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一切都是我的罪過,可爲什麼要懲罰我的兒子!”施蒂芬娜夫人痛苦的跪伏在地上,任由沙土摩擦她的臉頰。她的雙手緊緊抓進沙子裡不住蜷攥着,不久她的指縫間擠出的沙粒就染上了猩紅的血色。
“祈求上帝的寬恕和救贖是我們的命運,可是每個人都必須經受經歷這些,不是你自己應該承擔一切的。”托爾梅蹲下身子輕輕撫mo着施蒂芬娜夫人的頭髮,這個時候他看上去就如同一個敦厚的大哥,而不是一個激情盎然的十字軍騎士。
“不,那一切都是我的罪孽。”伯爵夫人突然停下來,她擡頭看着托爾梅慘然的笑了笑“奧托還記得嗎,你總是說我的性格就象男人一樣,你羨慕我總是喜歡交朋好友,總是喜歡接待那些從遠方來的客人。”
“對,我還說過,如果你是一個男人,肯定是個充滿了豪情壯志的好漢,”托爾梅微笑着把伯爵夫人凌亂的頭髮捋順“這難道有什麼錯誤嗎?我記得甚至連你的繼父我的叔叔都說過:‘施蒂芬娜是個穿裙子的騎士。’要知道叔叔他可是輕易不會讚許一個人的。”
“我也爲自己驕傲,我甚至認爲自己比那些騎士還驕傲。上帝呀,我居然忘記了謙卑,這是主在懲罰我,是我的傲慢讓我付出了代價,”施蒂芬娜夫人痛苦的搖着頭“我認識了很多人,也接待了很多人,我爲自己的行爲自豪。我一直是自豪的,真的。直到兩年前的有一天……”說到這裡,她稍微停住,眼睛裡出現了一絲摻雜着痛苦和惡毒的恨意“我接待了一個遠道而來的落魄貴族,他說他精通各種古代的詩歌和辯論,那時候我正爲漢弗雷的教育發愁,你知道他的父親是不注重這些的,於是我就把那個落魄貴族留在我的城堡裡,我希望他把自己淵博的知識教授給我的兒子。可是我卻沒想到,我把一個魔鬼引進了我的家!”
“那個人……”托爾梅似乎明白了什麼,可他還是在猶豫之後停頓下來。
“是的,他誘惑了我的兒子!上帝……”施蒂芬娜夫人痛苦的發出一聲呻吟“他誘惑他做了骯髒的事情,可我居然還把他當成一個好老師,上帝懲罰我,那時候我的兒子才十四歲呀,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
“上帝呀,”托爾梅輕輕的發出一聲嘆息“你殺了那個人是嗎?你一定殺了那個人。”
“對,我殺了他!”施蒂芬娜夫人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她站起來輕輕拂好起了褶皺的裙子,臉上居然逐漸平息了下來“當我發現他們的事情之後,我發誓要殺掉他。可是我沒有立刻動手,我怕他的死會讓我的兒子做出蠢事,我就在醞釀,直到有一天在一次狩獵的時候,我把他騙到了一個地方……”
說到這裡,伯爵夫人停了下來,她看着托爾梅的臉上露出一絲愉快的笑容,可是她這個笑容卻讓托爾梅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冷意。
“奧托,你能知道一個母親爲了兒子會做出什麼事來嗎?”施蒂芬娜夫人笑呵呵的問着,她的表情裡滲透出的慈愛即使是沒有子女的托爾梅也可以感受的到,可越是這樣,令他不安的感覺也越是讓他覺得似乎就要聽到什麼可怕的事情。
果然,伯爵夫人開口用很平淡卻讓托爾梅無比震驚的腔調說了一句:“我閹割了他。”
臉上先是一陣呆滯,然後托爾梅才發出了一聲無力的呻吟:“上帝!”
