經歷過無數次生死殺伐之事的人才能具備那樣的氣質。當時方解曾經對人說過,將軍之氣,莫過於此。
可是,短短的幾年過去。
那個被他贊爲真將軍的人,已經成了洋人的一條狗。
“洋人早早的就已經把楊順會拉攏了過去,就好像馴養一條野狼……洋人知道很難把一條野狼養成家狗,但卻知道如何消除這頭野狼的敵意。他們不斷的拋給這條野狼肉骨頭,一點兒不心急,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野狼終於在他們面前變得逐漸失去了戒備。洋人要的不是楊順會投降過去且倒戈一擊,他們只要楊順會按兵不動就夠了。”
陳孝儒打了一個比方,雖然不恰當但似乎很有道理。
“一個身經百戰的老將軍,就這樣沒了節氣。”
“回去之後,整理隋軍隊伍,選派一人帶兵馳援東疆之事不能耽擱了。”
方解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問道:“東疆傷亡有消息嗎?”
“傳聞……沐府兵損失慘重,而更慘重的是東疆本就不多的江湖宗門。當初因爲江湖恩怨,東疆的宗門數量急劇下降。雖然休養了二百年,可依然無法和中原相比。這次戰爭,因爲洋人火器實在厲害,影響戰局的恰恰是那些宗門子弟。他們和沐府兵並肩作戰卻損失更重,普通士兵無法抵抗火器,他們就衝上去……”
陳孝儒嘆道:“沐廣陵在老龍口組織過一次反擊,一舉將侵入岸上的洋人軍隊全都趕回了海里,那一戰殺死洋人六千餘人,可沐府兵的損失超過兩萬,若不是後來各宗門的修行者趕到馳援,那一戰未必能勝。可是,修行者在那一戰中損失太大了。正是數百名修行者衝進了洋人的槍陣中,破壞了洋人的攻擊隊列,那一戰才最終將洋人逼退。”
“勝……”
方解眼神裡的感情那麼複雜,有哀傷,有憤怒,有心疼。
“勝的太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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