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靜默祈禱在經過了漫長的日子之後終於結束,這對於巴里亞里多德人來說是個很值得慶祝的事情。
在這段時間裡發生了很多事,教皇的蒞臨,胡安娜夫妻的種種糟糕消息,還有就是人們因女王不能臨政而帶來的不安。
現在似乎一切都好了,卡斯蒂利亞人又可以見到他們尊貴而威嚴的女王了,這讓很多人高興之餘又難免幸災樂禍。
斐迪南在這些日子裡過得並不好,他可以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明顯敵意,卡斯蒂利亞人對單獨坐在王位上的斐迪南有着本能的牴觸,即便他是女王的丈夫,更是未來女王的父親,可這種牴觸卻依舊是那麼強烈而又明顯。
這其中當然有卡斯蒂利亞與阿拉貢多年來的恩恩怨怨,不過更多的還是人們對於一個外來者本能的不信任。
亞歷山大也深深的感覺到了這種不信任,這讓他對於未來自己可能面臨的挑戰和困境也有了新的認識。
烏利烏已經離開了巴里亞里多德,他會首先到瓦倫西亞與堤埃戈匯合,然後坐船前往法國在地中海上的港口阿哥德。
亞歷山大爲他規劃這條路線的時候曾經想過讓他途經葡萄牙,這樣可以看一看里斯本如今的形勢,不過之前堤埃戈送來的消息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因爲在法國的蒙比利埃出現了點兒小小的意外,會讓亞歷山大覺得烏利烏也許直接前往法國更好些。
阿哥德距蒙比利埃很近,從瓦倫西亞生存只需要三五天就可以在法國登陸,然後儘快到達目的地。
把烏利烏派往法國並不是亞歷山大的一時心血來潮,這段時間他已經漸漸看出雖然利用之前堤埃戈建立起來的情報網的確卓有成效的得到了很多有用的消息,但是因爲伊比利亞特殊的環境,至少烏利烏在這裡只能扮演一個間諜,這對烏利烏來說顯然是大材小用了。
而幾個月來在法國發生的種種變故卻需要有人在那裡爲他主持大局。
現在的法蘭西雖然還沒有“天主孝子”的好名聲,可依舊不是伊比利亞能夠相比的,所以烏利烏在那裡更能大展拳腳,而不是隻能通過向廚娘或者女僕賣弄色相打聽消息。
在意大利的失敗已經讓法國國內發生了不小的動盪,因爲拉迪亞金幣擠兌事件而雪上加霜的法蘭西如今正是人心慌慌一片混亂,而在蒙比利埃更是發生了一件讓很多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即便是亞歷山大當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都不僅有點兒瞠目結舌,在他想來或許路易十二就更是難以接受了。
蒙比利埃人,宣佈脫離法蘭西國王的統治了。
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亞歷山大腦海裡迅速閃過了三色旗,斷頭臺,革命口號還有更多讓他幾乎誤認爲時間錯亂的影子。
雖然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只是一閃而過,可是亞歷山大卻並不覺得這是在胡思亂想,畢竟那是法蘭西,畢竟那是些法國人,所以發生什麼事情都是不稀奇的。
這讓亞歷山大覺得法國纔是烏利烏大展拳腳的好地方,只要想想過不了幾年法蘭西與奧斯曼就能親如一家,想來現在一個摩爾人在法國的日子再糟糕,也不會比在伊比利亞更慘了。
