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風浪似乎顯得更大了些。站在甲板上的阿賽琳仔細看着遠處的海面。
雖然在頭頂的桅杆上有瞭望哨,但是當進入西西里島附近的海域時,阿賽琳變得小心起來。
雖然天氣寒冷,但是她還是堅持在甲板上監視着海上的一切,隨着一片片的薄霧從海面上飄蕩時,她就顯得更加謹慎。
在她的命令下,整個艦隊小心翼翼的航行在海上,透過陣陣濃霧,阿賽琳似乎感覺到了一陣隱藏在過於平靜之下的暗流。
一個身材瘦高的海盜走到阿賽琳旁邊,他看着海面上飄蕩着的層層濃霧,嘴裡不禁發出低低的嘀咕:“現在的這個樣子真有些熟悉,不是嗎?”
聽到同伴的話,阿賽琳的嘴角微微上翹,她向着船外伸出手去,感覺着寒冷的氣息,隨後她用力裹緊身上厚實的裘皮袍子。
“你是說,這和當初我們和那些戈達爾人海盜的那次較量一樣?”
“說的對,當時那些戈達爾人就是在這樣的天氣裡偷襲了我們,如果不是你反應的快,也許厄勒岡在那一次就已經被人打擊了,”瘦高海盜不住的點着頭。然後他同樣裹緊袍子擡頭看着灰濛濛的陰暗天空“就是這樣的天氣,那些戈達爾人忽然從霧裡面鑽出來,然後他們向我們展開了偷襲。那一次太危險了,說起來也許我們還應該感謝哥陶,當時他……”
說到這裡,瘦子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尷尬,他停下來偷偷看着阿賽琳的臉,當看到她並沒有因爲自己提到那個人的名字露出不快時,他才悄悄的鬆了口氣。
哥陶,厄勒岡以前僅次於阿賽琳的頭領,當阿賽琳和厄勒岡失散時,是這個人帶領他們繼續着海盜的生活。
但是阿賽琳的歸來卻揭穿了哥陶當初陷害她的秘密,阿賽琳用砍下這個叛徒頭顱的方式重新奪回了厄勒岡,而哥陶則成了厄勒岡上一直被禁忌的話題。
“胡裡安你告訴我,大家是不是對我很不滿意?”阿賽琳忽然歪頭看着身邊的同伴“他們是不是更希望過上以前的那種生活?到處搶劫,燒船,殺人,然後看着那些搶來的財寶被放在塞浦路斯的山洞裡,是不是這樣?”
被忽然問到的海盜微微有些意外,他略帶錯愕的看着這位美麗的女首領,厄勒岡上的人們從來沒有因爲阿賽琳是個女人敢於小視她,特別是在她毫不留情的親手砍下了從小一起長大,卻又背叛了她的哥陶的頭之後,厄勒岡上的人們看到的,只有一位可怕的首領。
“稍微有那麼一點,不過也就一點……”瘦子伸出兩個手指微微比劃了一下,不過在看到阿賽琳看着他的眼神時。他的兩個手指間的距離立刻縮小,到了後來乾脆捏在了一起“真的,大家其實很高興,畢竟現在的你和以前不一樣了,而且你讓我們覺得以前那些生活簡直就是小打小鬧。以前我們做多搶一個小船隊,可現在整個地中海幾乎都是我們的。”
“可是大家並不高興,對嗎?”阿賽琳微微苦笑起來,她伸手在胡裡安的肩頭輕輕拍了拍,轉過身背靠着船幫“我能想象的到,因爲我自己也並不高興。”
胡裡安不解的看着阿賽琳顯出一絲落寞的神色,雖然隱約能夠明白阿賽琳的心情,但是他還是有些難以相信的搖起了頭。
“可是,你還缺什麼?要知道你和我們不一樣,從開始我們大家就都知道,總有一天你會離開厄勒岡的,阿賽琳,事實上你並不屬於我們這種人。你該是個……”胡裡安撓着頭想了想“你應該是和那位羅馬皇后一樣的,也許那種城堡裡的生活纔是你該過的,所以大家從來沒怨過你這個,因爲那些都是你該得的。”
阿賽琳微微回頭看着胡裡安,她的眼中露出了一絲感激。對她來說。只有和這些一起在海上出生如此的夥伴在一起時,纔會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舒暢。
和這些粗獷野蠻的海盜在一起,她可以毫無顧忌的大聲叫罵,可以用同樣粗野的方式讓他們乖乖的同從自己的命令,然後和他們一起去搶劫,燒船。
那樣的自由讓阿賽琳爲之着迷,而看着現在圍攏在厄勒岡四周的強大艦隊,在滿足了內心虛榮的同時,她的心底裡卻還有着一種難言的淡淡失落。
“也許我真的不該那麼貪心,或者……”
“注意!有船!”
