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龍八鋒”的持有人漸漸被髮掘,一份不完全的名單浮現於江湖傳言。
排在首位的是“孤闕三問天”,持有孤闕劍。
而後是四處雲遊的無夢僧人,持有熾燎戟。
疆塞魁首呼延慶忌,持有斷魂鉤。
已故的小偷金萬兩曾竊有化元扇,後被外疆人奪走。
已故的武林新秀胡秀曾持有破巖棍,也被奪走。
失蹤的長孫雁與失蹤的哀刀。
沒有段鴻聲與刀,也沒有道者的拂塵。段鴻聲在茶館的角落輕輕嘆了口氣。
這些上了名單的人,恐怕今後不得消停。不過,又關自己何事?看什麼時候把這麻煩的刀丟掉,換一把新刀隨身帶着好了。如今身上也攢了不少銀兩,自己也身強體壯,倒是該考慮今後的日子,是給大戶人家當保鏢?還是做個遊俠……黃沙鎮終究太小,十來年就差把這兒翻個底朝天。聽說往南數十里有個善水山莊,大寒之日要招募武功高強者做護院,屆時還會有護劍池、封霜閣、輝旭臺等武林組織前來招收帶藝入門的弟子,另有擂臺賽,贏者可獲得一處房產……嘖嘖,何不去參觀參觀?說不定可以謀個營生。
主意打定,段鴻聲背了大口袋、買了乾糧備了水,一路悠哉悠哉地前往善水山莊。
大寒將至,段鴻聲提前兩天抵達了善水山莊。
善水山莊很大,大門氣勢磅礴,門簪極爲精緻,上懸“善水山莊”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更有彩畫壁畫,精美的木雕、磚雕、石雕、泥塑、各色琉璃,裝飾得明亮輝煌,儼然如皇宮一般。
“請帖?爲什麼要請帖?難道沒有接到請帖的人的武功都不夠入你們眼?”段鴻聲被守門人攔下,皺眉反問。
“這位仁兄,很抱歉,這是莊主吩咐的。”
“那麼那些人爲何……”段鴻聲指指旁邊沒有拿請帖的人。
“莊主吩咐,只有持有請帖的人及持有請帖者所邀請之人才可入內。”
“何人有請帖?”
“名人。”
“呵,貴莊好大的氣派,在下高攀不起。”段鴻聲冷哼一聲,卻又有什麼辦法?只得轉身離去。離去哪裡?還是回鎮子裡好了,至少還有個沒人管的破屋頂能躲雨雪。
是夜,段鴻聲尋不到住所,只得宿在野外。這晚極寒,令人難以忍受。段鴻聲不得已下,在背風處生了一堆火。
火堆中嗶剝嗶剝地響着,冬風略帶凜冽地吹着。他烤着火,僵硬的手指漸漸可以活動開,便捂了捂凍硬了的耳朵。
側面乍然射來一陣寒氣與向四周散發的殺氣。
殺氣不是針對自己,不過那個人……也許是個殺手?心念至此,他將口袋移近,拉開封繩,剛恢復溫熱的手指搭上冰冷的刀柄,默默等待。
他還記得道者那日的話,而此時應當正是陰氣極盛之時,自己若是妄動此刀可能會失神發狂。不過若是對方向自己下手,也不得不冒着發狂的危險用刀。
腳步聲漸近,月光之下,可見得一個高大的人揹負武器,身披虎皮紋的披風,走向火堆。
“嘯鳴孤闕徹雲霄,一問天道何在,二問天機何解,三問天人何恨,問遍天意嘆死生!”
“孤闕三問天?”聞言,段鴻聲低聲嘀咕了一句。
“這位兄臺,吾可否在此借個暖?”那人抱拳。
“請。”見對方沒有惡意,段鴻聲將口袋中的手收回,大大方方地指了指火堆對面的空地。
“多謝。”
段鴻聲打量着對方裝束:長及後腰的虎皮短披風裡,似乎只穿了一件較厚的交領單衣,領口似因被刀劍劃破而縫補上了齒形補丁,別有一番粗獷氣韻。衣衫與披風在左肩頭繫緊,右肩因背後負劍只是鬆垮地繫着。腰間一條褐色皮質腰帶,上懸一個口袋。灰色長褲,黑絨長靴,風格略有幾分別緻。
“萍水相逢,不知仁兄貴姓?可是前往善水山莊?”段鴻聲料想此人前行方向或許是那善水山莊,便想借他的光混進山莊查看。
那人擡起頭,他明亮如黑夜明星般的眸子快速掃過段鴻聲,只是“嗯”了一聲,隨即又低下頭,專心烤火。
段鴻聲嘆了口氣:“既然仁兄不願透露姓名,我也能猜出幾分身份。實不相瞞,我剛從善水山莊回來,只因我沒有請帖。”
“哦?”那人眨眨眼,冷冷道,“你想進去?”
