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風吹得很愜意,不過剛剛升起的熱騰騰的太陽立刻驅走了這股晨風。
剛剛做完早祈禱的塔索看着遠處戈壁上因爲氣溫升高逐漸被熱浪薰得模糊起來的地平線打了個哈欠。說起來今天他的確起的太早了點,這讓一向懶惰的他有些不適應。
而遠處一個偏僻角落裡一羣不停狂吠的狗也讓他一陣心煩,他並不認爲羅拉斯是他旅行的終點。至少現在他的眼光看到的是安條克甚至更遠的地方。特別是一想到有筆現成的“活財富”就在自己身邊,塔索就認爲自己一定要去安條克!
說起倫格,塔索認爲那個孩子還太嫩,雖然有時候他沉思的樣子讓人看起來和他15歲的年齡並不相符。不過塔索認爲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
‘汪汪汪——’
一陣狂吠從遠處又傳了過來,這打斷了塔索對未來美好前途憧憬的叫聲讓他一陣心煩,他順手抓起一塊石頭狠狠向那羣似乎一直不停刨着什麼的野狗砸了過去。
在低鳴中,野狗跑開了,不過它們並沒有跑多遠,而是在附近的地方試探的停下來看着那個取代了它們,開始在一堵斷牆下的雜物堆裡翻騰的人。
塔索是被其中一條狗嘴裡銜着的一段破布吸引了注意力,雖然他並不富裕,可是多年在外的經驗還是讓他看出那截已經被撕碎看不出花紋的碎布片是一塊上好的綢緞。
“那個該死的嚮導一定是把偷來的東西藏起來了。對,一定藏起來了。他不可能一個人帶着那麼一大箱子綢緞逃跑!”塔索肯定的叨咕着,開始奮力在堆砌着雜物的斷牆下挖掘起來“他把那些東西藏在這個不顯眼的地方,然後等商隊的人走了之後再來取。他可真是個狡猾的傢伙,”他用力不停刨着,很快就挖出了一口碩大的箱子“哈,這個狡猾的賊,不過他要倒黴了,他不會想到聰明的塔索在這。”
他一邊嘮叨一邊用力把箱子拖到平地上:“可真夠重的,這是上帝賜給我的,不過好像應該分倫格那小傢伙一點兒,就一點兒。至少讓他以後多聽話。”
說着,塔索添了添嘴脣用力一掀,打開了箱子。
然後,他發出了一聲呆滯的叫聲:“我的上帝……”
噁心的蒼蠅圍繞着因爲炎熱已經開始發臭的屍體‘嗡嗡’飛着。當倫格和其他人聞訊趕到的時候,他看到傳聞中挾財潛逃的嚮導捲曲着塞在一口結實的木頭箱子裡。在他身下,已經發黑的污血把墊着他屍體的一堆昂貴的綢緞染得骯髒不堪。而致他於死地的,是一道直接割開了他整個喉嚨的巨大傷口。
倫格看着這具屍體一陣噁心,他立刻轉過身去有種想嘔吐的衝動,可他還是儘量壓抑住了自己。他看到羅拉斯堡壘的駐守隊長已經來到了這裡,而那位第一次見面就要燒死他的奧古特神甫則一邊儘量閉着氣,一邊嘴裡喋喋不休的念着天知道的什麼經文。
“這是個可恥的謀殺!”駐守隊長在費了好大的力氣直起腰板之後這樣宣佈着。這讓四周的人先是一陣驚呼,然後就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是的大人,的確是謀殺,”塔索點着頭看了看屍體“這是匕首造成的傷痕,而且這傷痕這麼深,一定是有人按着這個倒黴傢伙的頭硬割下去的。上帝,這可真是把好刀,差點就把這傢伙的頭整個割下來。”
聽着塔索喋喋不休的唸叨,倫格感到那種噁心更嚴重了,他終於堅持不住彎下腰開始乾嘔,以至擡屍體的人走到他面前都沒有注意。
看着耷拉着手臂隨着人們的拖拽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倫格本能的別過頭去。可立刻,他的心突然一跳!在強迫自己轉過頭之後,他死死的盯着那隻之前在自己面前晃動的右手!