阿賽琳的話忽然被桅杆頂上的瞭望哨的呼喊聲打斷,她還沒來得及轉過身去,一直望着海面上的胡裡安已經發出了一聲呼喊:“那是什麼?”
阿賽琳轉身向海面上看去,順着胡裡安手指的方向,她看到濃霧中隱約晃動的黑影,在立刻響起的一陣鐘聲中,當水手們紛紛跑到船幫邊時,他們看到了一片在濃霧中晃動的黑色影子。
“那是什麼?”胡裡安依然不解的低聲問着,當他轉頭向旁邊從發現了異常之後就一直沉默的阿賽琳看去時,他看到的是自己的首領臉上浮現出的那種似笑非笑的熟悉表情。
“你們沒有感覺到地中海最近一直很平靜嗎?”阿賽琳的聲調雖然依舊平淡,但是她臉上卻已經開始出現了一絲難以掩飾的興奮,她的雙手緊緊抓着身前的船幫,看着海面上雖然距離依然很遠,但是卻已經變得逐漸清晰起來的黑影,她的臉頰上浮現出了一抹激動的紅暈“法蘭克人,是法蘭克人的船,他們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做好渡海的準備了,至少他們已經忍耐不住了。”
“可是難道這些船都是要去西西里的法蘭克人嗎?”胡裡安略顯緊張的看着好正要穿破陣陣濃霧,向羅馬艦隊迎面而來的那些黑影,一時間他不禁爲看到的敵人感到一陣茫然。雖然已經知道法蘭克人正在召集船隻,但是一想到這個時候還有這麼多的船在向西西里集結,他不禁爲即將面對的局勢擔憂起來“如果這些船都是要去西西里的,那法蘭克人究竟已經聚集起多少船隻了,會有多少十字軍?”
“我不知道胡裡安,不過這並不重要,”阿賽琳收緊下顎,她的眼睛緊盯着似乎同樣發現了他們,已經開始緩慢移動起來的對面的重重帆影“重要的是,我要把他們送進海底。”
“你要和他們在這裡打仗?”胡裡安咬了咬嘴脣“我們是海盜,也許我們可以用海盜的方式來對付這一切。”
“可現在我是地中海的女王,”阿賽琳看着胡裡安“不用怕,我們有比他們更加強大的艦隊,而且你要知道,如果現在不能狠狠的打擊他們,也許等他們真的聚集起足夠多的船時,就是一場災難到來的時候了,所以我現在就要把他們送進大海。”
隨着阿賽琳重重的說出這句話,她忽然向身後早已等待的一個海盜猛一揮手,隨着她的手勢,海盜立刻向着旁邊艦隊的方向,高高舉起了已經點燃箭頭的弓箭。
隨着一團火焰從厄勒岡的甲板上騰空而起,霎時間艦隊的船上紛紛射起了一片預示進攻的信號箭矢。
阿賽琳一把扔掉了包裹在身上的厚重裘皮。伸手抓過旁邊同伴遞過來的兩柄長劍,伴着長劍出鞘,兩道閃爍的劍影瞬間在她面前劃出一片弧光。
“讓我們看看那個胖子教給我們的東西是不是真的有用,”她把頭上的一條頭巾同樣扔掉,在被寒冷海風揚起的烏雲黑髮的飄揚中,阿賽琳用右手長劍的劍尖指着遠處已經迎面而來的海船船隊大聲下令“以厄勒岡爲主,厄尼裘斯陣形,前進!”
霎時間,隨着她的命令,厄勒岡如同一頭被喚醒的海中怪獸般隨着發出的一陣吱呀怪響的咆哮中,還是扭動可怕的船頭。在海水的衝擊下,它那同樣可以做爲撞角的堅固船首像下的椽頭破開冰冷的波濤,當先向着正在紛紛調轉方向,迎着他們而來的船隊撲去!
