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而來的黑色戰船如地獄使者般劃開波濤在海面上起伏着,突出船身的船首像有時候似乎是要直接扎進幽深的海底,可有時候又好像要直飛上天。
在搖晃不定的潮溼船艙裡,蒙特費拉的康拉德儘量讓自己的態度顯得穩健些,儘管從這條船剛一出現時他就因爲那種令人生畏的巨大有種不妙的感覺,可是當他被救上這條龐大的“掌門官”之後,他才發現自己開始的擔心真不是多餘的。
那些明顯不是善類的船員把他們身上唯一的一點財產搶得精光,在連他的靴子都搶走之後,他和僕人被推進了這個潮溼的底艙裡。
聽着四周船身被海浪拍擊發出的吱呀亂響,康拉德用力嚥了下喉嚨,然後他站起來光着腳踩着溼滑的船板走到關緊的小門前,在他的手剛剛舉起的時候,那扇小門卻突然自己打開了。
“我是蒙特費拉的康拉德,是坎尼博公爵的次子,蒙特費拉的伯爵。”康拉德對站在門口的一個大漢儘量口氣緩和的說着,如果不是因爲自己現在正在人家的船上,他早已經暴跳如雷了“我要見你們的船主,如果他能把我送到君士坦丁堡去,我會付給他一筆報酬,不過我希望能儘快見到他。”
“可能要讓你失望了,老爺。”帶着明顯的託音的大漢歪着頭看着康拉德“我想你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地方,不過在你那個公爵老子付贖金之前我們也許真會把你送到君士坦丁堡去,不過是去奴隸市場,哈哈哈……”
大漢滿嘴噴着酒氣一把推在康拉德的肩頭,隨着恰好在風浪中船身的傾斜,康拉德立刻就像個碩大的葫蘆般在甲板上滾了起來。他的撞到身後隨從的身上,在兩個人的喊叫聲中繼續不停滾動,直到終於嘭的一聲撞上船壁。
“這個無理的,膽大包天地……”被撞得昏頭轉向的伯爵腳下蹣跚的掙扎站了起來。他搖搖晃晃的咒罵着向前邁出一步,接着就被腳下突然踩到的一隻躲藏地耗子嚇得不由一跳!
“老爺,這些人可能是海盜。”隨從驚慌失措的扶着康拉德靠到船壁上“來的時候我聽那些穿上的乘客說有一羣很厲害地海盜到處搶劫,他們的首領是個可怕的女人。有人說她是個美杜莎般的魔鬼,死在她手裡的人都要墜入地獄地!”
“閉嘴蠢貨。你會把真正的魔鬼召來的,快劃十字架,快點!”康拉德氣急敗壞的呵斥着僕人“我必須趕到君士坦丁堡去,我必須去。”他踉蹌着扶着船壁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着“上帝知道有多少人正盼着我死在路上呢。也許現在他們已經在到處宣揚我的死訊了,然後他們就可以搶着向伊莎貝拉獻媚,然後娶她。原本屬於我地王位就這麼歸別人了!”
想到這個再也無法忍耐的康德拉不顧船身地搖晃幾步衝到門前奮力搖晃着木門不停的大喊:“快開門!我是蒙特費拉地康拉德!我會給你們黃金珠寶,我會付一大筆贖金!比你們想得到的還要多,我地未婚妻是耶路撒冷的伊莎貝拉。她會付給你們錢!只要你們帶我去君士坦丁堡!”
他的嗓子幾乎喊啞,可是除了外面海浪拍打船身發出的聲響卻沒有任何迴音。
康拉德沮喪的用頭狠狠的向門上撞去,“吱恰在這個時候木門輕輕打開。
一頭撞空的康拉德猛然向門外來人衝去,隨着一聲痛苦呻吟和兩個滾到在地的人發出的亂響。康拉德和剛纔那個大漢就象兩條離水的海魚倒在溼滑的船板上喘個不停。
康拉德的眼前突然一暗,他擡起頭詫異的看到一個黑影正叉着腰低着頭面對着他。雖然背對燈光讓他無法看清長相,可是身後的光線卻把這個身穿阿拉伯短衫和肥大長褲的女人身側勾勒上一層誘人的翹曲輪廓。
“你是貴族?”那女人低頭看着躺在地上的康拉德。看到他怔怔的點頭後,她彎下腰更加仔細的看着他的臉。這時康拉德終於看清了那張令他窒息的美貌面孔。
“你現在在我的船上,這可是你的不幸。”女人向後退開讓康拉德站起來“也許我該把你賣掉。象你這樣的貴族往往付不出多少贖金。”
“哦不!”康拉德發出一聲憤怒中夾帶着恐懼的吼叫“你不能這麼做,這是異教徒的行爲!”