“等一下,”倫格輕輕在塔索耳邊說“他的手裡,攥的什麼?”
“什麼?”塔索不明白的走過去看了看“哦,是一小片布,也許是絲綢,真可惜那些絲綢了。”
“不!”倫格現在已經平靜了不少,他大步走上去,忍着噁心和畏懼抓住了那隻緊攥的右手,在所有人詫異的注視下,他掰開了緊扣的五指,從手心裡拽出了一條破碎的布片。
“這不是綢緞,是衣服上的布,黑布!你不覺得這布很眼熟嗎?!”
“哦,上帝呀!”塔索捂着嘴喊了出來“這是,這和那個叫哈里多的傢伙衣服上的布一樣!”
“而且今天早晨他的衣服也撕破了,這個我們都看到了!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他要殺人!?”
倫格震驚的問着四周的人,而接下來更讓人吃驚的是,在詢問之後居然沒有人知道那個叫哈里多的年輕人究竟是誰,只知道他是在商隊到來之前不久纔剛剛來到羅拉斯的。
“那個人是個兇手!”一個貴族不耐煩的向堡壘走去“至於商隊,可能很糟糕了。畢竟這附近那夥強盜是很厲害的,上帝保佑他們。”
“對,這個嚮導之前曾經說過在這附近有夥很厲害的強盜,這就是說……”
說到這兒,倫格和塔索兩人駭然的眼神碰到了一起。
“上帝!那個哈里多一定是強盜派來的奸細!他殺了嚮導代替他引路,好把整個商隊引到強盜那裡去!”
瑪蒂娜有危險了!這個念頭在倫格頭腦裡晃過。可我能幹什麼,何況她和我又沒什麼關係!他用力甩甩頭,想把那些侵擾他的想法丟開,可是一張瘦小的臉龐卻總是出現在他眼前。特別是那句“我會記住你的,我的守護天使。”似乎如同魔咒般糾纏着他。
“我做不到!”倫格終於放棄漠視
他對駐守隊長請求着:“大人,我們必須去救商隊,他們有危險!”
四周一陣寂靜,所有人都看着轉過身向倫格慢慢踱過去的瘸子夏洛爾。
“你是在教我怎麼做嗎,是在告訴我該幹什麼嗎?!”瘸子短粗的手指在倫格胸前戳着“我,羅拉斯的夏洛爾是這個堡壘的駐守隊長,是安條克騎士。你這個小羅馬人想指揮我嗎?”
“我只是希望能救助那些人,”倫格小心的低聲回答
“他們是不是安條克人,這和我沒關係。”
“大人你不也曾經是個羅馬人嗎?”倫格終於譏諷的的回答,雖然從精神上說他並不是個真正的羅馬或者叫拜佔廷人,可是多年教育和薰染依然使他從內心對那些輕易放棄祖國的人充滿鄙夷。即使這還說不上是他自己的祖國。
“你竟敢質問我?”夏洛爾驚訝的看着這個膽大妄爲的農兵“質問你的領主?質問賞給你食物和酒的主人?”
“我沒有主人!”倫格憤怒的打斷了夏洛爾的話,多年滲透的平等意識在這個時候戰勝了恐懼不安“你給我們食物是因爲我們在你的宴會上讓你開心解悶。即使這麼做被人看不起可也是我們應得的報酬,我不欠你什麼。何況你現在是安條克人,而我是羅馬人,‘尊嚴者的尊嚴就在於絕不屈服於任何強權,即使是個大人物。’”倫格想也不想的蹦出了這麼一句,可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安奇裡求斯的話?”奧古特神甫怪異的看着這個年輕莽撞,看上去還有些蠢的小農兵“這可真是奇蹟,一個小小的農兵居然會引用偉大詩人的名句。
“事實上我只知道這麼一句……”倫格對自己很懊惱,可對瑪蒂娜安危的擔憂蓋過了對自身魯莽的懊悔“大人們,難道你們不是騎士嗎?保護弱者不正是騎士應有的精神嗎?”