“你居然做出這種事情,你居然這麼幹?”托爾梅不住的發出夢囈般的自語,他想斥責施蒂芬娜夫人的行爲,可是當他看到她臉上那種決然,他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是無法斥責一個母親的。甚至在他的內心裡,施蒂芬娜夫人的行爲不但不是罪責,反而有一種讓他想鼓掌叫好的衝動。
“上帝原諒我的罪孽。”托爾梅暗暗祈禱着,然後他小心的問:“可是爲什麼你要那麼憎恨倫格呢,他並不是個能威脅到漢弗雷的人。雖然我和他認識的時間不長,可至少我知道他並不是個……不是個很古怪的人。”托爾梅刻意小心的選擇着詞句,他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刺激到伯爵夫人脆弱的情緒。
“是的,他也許不會去引誘漢弗雷,”苦笑了一下,施蒂芬娜夫人又小心的平拂着衣服上的褶皺“可是漢弗雷會引誘他。”
“啊……”托爾梅終於徹底明白了施蒂芬娜夫人的心思,和她爲什麼要違背自己的良心的惡行“你是說那孩子他現在陷得很深了,是嗎?”
“是的,這是對我的懲罰,”伯爵夫人痛苦的抓着裙子的下角“那個魔鬼把他毀了,從那之後,他從來沒對任何一個女人發生過興趣,對我特意安排到他身邊照顧他的那些女侍連看都不看一眼,有個我的貼身女侍告訴我,他有一次因爲無意看到了她的身體居然大口的嘔吐,我的上帝,這簡直是災難呀,他總是儘量想去和那些男人接近,甚至有一次他強迫一個侍童,想和他發生那種可恥的關係。當我趕到的時候……我看到,看到我的兒子象個被施了巫術的魔鬼似的在拼命撕扯那個侍童的衣服。那個樣子,那個樣子……”
她再也說不下去,痛苦的淚水混雜着臉上的灰土滴在裙子的前擺上。
看着她那欲哭無淚的悽慘神態,托爾梅深深嘆了口氣。雖然作爲一個把榮譽和護聖作爲人生目標的騎士,他無法徹底理解一個母親的感受,但是他依然還是被施蒂芬娜夫人那種對兒子執着的關愛所感動了。
可是接着,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裡,這個念頭甚至讓他有一種掉進冰窟似的寒冷和畏懼。他臉色裡了變得無比難看,甚至臉上的肌肉在都輕微顫抖:
“施蒂芬娜,告訴我,有誰知道漢弗雷的這個秘密,告訴我!”
“只有我和我的貼身女侍知道,她是我收養的孤兒,完全可以放心的。至於那個被漢弗雷侵犯的侍童,我把他悄悄賣給一個過路的撒拉森商人了。”施蒂芬娜夫人臉上閃過一絲決絕的神情,那樣子看上去和剛剛爲兒子痛苦哭泣的母親截然不同。
“上帝保佑,那就好。”儘管還有着不安的恐懼,可托爾梅終於稍微放下了心,“必須保守這個秘密,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知道,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如果讓那些神甫和主教發覺,漢弗雷會被認爲是魔鬼附體,他們會把他活活折磨死的。”
“是的,是的,我要保護我的兒子,絕對不能讓他受到那種懲罰。”施蒂芬娜夫人輕聲回答着,然後她的臉上再次浮現出一絲冷意“所以,奧托你要幫我。我看的出,漢弗雷對你那個侍從很特別。他甚至把我給他的那件防身短甲都送給他,這更讓我擔心。我絕對不能讓我兒子遭受到任何危險,我必須剷除這個危險。”說着,她站直身子,這個時候看上去,她完全是一位掌握了他人命運的豪門貴婦,絲毫看不出一點之前的恐懼彷徨“還有你那個侍女,”說到這裡,她濃密的雙眉皺了起來。
“你那個侍女,她看上去很有點本事呀。”施蒂芬娜夫人斜着眼睛看了看托爾梅“她居然會去偷聽羅裡希德他們的密探,可是我沒想到他們居然真的敢襲擊我的隊伍!”
伯爵夫人憤怒的拍了一下身邊的一塊石頭:“我知道他們和耶路撒冷的很多人有勾結,我甚至知道他們和的黎波里也有關係,雖然我不願意相信的黎波里的雷蒙會做出什麼背信棄義的事,可他們之間的勾結也是千真萬確的。以前當雷蒙還是耶路撒冷攝政的時候,很多人就試圖去依附他,可是我的丈夫不是這樣!”伯爵夫人高傲的擡着頭,即使臉上還殘留着一絲泥漬,可她那種天生的高傲依然讓托爾梅爲之感嘆“我的丈夫也許不聰明,他也許真的很莽撞甚至有些傻,可他不會奉承,不論是雷蒙第一次攝政耶路撒冷的時候,還是第二次成爲攝政①,我的丈夫都不會去奉承巴結他不喜歡的人。可是很多人卻不停的去討好雷蒙和他那些手下。連博特納姆的貴族裡都有這樣的人。可是我沒想到他們會卑鄙到這種地步,居然徹底的背叛雷納德,背叛我丈夫,背叛他們的領主!他們是向我丈夫宣過誓效忠的騎士,可是卻違反了自己的誓言,這些猶大!”