伊莎貝拉的覲見儀式是在8月的第1天舉行的,女王遠遠的坐在寶座上,所有的大臣向女王鞠躬盡瘁,斐迪南側着身子站在伊莎貝拉身旁,即便是在這樣炎熱的季節,爲了表示隆重,女王夫妻也穿戴上了華麗而又厚實的禮服,而斐迪南更是手裡擎着一根幾乎與他身高同齊的碩大權杖。
這幅畫面看上去完全彰顯了女王夫妻的威嚴,同時也襯托出了斐迪南對妻子的關愛,如果不是女王的神色略顯憔悴,甚至有人就要提出請畫師作上一副《女王的祈禱受啓》了。
伊莎貝拉默默看着面前的大臣們,她的目光有時候會稍稍撇下站在一旁的丈夫,雖然整個儀式頗爲隆重,但也十分簡潔,可即便是這樣她還是因爲承受不住身體的虛弱而急劇的喘息起來。
她的這個樣子落在很多人眼裡讓他們暗暗驚心,關於女王靜默祈禱的真相知道的人雖然不多,但是這並不意味着沒有猜測,除了普通民衆,在一些貴族中間已經有人在暗暗議論宮廷裡發生了什麼,只是沒有人敢於公開站出來提出質疑。
現在看着女王這並不樂觀的樣子,之前的猜測似乎已經得到了證明,這讓大臣們不禁隱約有些緊張起來,他們不知道如今女王的身體狀況究竟如何,這就更讓他們心底不安。
所以當伊莎貝拉示意留下幾位近臣之後,雖然貴族們紛紛拼命退去,可到了外面之後人們再也忍耐不住開始低聲私語起來。
“看來他們都在擔心我的身體,”伊莎貝拉沒有站起來,雖然這裡不是她日常辦公的地方,但是在遣退了僕人們之後,碩大的宮殿裡就只有幾個人了“我不知道那些人裡有多少是想看到我一病不起的。”
“陛下,所有人都愛着您,也都忠於您,”一個大臣恭敬的說“您爲卡斯蒂里亞所做的一切足以能讓最鐵石心腸的人也獻上自己的忠心,否則就要受到上帝的懲罰。”
“您太會說話了,我還沒有狂妄到認爲可以像教皇陛下一樣得到虔誠般的效忠,”伊莎貝拉說着像是想從他那裡得到認同似的看了眼丈夫,看到斐迪南稍稍點頭,她繼續說“那麼你們怎麼安排我與教皇的見面?”
“陛下,您可以直接去玫瑰角宮,那裡足夠大,而且也更加方便,”唐·馬克洛斯拜恩站出來說,作爲最清楚女王身體狀況的人之一,財庫官很擔心過於繁重的儀式可能會讓女王承受不住,雖然醫生一再向他保證經過放血和薰藥之後女王已經恢復了健康,但是隻要看看她那即便經過化妝卻依舊難掩憔悴的面龐就可以知道事情並不是那麼樂觀的“您可以事先就在宮裡休息,而且只需要出來與教皇見面,在這之前或之後的事情完全由我們來做,相信教皇更在意的是您覲見這件事。”
“那麼胡安娜呢?”
伊莎貝拉突然的詢問讓所有人瞬間一怔,有的人甚至不由自主的向斐迪南看了一眼,看到國王面無表情的樣子,人們到了這時才突然意識到,女王對覲見教皇這件事如此在意,或許還有的其他的用意。
“她瘋了嗎?!”
當終於回到自己的起居室後,即便厚實的房門已經關上,可是從裡面傳來的咆哮依舊可以隱約聽到,如果不是守衛的衛兵站在很遠的地方,國王這不知是在對誰的控訴或許已經傳遍宮廷了。
“陛下,您得控制自己的情緒,”隨從兼弄臣的秘書一邊幫着斐迪南脫下身上繁瑣的禮服,一邊小聲勸阻着“如果您想要發怒就唱歌吧,而且最好用加泰羅尼亞語,那樣就是有人聽到也未必知道您在說什麼。”
“你的油嘴滑舌總有一天會讓你送了性命,”斐迪南狠狠的瞪了隨從一眼,雖然知道他是在勸誡自己,可這種冷嘲熱諷還是讓他不快“可是難道你不覺得她真的瘋了嗎,難道她不知道胡安娜現在是什麼樣子,可是她居然還想讓胡安娜去見教皇。”
“這難道不是您希望看到的嗎,”隨從有些不解的問“請原諒我的直言,公主如果在教皇面前表現的失態,這對您來說只有好處不是嗎,既然這樣您爲什麼又反對女王的決定呢?”
