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澤爾站在牀前,看着斜靠在牀頭不停的催促着旁邊的僕人剝着堅果殼,然後把掰碎的果實囫圇的往他嘴裡塞的父親,他輕輕發出聲嘆息。
凱澤爾手裡拿着份文件,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東西,不過因爲文件落款一片空白,所以只要沒有簽字,這份文件就毫無意義。
“對不起父親,”凱澤爾從父親嘴裡拿下一顆果實,看着伯爵似乎有些惱火的眼神,他把已經準備好的筆塞到父親手裡“請把這個簽了。”
伯爵生氣的看着兒子,似乎一開始沒有認出來,然後他好像才醒過來似的“哦”了一聲:“凱澤爾,你到哪去了,我覺得你好像離開好久了似的。”
“我出了趟遠門父親,現在把這個簽了,這需要用你到的印章。”
“這是什麼?”伯爵有些愣愣的看着文件,然後好像又想起什麼似的來回尋找着,當他沒有看到自己要找的人時,就怒氣衝衝的喊了起來“箬莎在哪,我要見我的女兒,如果她不在我不會籤任何東西。”
凱澤爾用力扳住伯爵晃來晃去的肩膀,強迫他和自己對視。
“父親,箬莎一會就會來的,你先把這個文件簽了,然後讓箬莎給讀書或者是唱歌都可以。”
“不,我要見我的女兒!”伯爵憤怒的喊“我知道有人在算計我,你們這些人都在算計我,凱澤爾你一直盼着我早點死是不是,還有喬治安妮那個賤女人,我知道她嫁給我之前就是個破爛貨,她不配有箬莎那樣的女兒,我死了也不會給她一個子兒。”
伯爵喊叫着,他開始來回晃動身子,可因爲失去了手臂,所以他的上半身不住擺來擺去,就像口細長的大鐘。
凱澤爾有些惱火的看着伯爵,他沒想到父親這麼防着他,之前還有些愧疚的心裡這時只有憤恨。
而且這一切還讓身邊的那個黑衣男人看到了,這讓凱澤爾擔心他會因爲懷疑自己是否能如答應的那樣掌握住科森察的領地而變卦,畢竟伯爵還有其他的孩子。
“你耽誤的時間已經夠多了,”黑衣男人在他身後低聲說“別忘了可能你妹妹現在正給我們找麻煩。”
黑衣男人緊皺着眉頭,如果不是不能代替凱澤爾,他早就強迫伯爵給文件蓋上徽章了。
原本認爲肯定會落入手中的箬莎居然逃跑了,這不但完全出乎黑衣男人的意料,更是讓他覺得好像被人狠狠嘲笑了。
雖然那個叫馬庫什的波西米亞人被救下來後帶人找到了被封鎖的秘道入口,可不等他們追進去,卻忽然聽到了科森察的守衛隊已經返回的消息。
儘管掌握着凱澤爾和伯爵,可這個突然的變故還是讓黑衣男人一時間有些慌亂。
他只能讓凱澤爾走上城堡給守衛隊下令聽從命令,直到守衛隊終於安靜下來,而且如他們所說的暫時留在城外後,黑衣男人才讓凱澤爾要伯爵簽署那份對他來說至關重要的文件。
“把阿格里河平原的守衛權讓渡給公爵殿下,同時宣佈一個聯姻有效,”黑衣男人這麼告訴凱澤爾的同時,也沒忘安撫這位伯爵繼承人“做爲回報,公爵不但承認你做爲合法的新的科森察伯爵,而且殿下還願意成爲你的領地的保護人。”
這麼說之後,黑衣男人還不忘強調了一下:“別忘了國王現在的情況已經很糟了,即便他的身體不垮掉,可你認爲那不勒斯人會容忍一個越來越瘋狂的國王多久的時間。可如果你同意公爵殿下的建議,只要公爵繼承了王位,你的妹妹就是那不勒斯的王后了。”
聽到這話時,凱澤爾原本還因爲被迫無奈憤懣的心已經動了。
黑衣男人沒有說錯,如果科森察和腓特烈聯姻,等到公爵繼承王位,箬莎就會直接成爲王后而不是王太子妃。