洶涌浩瀚的地中海上霎時掀起了一片狂瀾,羅馬和塞浦路斯艦隊如同一羣發現了獵物的狼羣般向着敵人撲去,他們高大可怕的船頭在海面上不住隱現,每當從浪濤後面剛剛出現,接着就很快消失在再次涌起的波浪之中,但是他們的船頭卻始終向着似乎被着突如其來的情景驚到的對方船隊衝去。
當他們以一個並不規則,卻隱約如一柄利劍般的形狀猛撲至敵人附近時,衝在艦隊最前面的厄勒岡上的阿賽琳,看着那些在海上不住飄蕩,似乎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海船,在想了一陣之後,忽然發出了一聲愉快的大笑。
“看看我們都遇到了誰?”阿賽琳幾步跳上了船首像,她緊抓着身邊的纜繩盯着一條似乎正要逃跑,不過看上去明顯是這支船隊首領的海船,發出了一個並不殘忍,卻能夠讓對方膽戰心驚的命令“準備蠍子錘,我想我們可能要遇到幾個老朋友了。”
一陣沉悶可怕的機括聲響從甲板上響起,當水手們吆喝着攪動沉重的絞盤把厄勒岡可怕的“尾巴”翹起時,阿賽琳的眼中閃動過一團難以抑制的火焰。
在這一刻她已經忘記了自己正帶領着一支地中海上最強大的艦隊,也忘記了自己是塞浦路斯的女子爵,君士坦丁堡的奢華和宮廷中的爾虞我詐早已經被她拋在了腦後,這個時候的她,只是厄勒岡的阿賽琳!
“蠍子錘!”
伴着一聲大吼,靠近了無路可逃的海船的厄勒岡,如同一隻真正的海上怪物般向着旁邊的海船揮舞起了它那可怕的“尾巴”,伴隨着即刻響起的爆響,那條海船的一邊立刻橫着裂開了一條巨大的缺口,大片的碎木和被沉重的錘頭砸斷的船骨向着四面猛烈橫飛,一時間那條船就如同被狠狠咬了一口似的,在猛然一晃之後,立刻在波濤中旋轉起來!
“準備拋鉤!投弩,射!”
胡裡安手中的彎刀同樣不住揮舞,就在他的喊聲剛剛結束,從厄勒岡的船舷邊。霎時如同暴雨般射出了一片帶着撓鉤的投矛!
對面船上的人顯然已經被之前蠍子錘可怕的打擊嚇住,當看到拋鉤和投矛時,他們本能的舉起手裡的武器胡亂揮舞,同時有的人把手裡的盾牌和帶着倒鉤的攔網向前扔去。
但是可怕的事情就在這時發生了!
誰也沒有想到,那些原本應該沒有多少力量的撓鉤,卻如同射出的弩箭疾射而至,那種巨大的力量甚至直接穿透了對方甲板上的水手身體,然後狠狠的戳進了後面的船板。
“上帝!”
站在甲板上的一個法蘭克青年人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喊叫聲,他看着自己剛剛被一支投矛掠過的腋下,他的袖子早已經不見,不過手臂上傳來的火辣辣的疼痛至少讓他知道,整條手臂還在自己的身上。
“哈,看看我們遇到誰了。”
阿賽琳看着對面船上已經嚇呆的法蘭克青年大笑起來,同時她看着船幫邊那些固定在甲板上的弩車不由笑呵呵的眯起了眼睛,雖然這些武器似乎頗爲厲害,但是她還是沒有想到,原本只做爲搭鉤敵船的投矛,讓這些弩車變成了一種可怕的武器。
“蠍子錘!”
又一聲大吼從胡裡安的嘴裡發出,這一次夾帶着可怕力量的巨大錘頭向着恰好轉過船頭的敵船砸去。
一聲沉悶的轟鳴從那條可憐海船的船頭立刻響起,沉重的打擊讓那條船的船身甚至不禁向前一沉,伴着被驟然砸進海里的船頭碎片四處迸濺,大股海水猛然灌進了船艙,海船沉重的身子霎時向下一頓!
這個時候阿賽琳的眼睛已經完全眯在了一起,她的雙劍已經重新收起,隨着船身的不住跌宕起伏,她雙手緊抓着身邊的纜繩,看着那條因爲船頭被砸得稀爛,幾乎整個船身就要翹起來的敵船,她高高的擡起了手臂。
在這一刻,阿賽琳看到了正爬在對方船幫邊,望過來的那個法蘭克年輕人眼中的恐懼,在這個時候她甚至能夠感覺到那雙眼睛裡露出的乞求和哀訴,她相信如果自己饒恕這個人,她可以向他提出任何條件,甚至可以讓他把自己所有的財產都拿出來做爲贖金,但是阿賽琳卻並不想這麼幹。
她高舉的手臂在空中微微停頓,看着那個趴伏在船幫上乞求的望着自己的法蘭克人,阿賽琳的嘴裡吐出了一個輕輕的“哼”聲,隨即她的手臂乾脆有力的落下!