托爾梅看着眼前這個因爲憤怒臉色通紅的女人。他對她是很瞭解的,因爲兩個人家族的關係,雖然他很久以前就離開了故鄉,可是他還是記得這個被自己的叔叔對這個繼女的評價——“穿裙子的騎士”。
現在,這個“穿裙子的騎士”明顯十分憤怒,她因爲呼吸急促不住扇動的鼻翼看上去就象兩個小馬包般鼓鼓的,因爲情緒激烈染上臉頰的緋紅看上去簡直如同兩片燃燒的烈火。
“可是施蒂芬娜,你最終還是決定放過他們是嗎?甚至在他們傷害了你的兒子之後,你也不想去追究嗎?”托爾梅輕輕問着。
聽到這句話,施蒂芬娜夫人臉上激烈的情緒突然沉了下來,她的肩膀如同一條被瞬間抽去全身水份的魚般塌了下去,緊攥的拳頭也終於慢慢鬆了開來。
“我還能做出什麼決定呢,這個時候我絕對不能爲雷納德招惹一點禍事,更不能因爲那些人的惡行煽動起基督徒之間的仇恨。他們投靠了的黎波里,可是他們畢竟還信仰上帝,只因爲這個我也不能在即將和異教徒決戰的前夕因爲個人恩怨,去破壞原本就已經不牢固的騎士之間的團結。上帝保佑我們,保佑我們不被薩拉丁所侵害吧。”
“你,是個真正的騎士,而不只是個‘穿裙子的騎士’”托爾梅從心底由衷的發出讚佩,可接着,他的臉色一暗沉沉的問:“也因爲這個,你想連阿賽琳一起殺掉嗎?”
“是的,她知道的太多了。她聽到了他們的密談,”伯爵夫人陰沉着臉“絕對不能讓她把這些說出去!否則就會在整個基督世界惹起軒然大波的”她絕然的從嘴裡發出一聲沉“哼”,她憤懣的看着東方,心情無比沉重“想想吧,就因爲我的丈夫遵守上帝的旨意對抗異教徒,他們就想致他的家人於死地?而主使者還是那麼多位身份高貴甚至戴着冠冕的貴族?這樣事情如果傳出去,整個基督社會就會分裂,甚至不必等到異教徒的到來,我們自己就可能會毀滅自己了。”
“可事實上他們當時明顯的只是想除掉我們,大概我們的出現破壞了他們的安排,也許,他們只想囚禁你們母子,也許他們想利用你來威脅雷納德,不過我想他們是不會愚蠢到想要加害你們母子的,否則他們跟隨着你們走了那麼久,應該早已經動手了。可是這都是以前。
現在,因爲漢弗雷的受傷,一切都變了。施蒂芬娜,誰也無法保證他們接下來不會做出傷害你們的事,畢竟漢弗雷的受傷讓他們走出了不可挽回的一步。”托爾梅極力爲伯爵夫人解釋着,他被這位有着強韌性格和堅定信念的貴族夫人感動,也爲自己這位多年來的熟悉的家族女性擔憂。
“難道你不知道即使你爲他們掩蓋這一切,他們也可能會對你下手嗎?要知道,雖然我並不喜歡你那個愚蠢的丈夫,甚至有些憎恨他,可是我不希望你們母子有什麼危險,特別是不希望西迪的親人有什麼危險。”
“對上帝的虔誠會保佑我們,爲了拯救聖地的危機,一切都是值得的!”
施蒂芬娜夫人的聲音不容置疑,斬釘截鐵!
①的黎波里的雷蒙第一次攝政耶路撒冷,是鮑德溫四世十二歲剛剛登基的時候。第二次,則是在鮑德溫四世死後,其外甥鮑德溫五世即位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