這是因爲要和箬莎結婚的,不是腓特烈的兒子阿爾弗雷德,而是腓特烈本人。
這也是爲什麼黑衣男人要多此一舉的一定讓凱澤爾要伯爵自願簽署文件的原因,不論伯爵是否真的清楚這些文件的含義,他必須確保凱澤爾是願意和他合作的。
“你們所有人都是卑鄙的小人,你們盯着我每個佛羅林,還盯着我的城堡,只有箬莎是真心愛我,我要見我的女兒。”
伯爵的喊聲聽在凱澤爾耳朵裡異常刺耳,他臉色陰沉的看着伯爵,忽然伸手抓住伯爵的衣領用力一扯露出了他掛在脖子上用金鍊穿着的一個碩大的厚實指環。
“對不起父親。”凱澤爾不顧伯爵的掙扎,從他脖子上拽下指環,看着圍繞指環刻着的一圈手寫字跡的簽名,他在旁邊的印鑑泥上抹了一下。
當要按下去時,凱澤爾擡頭看看在僕人攙扶下似是要從牀上掙扎的爬起來的伯爵,嘴裡含糊的唸叨了一聲,然後把指環用力狠狠的按了下去!
黑衣男人長長的吐出口氣,到了這時他才覺得之前所做的一切終於有了回報,想到雖然中間多少遇到了些麻煩,可終於完成了公爵的命令,他不由擡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上帝保佑,你的決定太正確了,”黑衣男人從凱澤爾手指下慢慢的抽動文件,感覺到凱澤爾似乎依舊不甘的壓着文件,他低聲說“我想伯爵已經太老了,他應該到修道院裡去聆聽上帝教誨和靜養,所以大人請允許我祝賀你成爲科森察的伯爵。”
凱澤爾的手微微一顫,然後黑衣男人很輕鬆的從他壓着的指尖下抽走了文件。
“大人,現在要做的就只有儘快找到伯爵小姐,因爲她現在是公爵大人的未婚妻和未來的王后了,”黑衣男人向凱澤爾微微躬身“請原諒我之前對您的無禮,等你的妹妹嫁給公爵,我希望能得到您原諒的同時也得到您的友誼。”
凱澤爾慢慢點頭,他知道事情到了現在這種地步已經沒有回頭的機會,從他搶過那個印章時候起,他不但已經背叛了他的父親,更背叛了他的領主。
現在只有把科森察伯爵的冠冕牢牢戴在自己的頭上,他才能避免成爲一個被人稱爲弒君者的叛徒。
儘管,他並沒有殺了他的父親。
“我必須向您告辭了大人,”黑衣男人忽然說“請允許我再次爲之前的失禮道歉,您知道那些波西米亞人都很野蠻的。”
凱澤爾臉上浮起一絲怒火,他想了想還是沒有忍住低聲問:“告訴我那個波西米人的名字,我要知道他是誰,又能在哪找到他。”
“相信我,如果我是您肯定會放棄復仇的念頭,”黑衣男人不以爲然的搖搖頭“那些波西米亞人都是最野蠻的,而您是科森察的領主。這對您來說不值得,而且我必須提醒您那個波西米亞人很厲害。”
凱澤爾臉上一紅,他當然知道對方說的不錯,那個波西米亞人嫺熟的用刀技巧和狠辣的搏殺手段讓他現在想起來還暗暗心驚,只是出於顏面他實在不願意承認自己怕了那個人。
“大人,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會告訴你的。”黑衣男人又是一笑“他叫納山,是個流浪的波西米亞人,不過現在他應該是在波西米亞王后的宮裡效力。”
凱澤爾點點頭,他只是要知道那個人的名字,至於是不是要去找那個人復仇,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那麼我告辭了大人們。”黑衣男人略微鞠躬轉身向門外走去。