“自然。不知仁兄身上可有請帖?可否邀請段某進去瞧瞧?”
“你爲什麼想去?”
“嗯……一次機會。”
“什麼機會?”那人不禁追問。
“能見識更多,以後安身立命、出人頭地的機會。”
那人歪着腦袋,擡頭看着天空想了想:“好。”
“多謝孤闕兄!”段鴻聲知那人就是“孤闕三問天”,不自禁就如此稱呼起來。
那人緩緩低下頭,把劍從肩頭卸下,道:“孤闕,是劍的名字。我姓邱,爲避孔聖人名諱之邱。”
段鴻聲茫然不解:孔聖人孔子?孔子的名諱是什麼?所以這是哪個“邱”?
他並沒有問,因爲對他來說,只要會稱呼,發音對了就足夠。他纔不去管“孔丘字仲尼”一類。
“好,多謝邱兄,有勞邱兄。”
邱某人輕輕“嗯”了一聲。
翌日,段鴻聲趾高氣揚地跟着陰鬱的邱某人走進了善水山莊。
不光是山莊外裝潢絢麗,山莊內部雖稍顯樸素,沒那麼多花裡胡哨,卻也是庭院極深,段鴻聲隨意點數,最起碼也有五進,穿過角門似乎還有園林山水。
中軸線上的高大建築當真令段鴻聲眼界大開:精緻的重檐歇山頂與熠熠生輝的琉璃瓦、戧脊上活靈活現的異獸木雕……
只是居住的地方“善淵閣”卻讓段鴻聲大失所望:竟是西面連續的幾棟兩層建築。房頂遜色了很多,也沒有琉璃瓦,頂多樑柱上有些彩畫雕塑。棟與棟間,有高高的馬頭牆阻隔,他知道這是爲了防火。但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從外面看,每棟的二層如同一大間,下面似是六小間。
“這不是不公平嘛,房間大小都不同。若是一間房一張牀,誰會放棄二樓住一層?”他嘟囔着,沒留意身前的邱某人輕輕搖搖頭。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
“啥?”
“自行查閱《周易》。”
段鴻聲這才意識到自己因爲無知被他小小地嘲諷了。自己確實無知,他只得默默忍了,畢竟自己不會這些又不會死。
“二位,這裡的房間一間可住兩人,不知二位想分住還是同住?”帶領他們進入的僕人停步問道。
邱某人轉頭看向段鴻聲,段鴻聲看向邱某人,倆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陣子,異口同聲道:“分住!”
“他太冷了。”“他太窮了。”
“窮?” “冷?”
“氣場冷。” “墨水窮。”
那僕人左看看右看看,搓着手笑道:“兩位真有默契。其實也有單人間,只是剛剛客滿……這個,山莊客人很多,如果沒有特別需求,兩位可否同住?”
兩人都猶豫了片刻,同時蔫蔫地“嗯”了一聲,客隨主之僕便罷了。
房間不大,大張的牀卻只有一張。
“哈,想不到居然真的會與別人同牀共枕眠。”段鴻聲打個哈哈。
“我睡地下。”
“有什麼關係?”
“習慣一個人。”
“我以前也一直是一個人。”
邱某人終於把目光轉向段鴻聲。
“你也是?”
“哎呀,真想給邱兄講講我這三天三夜說不完的故事。可惜隔牆有耳……”
“不必多講,我睡地下。”邱某人揉了揉耳朵。
“那就多謝嘍。”段鴻聲也不推辭,一屁股坐在牀上,取下口袋,順勢在牀上躺成了“大”字,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呵呀……這牀好舒服好軟和。十六年來第一次呀……”
“十六?”
段鴻聲隱約聽到邱某人笑了,不過——他很快就這樣開心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