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溫度不夠,雪糝落地就化成了水。溼溼滑滑,地上很難走。
陶筠原本平衡力就不好,眼下還提着重物,更是怯得不行。
偏偏怕什麼來什麼,快走到樓下時,踩到一塊晃動的地磚,腳底一滑,身體朝地面墜去。
想象中的慘劇並沒有發生,身後一道力量攙住了她。
站穩,正要回頭道謝,一角深色男士大衣飄入了眼底。再往上看,陶筠表情瞬間凍住了。
失蹤了半個月的人,此刻直挺挺如青松立在面前。
心跳加速,她懷疑他都聽到了。捏捏拳頭,穩住呼吸。
“你去哪兒了?”
她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聲音平靜,但那平靜之中暗含的嗔怨、委屈,是怎麼也藏不住的。
冉靖眼梢帶笑,撩開黏在她頰上的頭髮,笑若春風:“想我了?”
“……”陶筠沒好氣把手裡東西一股腦全砸他身上,“做夢呢你!”
郜琳琳最近白班,陶筠沒多想就領着冉靖上了樓。
隨着密碼鎖最後一個數字按下,門裡響起一聲尖叫。
“啊啊啊,你你你怎麼帶男人回來?!”
郜琳琳裹着浴巾站在衛生間,頭髮溼噠噠的,花容失色,雙臂牢牢護在前胸。
冉靖“嗖”別開臉。
“不好意思啊,我以爲你沒下班呢。”陶筠邊道歉邊開了臥室門,一把推冉靖進去。
“我就是沒在家你也不能隨隨便便帶男人回來,這裡……”
郜琳琳本想義正言辭一番的,一看到陶筠脣邊冷笑,忽然住了口,悻悻回了房間。
陶筠鼻子都氣歪了。
五點鐘左右,她端了飯菜進房間,筍炒香菇、西紅柿炒雞蛋,還有一道紫菜蛋花湯。
“我水平不行,你將就着吃吧。”
房間很小,物什更少,只有一張凳子,冉靖坐了,主人就只好站着。
他過意不去,要讓給她坐,她搖頭:“我坐久了,正需要站站。”
他想了想,空出來一半地方,拉了她坐下。
落座那一瞬,兩人的腿幾乎完全黏在一起,陶筠立即向外挪了寸許,臉上滾燙滾燙。
過了一會兒,她氣短地問:“真的那麼難以下嚥?” 小半盤筍炒香菇都進了她肚子裡,老半天不見他動一下筷子。
冉靖本想逗她,看她緊張得眉毛都揪在一起了,便軟下心:“沒有啦,很好吃。”
“那怎麼就不見你夾菜?”她嘟囔着,端起盤子往他碗裡撥菜。
飯後,陶筠要審問了。
“你……”
嘴巴剛張開,外頭傳來砰砰巨響,是關冰箱門弄出的動靜。緊接着是刺耳的關門聲。
她捶腦袋:“這女的有病!”
冉靖拉拉她手指:“去我那兒?”
“好吧。”
他沒開車,叫了一輛出租。
下車打表,眼巴巴看着他付賬,陶筠內心在滴血。
“下次你沒開車提前告訴我,我在網上叫個車,能省好多錢。”
“……”冉靖仰天長嘆。
到了家,冉靖掏鑰匙開門,試了幾下都沒插進鎖孔。
“我來我來!”
陶語把他推到一邊,右手捏鑰匙,照準了,一下子就捅了鎖眼。嫌棄地白他一眼,怎麼那麼笨,左手使不上勁,換右手不行啊!
客廳冷颼颼,冉靖領她進了臥室,開了空調。
等了一會兒,溫度上來。熱水也燒開了,泡上茶,陶筠喝了幾口,身上暖和不少,腦袋也活泛起來。
“我還以爲你被那筆鉅款嚇着了,消失了。” 她嗔怪。
“怎麼可能,現在娶個醜醜笨笨的都得好幾十萬呢,你這麼好看這麼聰明才三十萬,我賺大發了!”他誇張地擡高嗓門。
陶筠大呼上當:“你就是披着人皮的……禽獸!”
“你嘴巴是越來越毒了!”他抓住她,翠鳥捕食般在她脣上印下一吻。
陶筠臉迅速着了火,瞪他。
他慌移開視線,撓撓下巴,左手伸進衣兜,掏出一樣東西。
“這是什麼?”陶筠蹙眉。
“銀行卡。”
“廢話!我問你給我這個幹什麼?”她心底罩了一團霧。
冉靖慢吞吞擡起左手,掌心朝下,覆在她向上攤開的手。卡片很快就被焐熱了。
兩張臉貼得很近,陶筠細細觀察他的五官,從眉骨到鼻樑,再到下頜,無一不像是精心打磨的藝術品。臥室光線不錯,她還注意到,他稍稍上翹的眼角,清澈的眼瞳,以及那雙瞳子裡藏着的千言萬語。
“這裡頭是奶奶要的三十萬。”
她雖做足了心理準備,聽完心裡仍一陣地動山搖。
“你搶銀行了?”她跳將起來,激動不已,“你這幾天到底幹什麼去了?”
什麼工作幾天就能能賺三十萬?!她嚇壞了,渾身都在顫。她迫切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你別激動,坐下來聽我慢慢說。”冉靖把她拉到懷裡,輕描淡寫道,“我換工作了,不給鄭啓陽開車了。早就想跟你說了,一直沒顧上。”
陶筠沒太驚訝。給鄭啓陽開車的確不是長久之計,她想過這點,只是他在這個時候換工作,她沒法不多想。
“什麼工作,賣人?國際人口販賣?”
