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在金州抑或是紐約,斯普雷維爾都沒有多少朋友。不是因爲他太冷漠,而是因爲他的情感極度豐富:春風得意馬上溢於言表,稍有不順立刻去酒吧借酒澆愁,然後肯定在回家路上被警察拘捕。如果按照NBA球隊和球員簽定合同的規矩,他絕對是個問題球員:但按照他當時主帥老尼爾森的話說:“斯普利只是個孩子。”
如果是問題球員,球隊可以選擇放棄:但如果只是個頑童,球隊只會聽之任之。沒有人說斯普利你不應該做什麼或者應該做什麼,因爲他幾乎每個晚上都能讓球館的地板熱得發燙: 93賽季,斯普利的光頭總會在勇士隊勝利的夜晚格外閃亮.那個賽季他能做到平均每場拿下21分、5個籃板、5次助攻和2次搶斷,而且幫助勇士隊在強手如林的西部躋身季後賽,除了老尼爾森,大家都說斯普利絕對是個天才,而天才是不用教和學的。
在那樣一個賽季,斯普雷維爾簡直成了舊金山王者一般的人物,在喬丹剛剛離開NBA的那樣一個真空年代,斯普利的名字足以讓金州人興奮一整個夜晚。他風火霹靂般的扣籃簡直成了無所不能的進攻利器,每當他一陣旋風般殺入對方後場,處理球簡單地近乎於狂妄:斯普利總會把身體扯得像一張滿弓,籃球被他雙手舉在腦後,之後再如離弦之箭般被重重扣入籃筐。完成每個扣籃的同時,斯普利總會狂叫一聲,然後落地滿意地看着瘋狂呼喊他名字的觀衆。
那一年,勇士隊挺進季後賽;斯普雷維爾成爲西部全明星先發五虎,而且入選NBA最佳陣容。一個僅用兩個賽季就做到這些的第24順位球員:一個用近乎單調動作就能讓觀衆如癡如狂的全明星球員;一個不把任何對手放在眼裡的領軍球員,就是天才。
大家都這麼想。
所以大家都錯了,斯普利只不過是個孩子。像所有在街頭籃球場肆無忌憚地鬥牛,在衚衕裡抽菸打架,在學校翹課泡妞的孩子一樣,如果管教太嚴,他會產生很強的逆反心理:如果放任自流,他又會不知所措。
大家都在注意斯普利多麼能吸引票房,多麼能讓觀衆瘋狂;沒有人關心他還有什麼不足,沒有人爲他指正,另外一個呼風喚雨的人物韋伯在和老尼爾森鬧崩遠走華盛頓後,大明星斯普雷維爾的日子簡直是道逼自在。這有點像一個一夜成名的童星,突然發現和他競爭下個片子的男孩根本無法演戲了。沒有了競爭對手的他在擁有了無上的地位,無比的財富和無邊的榮譽後,卻根本不明白該怎麼使用。
事情往往會在這個時候向另一個方向轉型。
就在接下來的賽季,勇士隊再次與季後賽擦肩而過,憤怒的球迷開始指責那個曾經讓他們瘋狂的斯普利打球根本不投入,儘管斯普利平均每場也有20.6分和4次助攻進帳,但沒有人會把這些加在球隊成績之上。其實這也很正常,如果你是球隊的領軍人物,在承接了山呼海嘯的頂禮膜拜之後,承載嚴厲到近乎苛刻的批評和漫罵就是理所應當.
但我們的斯普利,大明星斯普雷維爾,他還只是個孩子。他只知道榮耀會讓人舒服.從來沒有體會指責會給自己帶來什麼。他只想一意孤行,他固執地認爲自己只是運氣不好,他甚至想,換個教練也許會好一些。
這時候錄影帶已經走到了盡頭,斯普雷維爾正沉浸在那或許令人暢快的回憶之中,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讓他驚回現實。“你好,我是斯普利!真的麼?你要回芝加哥?那我們一個賽季可以打四回了?”
一陣無聊的閒談之後,斯普雷維爾掛斷了電話。是皮蓬,那個一直牽着他全明星思緒的傢伙,他要回芝加哥養老了。那自己呢?還和這老舊的都市一起苟延殘喘?
