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遠處死海上常年霧氣的籠罩,從城堡上能到的遠處道路只是一條模糊的深色帶子。不過當離得很近的時候,還是能看清對面隊伍前方旗手舉着的一面繡着棵蒼天大樹圖案的旗幟在迎風飄擺。
“是考雷托爾的騎士,大人。”一個士兵對剛剛登上堡牆的倫格稟報着,同時他還不忘好奇的仔細看看自己的新主人,對於這個有着神奇名聲的主人,不論是這個士兵還是其他人都不由覺得十分好奇。他們甚至在私下裡議論,他會不會突然從一堆石頭裡變出大塊的黃金來犒賞自己這些人。
“大人,他們要過一會才能到城堡下的,”士兵謹慎的解釋着“您看到他們面前的那片霧氣了嗎,那是一小片鹽水湖,他們必須繞過去才行。”
“考雷托爾……”倫格扶着牆垛看着逐漸靠近的隊伍,不過在他手上稍微用力之後,他聽到了牆上發出的一點斷裂響聲。他慢慢鬆開手,看到自己因爲用力扶過的地方居然有一塊已經鬆動,這讓他覺得既好氣又好笑。他擡起手回頭看了看已經尷尬得臉上變成紫色的管家,然後搖着頭轉身走下了木梯。
“告訴我們的人小心點,這地方簡直是一團糟。誰如果因爲不小心掉進地板卡斷脖子,那隻能算他倒黴。”馬克西米安對身後跟隨的教衆低聲吩咐着,他看到倫格走到水井邊用木桶裡地水洗着手。就立刻跟了過去“大人,我們也許該好好修繕一下您的領地,畢竟這裡有可能會成爲整個教派新的駐地。至於修繕的費用您儘可以向教衆們募捐,他們會很願意向您表示虔誠的。”
“不,馬克西米安你錯了,”倫格一邊用隨身的手帕擦拭着被涼水凍得發紅地雙手。一邊微笑着否定着書記員的話,儘管他看到馬克西米安因爲這個想法變得興奮不已“我們地教團必須在耶路撒冷。而且我們更不能讓他們再捐助,哪怕是一個蘇德勒斯都不行。我們是在讓他們尋找虔誠,而不是販賣虔誠。這是我的話,你儘可以記進你的那些手稿裡去。”
“可是,我們如果沒有錢該怎麼辦。難道您不知道單是那些士兵的報酬就可以讓您變得一無所有嗎?”馬克西米安焦慮的問着,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快變成個財務官而不是書記員了。
“地確很困難,可是如果收取捐款,那我們所有人很快就要因爲這點小利變得一無所有,而不只是我一個人變成窮光蛋。”說完這句讓書記員莫名其妙的話,倫格就隨手把手帕收起來向已經敞開的堡門走去。
一隊騎士夾帶着灌進門洞的寒風護衛着一輛馬車衝進了城堡。在人們慌亂的閃避和一陣雞飛狗跳之後,那隊騎士迅速在馬車前的空地上排成了一隊橫列。然後他們就沉默地看着走過來的倫格,一時間,只有他們的戰馬發出陣陣嘶鳴和踏動地面的聲音。
“吱呀”一聲,隨着車門敞開,一張熟悉的年輕女人的臉出現在倫格面前,可是還沒等他開口,站在後面的塔索已經發出一記高聲歡呼,他喊叫着從倫格身邊衝過去。甚至腿腳敏捷的鑽過兩個騎士之間不大的縫隙直衝到了那女人面前一把抱住了她:“我地寶貝,可見到你了。要知道這些日子我可真是想你呀!”