所有的人在這時都似乎在看着阿賽琳的手勢,當她的手臂還在空中擺動時,早已經出現裝上投矛的弩車已經在一片震動中拋射出了一片黑影,一時間沉重的矛頭如同可怕的鐵雨般的狠砸向了已經搖搖晃晃的敵船,隨着在這片鐵雨中似乎可以聽到的淒厲的詛咒,敵船上立時爆起一片血霧!
“厄勒岡!”
甲板上響起的歡呼聲在耳畔迴盪,阿賽琳的眼睛卻已經看上其他地方,她能夠聽到身後那條可憐的海船在沉沒前發出的奇怪的悶響,也能感覺到當它沉沒時在海面上捲起的漩渦的巨大力量,但是她已經不再回頭。
她的眼睛已經盯上了那些正向着她的艦隊衝來,試圖用絞殺躲避過漫天投矛和四處橫飛的石的法蘭克船,隨着海面上傳來的一陣陣的廝殺和戰船間碰撞發出的巨大的轟鳴,一場純粹的屠殺已經徹底展開。
“告訴我們的人,不要爲了搶劫和他們糾纏,我這次不想幹這種無聊的事,”阿賽琳的命令讓她手下的人不禁一愣,可是她毫不猶豫的接着說“我要得到的不是黃金珠寶,我要的是勝利,我要法蘭克人都沉進大海。”
隨着這令人膽寒的宣告,阿賽琳回頭向厄勒岡的水手們再次舉起手臂:“我要讓所有人知道,我們是厄勒岡的海盜,也是地中海的主人!”
隨即,她再一次跳上船首像,發出了一個海上女王,而不是女海盜的命令:“發火箭信號,厄尼裘斯陣形,前進!”
如同一柄可怕的鋒利長劍,如同狠狠鑿向敵人的巨大鐵錘,羅馬和塞浦路斯的艦隊向着對面一時間一片慌亂的敵船衝去!
敵人的船隊瞬間好像一張羊皮紙般被從當中撕裂開來,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面對這樣的敵人。當大片的投矛和夾雜着火焰的石頭從天而降時,絲毫沒有準備的敵船瞬間變得混亂不堪,而羅馬艦隊出人意料的舉動也徹底擊碎了他們試圖擺脫這種厄運的企圖。
沒有羅馬船和他們糾纏在一起,阿賽琳的艦隊以讓敵人意想不到的舉動緊緊的聚集在一起,以一種如同一條緊緊凝結在一起的繩索般的隊形,硬生生的從已經一片混亂的敵船中間貫穿了過去!
厄尼裘斯陣形,這種當初東羅馬艦隊最爲輝煌時期,由偉大的羅馬海軍統帥厄尼裘斯受到羅馬重騎兵的啓發,所創造出的海軍陣勢,曾經如同一柄柄可怕的利劍般,在博爾普魯斯海峽裡貫穿了來犯的薩拉森人的艦隊。
在海峽狹窄的海道中,厄尼裘斯的艦隊一邊向海面上噴灑着對薩拉森人來說如同地獄般的希臘火,一邊以嚴謹的凝繩般的陣型鑿穿了一層又一層薩拉森人聚集起來的橫列艦隊,在那曾經讓他引以爲豪的海戰中,厄尼裘斯成爲了令當時的阿拉伯帝國海軍爲之膽寒的魔鬼。
海面上燃燒起來的海船在羅馬艦隊的後面燃起了漫天大火,漂浮着的大堆雜物中夾雜着的血肉模糊的屍體在海水裡不住起伏。
令敵人在恐懼之後感到意外的是,可怕的羅馬艦隊在一擊貫穿了自己的隊形之後,並沒有調頭,而是如同一縷幽靈般向着遠處的海上繼續前進,只留下身後的一片海上廢墟。
始終固執的衝在最前面的厄勒岡的船頭上,阿賽琳穩穩矗立在船首像上,她的眼睛盯着前面一望無際的大海深處,剛剛戰鬥過後的硝煙還沒有完全消去,不過她似乎已經看到了另外更加能夠引起她興趣的東西。
“阿賽琳!”胡裡安的喊聲從身後響起,她回頭向自己的手下望去。
“我們這次好像有點麻煩了,”胡裡安攀到船首像下面,擡頭看着自己的首領“你知道你殺的是撒丁島領主奧利庫尼的兒子安東尼。”
“我當然知道,”阿賽琳平靜的笑了笑“雖然我那麼做未免有些過分,不過我想這個麻煩就由倫格去解決吧,至於我……”阿賽琳回頭看向大海“當好我的海上女王就可以了。”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