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陶筠回了家。收拾屋子,做了午飯,等奶奶回來吃,
奶奶吃過飯就又回了店裡,宋敏來叫陶筠,讓她幫着穿針。歲數大了,眼也花了。
陶筠洗好碗筷,鎖上門,去了隔壁。
意外的,鄭啓陽這個大忙人竟然在家。
宋敏端出針線盒:“阿筠,你穿好了就放那兒,我給你奶奶送點水果去。”
她一走,陶筠坐不住了,穿好針就要走。
鄭啓陽揪住她。
“我是怪物,能吃了你?”
陶筠肩一低,退後半步:“你覺得我們還能見面嗎?”
鄭啓陽點了支菸。
“那個賤人的話,你就那麼信?”
陶筠勉強笑着。“你敢摸着良心說,她說的全是假話?”
鄭啓陽深吸一口煙:“你連我都不信了?”
陶筠無措地絞着手指。是的,曾經他們是那麼親密無間。走到今天這一步,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他們兩個人,生下來還不會爬就在一起傻哭傻笑了。吃過一碗飯,睡過一張牀,還泡過同一個浴盆。陶筠有麻煩,頭一個站出來的絕對是他鄭啓陽,兄弟姐妹也不過如此。多少少年玩伴長大後漸行漸遠,甚至分道揚鑣,陶筠以爲這種事永遠不會發生在他們身上。哪知,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時間。
鄭啓陽捏了顆山竹。“她說的有三分真。那條短信我的確是發給你的,沒想到卻被她……現在,只能說造化弄人,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我不辯解。但是,我怎麼可能傷害你?”
剝開的白嫩嫩的山竹放在陶筠手裡,鄭啓陽手插褲袋站在窗前。
陶筠擡頭,望見牆上的相框,鑲着一幀他們倆的合照,是小時候兩家人一起出遊拍的,兩人那會兒大概四五歲,他抓住她的羊角辮笑得眼都沒了。她歪着嘴撓他下巴。
眼眶微酸,一口吞了山竹。汁水沾到嘴角,正想抽紙巾,有隻手捏着紙巾遞到了跟前。
這一次,陶筠向情感舉了白旗。
“你跟林雨薇要訂婚了?”
她吃膩了水果,開始進攻豆乳盒子蛋糕。
瞧她那沒出息樣,鄭啓陽也跟着放鬆下來。“嗯,日子定下了,沒幾天了。”
陶筠點頭:“她人不錯,你要對人家好一點。”
鄭啓陽一腳踢來垃圾桶,拿了塊抹布她製造的垃圾,毫無怨言。“不出意外,過了年就結婚。”
陶筠安心了。她瞭解他,他絕對不會娶一個不愛的女人。看樣子,他對林雨薇是動真心了。
“真的?那我要提前準備紅包了。對了,訂婚的份子錢能不能賒賬?”
鄭啓陽屈指給了她一記爆慄。“不、能!”
*
26號是個黃道吉日,天氣也不錯,天晴得一絲雲彩都沒有,小風舒舒服服吹着。郊外一處私人酒莊,正在舉行一場隆重的訂婚典禮。女主是文升集團林董事長千金林雨薇,男主是林董事長器重的屬下鄭啓陽。
熟悉鄭啓陽履歷的人都心知肚明,林千金是下嫁的。
“哎,瞧見沒,鄭家太太身上的衣服首飾,聽說全是林太太送的。林董是真中意這個女婿啊,要不說男人也得靠臉吃飯,什麼高材生能力強,要他鄭啓陽又矮又挫還一臉麻子,林小姐能瞧得上他?”
“我呸,你嫉妒就直說!”
“……哎,那個妞看着不錯!”
“哪個?”
“鄭太太身邊那個。”
賓客席一片竊竊私語,跟在宋敏身邊的陶筠渾然不知自己成了一個小小的焦點。
這種場合,她不願露面,奈何拗不過宋敏。市井出身的宋敏怕給兒子丟人,硬是把陶筠拽在身邊,家長髮言環節,話筒都是她給舉的。
起先林文升夫婦陪着宋敏,各位賓客不敢貿然行動。等他一離開往別桌敬酒,陸陸續續有人趨過來搭訕,宋敏統一回答是親戚家姑娘,啓陽的妹妹。
陶筠叫苦不迭,硬着頭皮擠出扭曲的笑。
“聊什麼呢這麼熱鬧?這不秦三嗎,又胖了!”林雨薇趕來救場,悄悄推了把陶筠。陶筠感激地衝她一笑,跑向餐桌。
儀式在室外舉行,場地大,陶筠又是一大早就跟着跑來跑去,起牀後只胡亂啃了幾口麪包,這會兒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繞着餐桌拿吃的,沒留神撞了人。
瞧清被踩對象,忙說:“抱歉。”
周宵一笑:“慌什麼,我又不碰瓷。”
她尷尬地扯扯嘴角。
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周宵目露關切:“工作很累?看你一臉疲倦。”
“給資本家幹活哪有不累的。”她說得隨意,說完便自顧自吃東西。
識趣的應該離開了。哪知周宵不識趣,不但沒走,反而頗有興致看她吃。
陶筠吃不下去,想說點什麼讓他離開或者自己離開,他又開了口:“很久沒見了,有空出來坐坐?”