莫莉安有些無奈的用力推了推丈夫,可接着就放棄了。她任由塔索抱着在原地轉圈,直到看到自己的女主人慢慢從車裡出來,才從丈夫懷裡掙扎出來扶着瑪蒂娜穿過已經讓開的騎士,向倫格走了過去。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真的有了些變化,倫格看到正在走近的瑪蒂娜已經越來越找不到那個自己熟悉的小女孩的影子。儘管還是那個不到十四歲的少女,但是倫格卻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絲絲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東西。
那絕對不是那個在翻倒地馬車裡向他哀求地女孩子,也不像的黎波里山頂城堡裡用夢想中地騎士支撐自己的落難公主。
這時走來的瑪蒂娜.埃.約瑟林,更像一位真正的貴族小姐。
“我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快就來到安蓋特了。”瑪蒂娜有些意外的看着倫格。她回頭看了看馬車。對身邊的莫莉安微微點頭“不過這樣也好,那些東西可以立刻用上了。”
“您說什麼。殿下?”倫格恭敬的詢問。在內心裡,他並不想在這個時候和瑪蒂娜有過多的接觸,或者說他認爲還不是那個時候,特別是每當他想到雷納德那次找上自己之後先是暴跳如雷,然後突然一片算計的樣子,他都認爲這種時候還是少惹是非爲好。
事實上,這也是他爲什麼突然決定離開耶路撒冷,來看看自己這塊領地的主要原因之一。
“子爵,我爲你帶來了些糧食和其他的東西,不過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快就來安蓋特,所以這些吃的可能就不夠了。”瑪蒂娜仰頭看着倫格,儘管她的個子躥得很快,看上去又長高了些,可她還是揚起頭來直視倫格的眼睛“不過我可以派人回去取,安蓋特距離考雷托爾很近,最多明天下午就能再送來的。”
倫格有些詫異的看了看馬車,從馱馬身上的汗漬和馬車剛纔行走時的沉重就可以想到,車廂裡可能會放的東西一定不少。這讓他的確有些觸動,不過這時讓他煩惱的卻是該把這位公主安置到什麼地方去。”殿下,我很抱歉,如果您不介意我只能請您隨便坐了。”倫格對站在主廳裡看着四周到處是灰塵地瑪蒂娜歉意的說。自從這位公主進入安蓋特開始他就在爲這個煩惱,因爲雖然不是很熟悉,可倫格還記得按照習俗,單身女人是不能被隨意引進內室的這個規矩。
所以雖然一片混亂,但是倫格也只能任由高貴的埃德薩公主拘謹的站在主廳中間的空地上四處打量。
“倫格,啊我是說子爵。”瑪蒂娜在開口之後,似乎意識到自己稱呼地錯誤微微低頭行禮。可是當倫格回禮時卻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片笑意“我想也許有些冒昧,可是我想問,不知道你是否有興趣參加我在考雷托爾爲我的堂兄約瑟林伯爵召開地宴會?如果你能光臨,我會感到十分榮幸的。”
“在考雷托爾的宴會?”倫格好奇的看着眼前剛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女孩,雖然知道做爲貴族特別是像埃德薩公主這種身份。就必須要承擔起巨大地責任和遵守各種繁文縟節,可他還是對一個才十三歲的女孩子會怎麼樣主持一次盛大的宴會感到好奇,因爲他知道她所說的那個堂兄約瑟林伯爵,正是埃德薩伯國名義上的現任伯爵約瑟林三世。
做爲招待一位國王的宴會,一定是充滿了各種華麗排場地盛會,這是一種禮儀。更是規矩。在這個方面上是不論這位被招待的大人,是不是已經只是個空銜伯爵了。
“我希望你能參加。”瑪蒂娜向前微微走上一小步小聲說。然後她的腳下立刻向後一退,趕在莫莉安的抱怨聲還沒出聲的時候跳回到了她原來站着的地方。
剛剛還在心裡計劃着該怎麼疏遠這位公主的倫格,被她這小小的一跳把那些拒絕的話堵在喉嚨裡,他有些好笑地看着突然流露出些許孩子氣的瑪蒂娜有些不知該怎麼說她。而旁邊皺起眉頭的莫莉安則一邊輕輕嘆息,一邊走到公主身邊爲她把褶皺的衣服拂平,同時她的嘴裡還輕聲的嘀咕着:“殿下我知道您很感謝子爵大人的恩情,不過也請您注意自己的身份,您不能讓那些流言蜚語傷害到您的名聲。這不只是您的名聲,也是整個約瑟林家族地名聲。”
“我當然知道這些,就像知道我只是約瑟林家族地繼承人一樣。”瑪蒂娜突然有些不快的掃了一眼莫莉安,然後她就擡起消瘦地手臂一副大人模樣的向倫格說:“子爵,不知道你是否願意陪我參觀一下你的城堡?”