“可我們已經盡到職責了。”始終沒發一言的農兵隊長打斷了倫格“我們只要把他們安全送到羅拉斯就已經完成任務,至於他們以後的遭遇,那完全是上帝在安排。”
“可是上帝絕對不會安排讓人去送死!”倫格抓住腰帶用力一緊,轉身大步向帳篷走去。他走的是那麼急,根本沒看到奧古特在聽到他話之後眼睛裡露出的淒厲的光芒,也沒看到塔索變得煞白的臉。
“這是褻du,他難道認爲自己可以猜測上帝?”奧古特緩慢的走到夏洛爾面前看着他的臉“這個人,會受到上帝懲罰的。”
“我現在就想懲罰這個雜種!”夏洛特添着嘴脣瞄着倫格的背影。
“哎呀,這簡直是罪孽!”塔索突然一聲大叫。他的嗓門之大連已經走遠的倫格都聽的一清二楚,可他立刻壓低聲音,小心翼翼甚至用一種透着畏懼的眼神看着遠處的倫格,然後小聲對夏洛爾說:“我的老爺,對你要懲罰這個不知好歹的傢伙,我是完全贊成的。甚至我自己如果不是已經老了,也有這種想法呢,不過,這是不被允許的呀……”
“你說什麼,難道你發過什麼誓嗎?”奧古特神甫皺眉問着,他無法想像面前這個比橄欖還滑溜的傢伙還有什麼能約束他,除非是……
塔索臉上露出一絲顧及的神態看了看四周,然後走到奧古特神甫面前謙卑的彎下腰:“神甫,我想請求您能聽我的懺悔,我要求得到免罪式,只有那樣我纔敢說。否則我就必須永遠保持沉默,可我的良心又不能原諒自己看着一件錯誤發生卻不去阻止它,這也是上帝要降罪的。”
“好吧,我以主之新娘(在西方普遍認爲上帝是新郎,而教會是他的新娘)的身份寬恕你的背誓,只要你是爲了更高尚的原因才背叛它。”
“好的,我終於可以說出來了,”塔索似乎放下了什麼包袱似的喘了口氣,纔對四周好奇的人們開口:“你們知道嗎,當倫格,就是這個小夥子從新復活的時候,有一位虔誠的神甫曾經讓他對神聖的十字架起誓依然信仰上帝。當時,他在起誓的時候就那麼把手直接觸摸到了十字架,你們猜……我當時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什麼?!”
“是什麼?!”
“快告訴我們吧!”
人們立刻圍攏過來,在一陣催促之後大氣不敢出的緊盯着塔索。
“我看到,當時那個十字架早已經生鏽發黑的十字架居然閃出了耀眼的光芒,那可是從來沒出現過的光芒。”
“哦,啊。呀。……”
驚歎聲,詫異聲,敬畏的感慨聲霎時響徹一片。
“那可是經一位虔誠的教區神甫祝福過的十字架,我們當地人把它當做一件聖物來看的。”塔索對四周的人極力解釋着。
“可那年代實在是太長了,聖物也有陳舊的時候,可我們因爲敬畏可不敢去隨便擦拭或者怎麼的。結果十字架就生鏽發污了。可誰知道,就是這個倫格,在復活後第一次觸摸十字架的時候就讓這件聖物發了光,上帝你們想想吧,這會不會是一件奇蹟呀?”說到這,塔索轉過身對已經開始有些發呆的夏洛特恭敬的鞠了個躬“我的大人呀,如果這是奇蹟,可你卻要去懲罰這個人,哎呀,這……這可實在是不太妥當呀……”
說着,塔索嘴裡嘖嘖的咋了咋嘴,又搖了搖頭。於是人們的眼睛立刻便得迷茫起來,他們小聲的嘀咕起來。當倫格騎着戰馬再次出現的時候,好幾個人擋出他去路的人居然立刻躲到了一邊,似乎怕碰觸什麼不該碰觸的東西似的。
就在連奧古特神甫都一時啞然的時候,塔索傲慢的騎上了另一匹馬,然後在倫格還對這些人前後不一的舉動有些詫異的時候,舉手在他馬臀上揮了一鞭,兩匹戰馬立刻奔馳而去。
只留下那些呆滯的人,在奧古特神甫故作鎮靜的祈禱中發出“哦~啊~呀~”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