這張卡像一柄重錘,砸得她失去了理智。昨天剛看了一個關於國際人口販賣的紀錄片,情急之下開始胡言亂語。
冉靖哈哈大笑,舒展眉眼,敲敲她腦門:“你腦袋燒壞了?”
如冰湖注入一道溫泉,陶筠僵硬的肢體復甦,搓搓手,也被自己蠢笑了。
“是一個挺有錢的老闆,以前就認識,他有意讓我替他做事,給的價很高。誰都想多賺錢,我沒理由拒絕。他這次在外地遇到點棘手的事,我過去幫了些忙。你放一百個心,這錢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我心裡有數。”
他在陳述,也像在起誓。
陶筠默想半天,尋不出大毛病,但心底就是不安。
很久之後,她恍然大悟,她真正想聽的:這錢是乾淨的。
冉靖抱着她哄了半天,她才稍稍打消心底疑慮。送她回去時天空又飄起了雨絲,冷得她渾身打哆嗦。
他捂住她的手說:“要不……別回去了,次臥我經常打掃,很乾淨,還有一套新的被褥……”
陶筠朝前方的公交牌揚揚下頜,得意道:“你說晚了。”
真的是不夜城,晚上十點的公交照樣滿員,但總歸沒白天那麼恐怖。
陶筠靠窗坐着,腦袋昏昏沉沉,抵着窗。手塞進口袋,牢牢捏着那張卡,像捏着自己的命。
對這段感情,她尚未能全身心投入,但冉靖已完全入戲。她很忐忑,爲這筆錢,更爲他一番盛情。
剛纔,聽了她辭職的事,他比她更憤慨:“你做得對,那種破工作,辭就辭了,沒什麼稀罕的。大不了,我養你!”
不論信不信,感動總是有的,還很滿。懵懵懂懂的年紀,也幻想過夢裡的英雄對她講這話,不過,那都是空想。女人是要靠自己的。
冉靖令她不安,她還沒做好準備,還沒勇氣和別人的人生捆綁在一起。不過現在,她打算爲他勇敢一回。不管日後如何,她都可以在頭髮牙齒掉光光時自豪地向狐朋狗友吹噓,我年輕的時候,有一個帥得慘絕人寰的俊男用三十萬砸懵了我,還說要養我。
*
雨淅淅瀝瀝一晚上,早上天放晴了。
陶筠起了個早,拉開窗,讓久違的陽光投進來。又把晾衣杆挪至窗前,搭了被褥晾曬。她住的次臥,沒有陽臺,晾曬非常不方便。
不由想起了冉靖的大陽臺,在那麼大的陽臺曬太陽,簡直不能更爽。
衣撐掉下來砸到手,實木的,有些分量,她吹了吹砸疼的指腹。
靈光一現,她想到了什麼,憂心忡忡。
哪怕針尖般大小的罅穴,陽光不照滿,黴菌便會滋生。
“阿筠,事關重大,我必須馬上見到你!”
電話裡,鄭啓陽語氣無比嚴肅。
陶筠問:“跟冉靖有關?”
“是。”
跟他太有關了!
幾日前,鄭啓陽送林文升出國修養,忙活許久,昨天才回國,一落地就收到了一份天大的驚喜。
“……陽哥,兄弟們合計,怕你在董事長面前失態,所以纔打算等你回來再告訴你。”
王大力嘴上說得輕鬆,心裡卻怕得要死。他媽的冉靖,你跑就跑吧,拆臺算哪門子好漢。
半個多月前,王大力帶着幾個手下招待大客戶張老闆。酒足飯飽女人玩夠了之後,張老闆睡成了一頭死豬,大力便讓冉靖送他回去。
每個環節都安排得好好的,就等着第二天籤合同。誰他孃的想到竟然出了大事故!
次日,王大力和秘書等人早早就到了公司候着,左等右等張老闆都不出現。
大家急得腦門冒汗,張大爺的電話終於來了。
“籤你媽的合同!鄭啓陽敢這麼整我,他不想混了?”
張老闆罵罵咧咧半天,王大力一干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被罵半天不知怎麼還嘴。
最後,電話被強行掛斷。一名下屬顫顫巍巍舉着手機給他看了微博和朋友圈,大家這才明白:張老闆被人陰了。
昨晚,醉成爛泥的張老闆被人脫得只剩條褲衩撂在紅燈區街頭,肥白的肚皮上放了塊紙板,上書:賒欠嫖債,凍死活該。還貼了張他的名片。
今日八卦的主題是:衣冠楚楚民營企業家,拖欠嫖資爲哪般?
悽悽寒夜,紅燈區大街橫臥這麼大一坨,立即引來大批圍觀者,媒體記者蜂擁而至……
張老闆的公司在江城也算有點名氣,一夜之間成了網紅,他將軍肚都快氣炸了。
王大力一腦門汗,致電張老闆秘書,再三說明這事絕不是鄭總授意的,揚言絕不會放過那個王八蛋司機。
他裝了好半天孫子也沒能換回合同,氣全撒到冉靖身上。
冉靖,老子饒不了你!
打電話,沒人接。問人事部門,得知他沒來上班。
“派人去找,他孃的,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給我薅出來!”
下午,有手下回報:冉靖和林滔在鼎盛喝酒。
林滔?!
巧了,張老闆上個月從林滔手裡搶了一塊地。
冉靖你大爺!你真的是林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