說完,瑪蒂娜幾乎是不等倫格回答就已經探手攬住他的手臂,在莫莉安不快的嘮叨和其他人好奇的注視下拽着倫格向外走去。
即使是再好奇的探索也有個結束,當倫格陪着瑪蒂娜終於把安蓋特城堡的各個角樓都走上一邊之後,緊緊跟在他們身後的莫莉安已經因爲累得夠嗆,終於放棄了跟着他們登上內堡最高的小塔樓的企圖。
她艱難的抱着肚子坐在一條長凳上喘氣。直到這時。倫格才發現她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而她撫摸自己肚子時的那種表情。看上去完全和那些即將做母親的女人一摸一樣。
“莫莉安她懷孕了?”倫格一邊小心攙扶着瑪蒂娜沿着小塔樓狹窄的石頭臺階向上盤旋走着,一邊不禁好奇的問,他沒想到老塔索居然在這個年紀上還能當上父親。
“對,所以我纔要多走些路。”瑪蒂娜臉上露出狡獪的笑意,這讓她看起來比實際的年齡顯得更加成熟了些“我就是要讓她覺得累,然後自己放棄跟隨我們。”
聽到瑪蒂娜這麼說,倫格不禁詫異的看了看這個小女孩。他記得在的黎波里的時候她是那麼迴護自己的女僕,可是在這裡她只爲了和自己單獨在一起就用這種方法對付莫莉安,這讓倫格不能不感到有些意外。
當然,倫格還沒認爲這位埃德薩的公主如此期待和自己獨處,是因爲對自己產生了愛戀。或者說也許她的確有些憧憬,但是想到她的身份之後,倫格就知道她是不可能因爲這種愛戀就做出什麼過分舉動的。
所以,當終於登上鐘樓俯視整個安蓋特城堡的時候,倫格也在瑪蒂娜的耳邊小聲的開口問到:“好了殿下,這裡肯定不會有人能聽到我們的談話,所以你可以告訴我,你要對我說什麼?”
在聽到倫格的問話之後,始終臉上掛着笑容的瑪蒂娜沉默了下來,她有些無力的靠在鐘樓的牆上,隔着半胸高的牆垛她看着下面自己的那些騎士,過了好一陣才轉身看着倫格,一字一句鄭重的問:
“倫格.朱裡安特.貢佈雷子爵,你還記得你曾經向我發過的誓言嗎?”
“當然殿下,我當然記得。”倫格把身子站正面對瑪蒂娜“我對你說過我會守護你,而且我也的確是這樣做的。”
“那麼你的這個誓言還有效嗎?”瑪蒂娜的聲音變得顫抖起來,她的眼瞼垂下,似乎不敢看倫格的眼睛。可是咬住嘴脣掙扎一陣之後她還是毅然擡起頭直視着倫格“你還能爲我守護這個誓言嗎?”
“殿下,如果您能說出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來,我會繼續視這個誓言爲有效的。”
倫格在稍微猶豫後說出這句話,雖然知道瑪蒂娜再次提到這個誓言肯定有重要原因,甚至可能是某種危險,但是倫格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隨意的承諾。
也許自己一句簡單的許諾,就會讓自己陷入某種危險境地,更可能讓更多甚至是自己都不知道的人遭遇意外。
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小小的農兵,不論爲了自己還是他人,他都已經沒有權力再任意做出那種承諾。
“我只希望你能幫助我,而且這個世界上我想也只有你能幫助我了。”始終艱苦的維持着尊嚴的瑪蒂娜終於無法剋制的哽咽起來,她靠在牆上發出低聲哭泣,一雙綠色眸子裡閃動的淚珠不住滾動,終於落在衣裙的前襟上。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倫格輕柔的用手帕擦去她臉上淚水“很多事必須說出來才知道該怎麼辦,不是嗎?”
受到鼓勵的瑪蒂娜擡起頭,看着倫格稍微猶豫之後低聲說:
“我的堂兄約瑟林,他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