“難道你看不出我就是個你說的異教徒嗎?”女人好笑的看着喘着粗氣卻有不敢亂動的康拉德,然後她想起什麼的開口問:“你說你要去君士坦丁堡?如果你能付出贖金,也許我會送你去。”
“對!君士坦丁堡!”康拉德不住點着頭,這時候這個看起來充滿了妖異誘惑的異教漂亮女人在他眼裡立刻變得無比可愛了,他不顧身後的隨從小聲的警告立刻大步走了過去,可他只邁出了幾步就立刻僵在了那裡,一柄匕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壓在他的喉嚨上,微痛的皮膚讓他知道了匕首有多麼鋒利,而那女人如海水般青藍的眼睛裡透出的冷漠讓人毫不懷疑她會真的一刀刺下去。
“我只想去君士坦丁堡,我的未婚妻應該正在等我,也許她現在就已經在君士坦丁堡了。要知道她很富有,不論你提出多少數目她都會付給你,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寫下字據,然後派人向她要錢。”康拉德幾乎是在哀求了,雖然他知道如果傳出去實在有些丟人,可是一想到那些可惡的競爭者,他寧可向這個看上去透着怪異的女人低聲下氣的訴求。同時在還沒見面的時候就爲自己的未婚妻打下了欠條。
“呃,”女人用右手的食指託着好看的下頜看着眼前這個粗壯的中年男人,過了一會她想起什麼的輕輕歪頭,眯着眼睛低聲問:“你說你地未婚妻叫什麼名字來着?”
“蒙特費拉的康拉德,坎尼博公爵的次子,蒙特費拉的伯爵。”康拉德的傲慢地挺了挺因爲飢餓已經有些無力的腰桿,不過這讓他的肚子發出一陣鳴叫,這讓他一陣臉紅,不過他還是繼續宣佈着自己的身份“耶路撒冷地伊莎貝拉公主的未婚夫。”未來的耶路撒冷駙馬爺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威嚴些。
“那麼說。你一定很值錢了。”
女人笑眯眯的看着站在面前地歐洲貴族,在她的眼裡,這個人這時已經變成了一大堆金幣。
“給這位老爺找個好點的地方,他可值一大筆錢,如果讓他死了我扒了你們的皮!”
顯然是頭領地女人向跟隨的手下一邊吩咐。一邊利落地順着木梯爬上了甲板。
已經逐漸平靜的海面這時正泛着一片晶亮地光彩,看着這廣袤的無垠世界,女人深深地吐了口氣。
“耶路撒冷的伊莎貝拉……”捲曲着身子躺在在船首像上地阿賽琳看着頭頂不時被風帆遮擋住的碧藍天空喃喃自語着,過了一會兒她突然下定決心似的坐了起來。低頭向甲板上閒逛的手下們大聲命令:
“懶骨頭們都起來幹活,我們去君士坦丁堡!”
在經過一陣據理力爭甚至是強詞奪理之後,耶路撒冷的子爵和蘇丹的御前阿塔貝格的“聯軍”終於不得不承認了自己的慘敗。
在宦官總管驕傲的俯視下,丟盔卸甲落荒而逃的兩位貴族大人一路感嘆着走出了側堡。
在一幢頗爲精緻甚至還透着些羅馬風格的房子裡,阿迪勒招待了自己不幸的“戰友”。看着倫格坐在軟墊上一邊吃着手裡的葡萄,一邊若有所思的表情,阿迪勒不由搖起了頭。
“到現在我還是不能相信關於你的那些傳言,”他握着雕飾華麗的曲柄。把一個幾乎和他一般高的銀罐舉了起來“來喝一點水吧,也許這樣對你有好處。”
倫格捻着手指微微停頓了一下。擡頭看着這個站在面前笑容可掬的撒拉森將軍,他輕聲問着:“您在邀請我喝您手裡的水嗎?”