“沒錯,這看起來的確對我有好處,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胡安娜真的在教皇面前失態,她難道不會因此要求教皇爲胡安娜舉行驅魔儀式嗎?”
斐迪南憤憤的在房間裡轉着圈,他停下來用手指着隨從:“如果你是亞歷山大六世你會怎麼做,難道要說作爲耶穌基督在世間的代理人無法完成這樣的儀式嗎,或者是說在驅魔之後宣佈失敗?”
誰從愣愣的聽着稍微想了想終於撇撇嘴:“當然不會,那會讓我很丟人的,我只能說自己成功了,然後……”
“然後胡安娜就可以理所當然的執行攝政權了,到了那個時候,我就不能管束她了,至少我沒有直接影響她的理由。”
斐迪南說完繼續來回走着,他感覺到了伊莎貝拉對他的強烈不信任,這讓他惱火之餘卻又無可奈何,一直以來他們的關係早已不復當初的密切,或者說即便是他們生下了衆多子女,可實際上他們更多的是盟友而甚於夫妻,現在伊莎貝拉顯然在爲她的卡斯蒂利亞的未來考慮的更多,這也讓斐迪南更加擔心她可能會爲了遏制他的野心做出更多對他不利的決定。
“陛下的身體,”隨從說了句之後停了下,看到斐迪南雖然臉色陰沉,卻沒有阻止的意思就繼續說下去“雖然這次陛下的病好了,但是她的身體顯然已經不如從前,這可不是個好兆頭,所以如果您要做什麼一定要儘快了。”
“我當然知道,”斐迪南惱火的看了眼隨從,他有時候覺得這個人真是討厭,總是說些會引起他不快的話“可是該怎麼辦呢,我到現在甚至還要忍受那個傲慢的貢薩洛,如果你看到他給我寫的信就該知道那個人狂妄到了什麼程度。”
誰從這次沒有接茬,他很清楚的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放肆的調侃一下國王做過的蠢事,可什麼時候又該閉上嘴巴裝個聾子。
貢薩洛·科爾多瓦就是這種不能去碰觸的禁忌,那個人在斐迪南面前的傲慢無禮是讓國王最深惡痛絕卻無可奈何的,依仗着伊莎貝拉的寵愛,貢薩洛不但在信中,甚至多次當面頂撞斐迪南,這早已經成了國王心裡一塊淤積了很久的心病。
而讓斐迪南更爲在意的是,貢薩洛儼然就是那些頑固的卡斯蒂里亞人的領頭人,他有時候猜想或許這個人會成爲將來阻礙兩國統一的絆腳石。
“西西里總督送來的信都給您整理好了,”隨從忽然改變了話題,看到國王目光炯炯看向他,隨從就露出了個笑臉“裡面有些東西也許您想要看看,我是說其中有些是關於那個貢薩洛的。”
斐迪南若有所思的默然應下,他知道隨從應該是發現了什麼東西,或者說如果需要他也可以製造出什麼東西,只是即便有了這些可以對付那個貢薩洛的證據,但是應該怎麼才能用上呢?