她喝口果汁:“我天天忙成狗。”
笨蛋都能聽出來什麼意思了。
周宵嘴巴剛張開,她就說了聲失陪,走了。
周宵望着她的背影,悵然良久。
“別看了!”
回頭,陳婷挺着大肚子站在跟前,一臉怒氣。
陶筠去找宋敏,看到她正和一名珠光寶氣的貴婦聊天。遠遠看了幾眼,落寞地走開了。
該想到的,周宵和陳婷都來了,她也一定會來。
陶筠沿着場地外圍漫走,不知不覺走到一處歐式別墅前,塵封心底的童話世界悄悄推開了窗。眼見周圍寂靜無人,她擡步,邁向緊閉的門。
甬道兩旁,開敗的紫藤趴在架上,奄奄一息。風一搖,不勝悽楚。
裡面也是燒錢的歐式設計,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點聲響都沒有。偌大的空間靜極了,似沒有人。
往前走,趨近樓梯時,由小漸大的人聲傳來。
“……玩女人怎麼了,總強過某些人髮妻屍骨未寒就跟女秘書搞上牀!”
啪——巴掌的聲音:“混賬!”
憑聲音對號入座,陶筠內心迅速勾勒出兩個剛剛纔認識的人的形象。她皺眉,思忖,這種事還是少聽爲宜。
她要走,一直安靜躺包裡的手機卻突兀地叫起。
糟糕!她慌忙掛掉來電,沒有半分遲疑,擡腳就走。
危急關頭,憑空伸開一支手抓住了她。她汗毛都豎了起來。那人又搶在她尖叫之前,捂住了她嘴巴。把她拖到了樓梯間。整個過程迅如閃電。
“誰?出來!”
小小樓梯間的門剛剛合上,外面傳來氣急敗壞的叫嚷。
完了,外有追兵,內有悍匪。陶筠覺着這次死定了。恐懼令其毛骨悚然。但她也不是嚇大的,她迅速冷靜下來,急中生智,一口咬住堵在嘴邊的手。
那人的身體就貼着她後背,陶筠明顯察覺他胸膛微微震了下。她繼續咬。
“是我。”壓抑的沉沉的兩個字飄進耳廓,心臟驟停,鬆了牙關。
“滾出來!”外面林滔繼續叫罵。
陶筠安靜下來,脣邊的手也撤去。她無聲地長長地呼出一氣,慢慢轉過身,對上那雙墨染的瞳子。
*
樓梯間堆着幾隻木桶,等外面的叫罵聲停歇,冉靖輕手輕腳挪開那幾只桶,一道暗門呈現在面前。
在陶筠詫異的眼光中,朝她伸過來手。
門板推開,天光射進來。
天依舊那麼藍,陶筠劫後餘生般一聲長嘆。
冉靖沒她那麼多愁善感,一把握住她的手,嚴肅道:“我要去送客人,你馬上回宋敏身邊,跟緊她,千萬不要再到處亂跑!”
她依言。
再在人羣中看到林氏父子,陶筠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她用手機查了,當年林文升原配過世不到三個月,就續娶了女秘書。林滔對這個繼母恨之入骨,對父親也積怨頗深。
林文升上了年紀,體力不支。鄭啓陽忙扶他坐下。
這一幕落入陶筠眼中,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重又襲來。網上林家的料多如牛毛,林文升的背景、文升集團的發家史等等,都籠罩着一層洗不掉的黑色。
望着衆人簇擁中宛如明星的鄭啓陽,陶筠明白,兩人距離越來越遠了。
她陪着宋敏一直待到最後,這時已變天,陰雲密佈。
車未開出多遠,雨就瓢潑而下,天都成黑的了,入秋之後這麼大的雨絕屬罕見。
“鬼天氣,鬼天氣!”宋敏不住抱怨。剛剛還得意地對陶筠說,這麼好的天定是菩薩顯靈,不枉她拜了那麼多天磕了那麼多頭。
陶筠也被這雨弄得心神不寧。
別墅發生的事放電影似的一遍又一遍閃現在腦海,冉靖俊逸的面龐怎麼也揮不散。
*
女生是不是要矜持些比較好?
陶筠這麼想的時候,她已提着個蛋糕冒風冒雨來到一棟民居,低頭瞅瞅手上骨折的傘,以及溼了大半的衣服,想,這算不算漂洋過海來看你?
電梯來了,她甩了甩傘才進去。將要合上時,又進來兩人,一男一女,男人懷裡還抱着個睡着的孩子。
電梯開始上行,三個人同時驚呆了。
陶筠視線依次劃過那兩人,旋即別開了滾燙的臉,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那個女人她認得,就是上次淋雨替她買衣服的那個,此刻頭髮衣服也都溼了大片。
氣氛一時間僵死。好在二樓很快就到了,那女人從冉靖手上抱走孩子,道別後迅速出了電梯。
“我……”陶筠張開嘴,又覺得沒什麼可說的,放下蛋糕就要出去。
冉靖一把攬住她的腰,脣貼住她頸,低沉地呼喊:“陶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