“當然。我並不介意親手爲子爵你遞上我的清水。”阿迪勒的眼睛裡露出了些許嚴肅“我說過我很難相信關於你的那些傳言,可是這並不妨礙我可以和你成爲朋友。”
“也許將來你會爲這個決定後悔的。”倫格微笑着接過阿迪勒遞過來的銀質水碗“也許有一天我們都會後悔曾經有過這麼一段友誼。”
“我只爲自己沒有殺掉那個奈里茲而後悔。”阿迪勒臉上突然升起一團肅殺氣息“我已經接到了納菲厄的來信。在庫奈特拉行刺你的就是他的手下。”
“奈里茲?”倫格心頭突的一跳,一點讓他覺得似乎抓住什麼的光亮瞬間在他眼前晃過。可是接着就又陷入了迷茫的黑暗之中。
“我現在的確很後悔,也許當初在沙漠裡殺掉他更好,”阿迪勒憤憤的在倫格面前轉着圈子。倫格當然不會愚蠢的以爲這位薩拉丁的愛將會是因爲自己的遇刺而如此憤怒,不過對於那個自從突然出現在耶路撒冷,然後就深居淺出再無聲息的奈里茲,他這次的行刺也讓倫格不由有股說不出的惱火。
“他想讓你成爲我們攻打耶路撒冷的藉口,想象一下,使者的死迴帶來的只有戰爭,特別是在這種時候!”阿迪勒氣憤的抓起桌子上的水碗咕咚一聲喝了下去,當看到倫格撇着見底水碗的眼神之後,他自嘲的哈哈一笑“既然我肯爲你斟水,那麼我也不會在意和你喝同一個碗裡的水了。”
“我想這是我的榮幸。”倫格微微點頭示意,對這個在將來註定會叱吒埃及的未來蘇丹,倫格並不反感,甚至因爲他那頗爲豪爽的性格倒有些欣賞。
“那麼,我們明天去見蘇丹,我知道你很着急,不過這是宮廷的規矩。”提到那個把他們打得大敗的宦官,阿迪勒不由有些赫然“伊布拉多是蘇丹身邊最信任的人,甚至連沐浴都要他伺候,即使是很多總督也要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
“權宦……”倫格理解的點頭同時心裡閃過這個頗爲熟悉的字眼,不論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總是會有這種雖然是小人物,卻因爲某些特殊原因呼風喚雨的事情。
當他再想到現在這個由薩拉丁創建強盛的阿尤布王朝,在將來某天會被那些他們自小閹割豢養,作爲奴隸戰士使用的馬木留克取代時,一股王朝沉浮,轉頭即空的感嘆不由襲上他的心頭。
“明天蘇丹將接見來自敘利亞各部落的酋長和使者,然後會進行一次盛大的圍獵,我想那個時候正是你覲見蘇丹的最好時機。”阿迪勒頗爲熱心的建議着。
倫格疑惑的看着這個薩拉丁的愛臣,雖然知道有些莽撞可他還是不由好奇的問到:“大人你能告訴我爲什麼你看上去很希望能達成和平的樣子呢?安拉的戰士不是一直都希望光復奪取聖城嗎?”
“這個呀,”阿迪勒輕鬆的坐了下來,他指着那個碩大的水罐“就如同我可以爲你斟上我的清水,在公平的戰場上我也會毫不猶豫的砍掉你的頭。光復聖地是穆斯林的使命,是真主賜予蘇丹的榮耀,他就是爲了這個纔來到人世,也只有他才能把沙漠裡所有的穆斯林團結起來。可是我們不會破壞諾言,和鮑德溫國王四年合約對我們來說是神聖的,守信就和信仰一樣重要。”
“所以你們在等待對手的失信,對嗎?”倫格無奈苦笑,他知道薩拉丁要實現這個願望並不難。
“不要煩惱了子爵,明天一切見分曉。”阿迪勒迴應了一個安慰的笑容。
:穆斯林聖訓中有習俗:不能傷害和你喝同一碗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