“也許那位羅馬忒西亞公爵能幫我們。”隨從建議着,看到國王露出沉思的神情,隨從很知趣的退到一邊耐心的等待着。
斐迪南沉吟考慮着,雖然之前亞歷山大已經透露出願意幫助他的意圖,但是斐迪南也有着自己的顧慮。
作爲夫妻,斐迪南對伊莎貝拉較之旁人要熟悉的多,他知道伊莎貝拉對貢薩洛的寵愛除了因爲他的忠誠,還有就是伊莎貝拉需要有個人能夠牽制他。
伊莎貝拉把自己的軍隊交給了貢薩洛,同時也給了他保衛她的繼承人的責任。
伊莎貝拉是不希望看到卡斯蒂利亞的王冠落在一個外人手裡下,她可以容忍自己的後代有奧地利血統,因爲那樣卡斯蒂亞王國還是存在的。
可她不會允許一個葡萄牙或是英格蘭王室的後人戴上屬於她的王冠。
她同樣不能容忍斐迪南對胡安娜的控制,這也是爲什麼她,要大力扶持貢薩洛的真正理由。
貢薩洛,這已經成了斐迪南剷除他與卡斯特利亞最高權力之間的最大障礙的。
“去給那位公爵送封信,告訴他我對從克里特的甘蔗園收取稅賦不感興趣,不過我可以幫助他奪回屬於他的東西。”
“是,陛下。”
隨從立刻鞠躬離去,看着他的背影,斐迪南稍稍沉吟,拿起桌上的鈴鐺晃動了幾下。
一個女僕從一扇暗門裡走了出來。
“去問一下女王的侍從,陛下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希望去探望她。”
女僕默默點頭行禮離去。
當房間裡只有斐迪南一個人時,他靠着椅子坐下來,手指緩緩敲打着桌面出起了神。
在玫瑰角宮裡,亞歷山大六世靜靜聽着他新任秘書報告着關於伊莎貝拉女王即將覲見教皇的安排。
諾梅洛的離開對亞歷山大六世來說是個不小的損失,雖然當聽說他決定留在羅馬之後,就知道諾梅洛已經決定離開自己,可亞歷山大六世依舊覺得諾梅洛是最讓他滿意的手下。
當聽說伊莎貝拉會來玫瑰角宮時,亞歷山大六世擡手阻止了隨從的話。
“女王是要來這裡嗎?”
“當然陛下,”秘書有些激動的說,自從離開梵蒂岡後,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這種榮耀,甚至曾經在羅馬的尊貴地位似乎已經已經是一場遙遠的美夢,現在他們似乎終於又回到了之前的輝煌“女王陛下會和胡安娜公主一起覲見,同時陛下請求您能夠爲公主主持她的懺悔彌散。”
秘書還在興奮地嘮叨着接下來的各個步驟,他完全沒有注意到亞歷山大六世已經緊皺起的眉梢,直到終於察覺似乎有些異樣,他的聲音才越來越小最終停頓下來。
“如果諾梅洛在就好了,”亞歷山大六世的話瞬間讓秘書面紅耳赤,他不知道自己哪一點讓教皇不滿,這就讓他更加不安,不過亞歷山大六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教皇先是隨意擺擺手要秘書退下,接着就又把他叫住“去把公爵請來,告訴他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他商量。”
當教皇感嘆身邊沒有一個用得稱手的人時,亞歷山大也正在爲面臨同樣的麻煩感到發愁。
烏利烏的離開給他帶來的麻煩遠比他想的要大得多,巴爾幹人雖然勇敢,但是他顯然並不需要他們去打打殺殺,一時間亞歷山大覺得有些束手束腳了。
正是在這個時候,一個不速之客的拜訪讓亞歷山大似乎看到了一絲曙光。
托馬斯·湯戈馬達已經不是第一次登門做客了,這位女王的私人神甫如今更是大權在握,宗教審判所生意興隆的同時,這位爲伊莎貝拉揮舞屠刀的神甫自己也成爲了卡斯蒂里亞最可怕的人物之一。
所以當托馬斯·湯戈馬達出現在亞歷山大住所外的時候,很多人因爲認出了他嚇得全身顫抖,他們驚恐的看着這個可怕的教士走下馬車,然後站到這戶人家的房門前。
這讓所有人都不禁爲這戶人家的可悲命運暗暗嘆息。
“公爵,希望我的拜訪沒有讓你感到不便,”看着一手拿劍一手正用毛巾擦拭額頭汗水的亞歷山大,托馬斯·湯戈馬達微笑着說,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可怕的人的笑容卻顯得格外的和藹可親,只是同樣沒有人會相信他這慈祥笑容的背後有哪怕一點點的慈悲與寬容“不過我這裡是經過一個朋友的介紹。”
“您說的這個朋友是誰?”亞歷山大不動聲色的問。
托馬斯·湯戈馬達看着亞歷山大發出呵呵的笑聲,不過他的笑容看上去卻好像那麼古怪和讓人不舒服:“是我們大家都認識的一位尊貴的大人,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