94年的全明星,還是斯普利看什麼都新鮮的時候,他8投3中拿了9分,心裡不知道後悔了多少遍,比賽結束後,他和大夥兒一起看着那個叫皮蓬的傢伙高高舉起MVP獎盃,被斯特恩叫做NBA的星中之星:也難怪人家拿了29分11個籃板,還有4次搶斷和2次助攻,沒有人不服,除了他斯普雷維爾。
“能成這樣一定可以成爲超級巨裡。”斯普雷維爾從那時就這麼天真地想。
從95年開始,斯普雷維爾再也不管球隊的成績好壞,勇士的成績落千丈,他的個人技術統計卻不不斷地提高,賽場表現越來越好,來看的人卻越來越少。終於讓他熬到了97 年。
NBA50年大慶的全明星賽,奧拉朱旺一記後場長傳,斯普雷維爾心領神會,接球直接下快攻:就在這時他一眼瞥見了斜刺裡殺出準備飛身防守的皮蓬。斯普利這下發了狠,又把身子扯成一張滿弓,硬生生迎着皮蓬雙手將球扣進,落地後,他一臉狠狠地笑,右手戟指皮蓬,克利夫蘭人賣力地爲他吶喊,斯普雷維爾獲得了空前的滿足。這一次全明星,他拿下了19分,儘管MVP最後歸了那個甩三分球就像機器人一樣的萊斯,斯普雷維爾還是很舒暢,他覺得自己要回了3年前的帳。
那一年,皮蓬的左手終於戴滿了總冠軍戒指:斯普雷維爾的個人技術統計爆增到平均每場24.2分、6.3 次助攻和5個籃板,但是勇士隊還是和季後賽無緣。如火的夏日,斯普雷維爾把自己關在屋裡,看着喬丹和皮蓬拿冠軍。
接下來的冬天,斯普雷維爾覺得似乎永遠也過不完。訓練場上,他像地盤被別人搶了、女友被別人嗆了的校園黑社會,怪叫一聲“我要殺了你!”隨後雙手掐住了當時勇士主教練卡列西莫的脖子。
這個沒有籃球的冬天,的確是很長。他就這樣來到了紐約,這個無時無處不充斥着華爾街股票味道的大都市讓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被遺棄在黑夜裡的貓。和兩年前轉來的休斯頓相比,就好象是王子與貧兒。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尤其是他並不覺得休斯頓打得有多好,一到關鍵時刻就熄火的軟木塞子,怎麼能和自己相提並論?
他願意和坎比、約翰遜和沃德在一起,快意恩仇的生活是他的嚮往。但經歷過沉淪的他已經開始悄然改變着:他尊敬尤因,並不因爲他的聲望,只因爲他有一顆執着的心他敬重範甘迪,並不因爲他是教練,而是他的爲人坦誠而執重,到他再度出場時,已經不再是光頭,代之以一頭桀驁而起的沖天髮辮。
這樣一個賽季,註定會發生一些改變。
短命的賽季,讓紐約人成了呼嘯一時的豪傑:黑八的奇蹟,讓斯普雷維爾成了紐約的英雄。
斯普雷維爾是99年固守紐約最頑強的鬥士,和絕對實力優於尼克斯隊的雙塔血並,你從他的眼裡可以看到受傷野獸纔有的怒火。尤其是最後一戰,他成了尼克斯的孤膽英雄,場上只見他一人在馬刺的鐵桶陣裡衝殺,他出手的曲線似乎每一次都經過了測算,第三節斯普雷維爾拿下11分第四節,他得到了尼克斯隊19分中的14分,全場貢獻35分。
但這一次,他卻沒有任何光榮的感覺,最後一記投籃,他出手的球被雙雙躍起的鄧肯和羅賓遜干擾,77比78.就這樣只差一分,就這樣漸行漸遠。你確實可以指責他最後投的盲目,然而如果沒有他的35分,乏味的總決賽怎會顯得還有些觀賞的價值?
當馬刺隊在麥迪遜廣場花園歡慶勝利時,斯普雷維爾獨自回到更衣室,他的腳步踉踉蹌蹌,推開門進去的剎那,他手扶牆壁,似乎要跌倒在地。
這樣的輝煌,本身就是轉瞬即逝的。轉年的東部,新興貴族紛紛揭竿而起:波士頓雙星用暴風雨般的三分球築起了流星花園:就連紐約人自己也要買票來看卡特的扣籃:隔岸作息的籃網人,也早已成爲了紐約的新象徵,黑八的奇蹟和勇猛的斯普雷維爾,註定會這樣被忘卻。
斯普利的個人平均得分再也沒上過20分,紐約也再沒進過季後賽,但麥迪遜廣場花園依然火熱,斯派克李依然坐在頭一排,穿着斯普利的8號球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嘴裡嘟囔着:”花錢看這傢伙打球才值得!”斯普利依然會傾盡自己的全力,把已經不再年輕的身軀扯成一張並不圓滿的弓,之後重重地將球扣進籃筐,落地後轉身便走,把球迷的吶喊扔在身後。這一年,他已經33歲。
窗外已經漆如濃墨,遠處還會傳來嘈雜的舞曲音樂,霓虹配合地閃爍着清冷的光.斯普雷維爾擡起頭,曾經無數次桀驁而起的沖天發辯軟軟地垂下。他忽然打了一個寒噤,想起什麼似的抓起電話打給自己的經紀人,“你告訴他們,我同意去明尼蘇達,不管多少錢!”放下電話,他想起經紀人早些時候告訴他的,密爾沃基的卡塞爾,洛杉磯的奧洛沃坎迪都已經去了明尼蘇達,“如果你再去,就更有希望了!”
希望?這個93年無時無刻不和他共同出現在舊金山大小報紙上的詞語,竟然在10年之後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斯普雷維爾呆呆地看着他剛剛放下的電話,坐了一會兒,像個孩子似的,痛痛快快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