“那麼你又是誰?”凱澤爾忽然問“我知道你是公爵手下的收稅官,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男人轉過身先看看牀上還在不住掙扎吵鬧的老伯爵,然後摘下帽子付在胸前又鞠了躬:“大人,如您所知,您只要知道我是個收稅官就可以了。”
說完,他轉身走出房門。
一陣徒勞針扎後的伯爵已經疲憊的癱在牀上,他歪着身子發出含糊不清的叫聲,口水沿着嘴角滴在牀上溼了一片。
“我父親發瘋了,魔鬼纏住了他的靈魂,”凱澤爾看着聞訊而來站在門口神色驚慌的幾個人,這些人都是科森察的封臣,有些幾乎和科森察家一樣久遠“我想只有修道院才能讓他安靜下來,上帝的福音會會幫助他擺脫那些可怕的東西。”
“您是要把伯爵大人送到修道院裡去嗎?”一個老人愕然問,他就是之前下令打開城門的那個老騎士,他現在樣子看上去就好像個被嚇壞的小姑娘,完全被凱澤爾的話嚇住了。
“這是最讓我傷心的決定,可必須這麼做。”凱澤爾轉身跪在牀前,他按住因爲驚嚇不住掙扎的伯爵的肩膀,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原諒我父親,你不該對箬莎那麼好的。原本我依然可以拒絕那個人,可就因爲你對她太好了,是你逼得我不得不這麼做。”
伯爵這時似乎漸漸清醒了些,呆滯渙散目光終於慢慢集中在凱澤爾臉上,他依舊只能發出含糊的聲音,只是他被按住的肩膀已經不再掙扎。
過了好一陣,伯爵嘴裡吐出了句雖不清楚,卻依舊能聽懂的話:“你真蠢啊兒子。”
“真蠢啊。”
在城堡外的一處高坡上,看着正進入城堡的守衛隊,自稱收稅官的男人自語了一句,他從身邊的皮包裡拿出那份讓渡文件看了看,又小心的收好。
“科森察的伯爵,最終是要由箬莎繼承的。”男人搖搖頭,然後又摘下帽子向着空中微微一揮“向您致意,未來的那不勒斯王后陛下。”
說完,他調轉馬頭對身邊的人大聲命令:“我們走,去阿格里平原!”
阿格里河在亞平寧半島上並不算多麼有名,既不能和做爲整個半島與大陸分界線的波河相比,更不能和著名的孕育了羅馬城的臺伯河並論,甚至如果不是有另一條和它差不多成直角的河流恰好流經這片土地,然後經由兩條河流的衝擊而逐漸形成了一片很大的平原,也許很多人可能一生都不知道阿格里河這個名字。
不過現在的阿格里河平原卻成爲了半島南方最大的產量地,相較於北方倫巴第地區那大片肥沃富饒的土地,南方的崇山峻嶺雖然爲很多領主提供了衆多易守難攻的要隘,但是貧瘠缺產也讓無數人飽受重重苦難。
這麼一來,阿格里河平原那雖然不算很大卻頗爲豐產的連片耕地就成了衆多南方領主眼中的肥肉。
那不勒斯人來了,塔蘭託人來了,更多的領主們也來了。
爲了爭奪這片土地,南方的君主們往往不惜代價的試圖把別人趕走,然後在上面插上自己的旗幟。
這樣的結果就是許多年來阿格里河平原被無數次的佔領又無數次的失守。
亞歷山大騎在馬上感覺着山路的顛簸,他從來沒騎馬走過這麼長的路,他感覺兩條腿重得好像充滿了水般的發漲,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向下走。
從離開科森察到現在雖然並不很遠,但他們卻已經走了兩天。
因爲長時間騎馬全身疼痛的痛苦,讓他再一次知道了這個時代出門旅行是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而和他比起來,前面顯得頗爲輕鬆的箬莎,又讓亞歷山大不得不承認自己實在有些沒用。
胯下的坐騎發出聲略顯歡快的響鼻,原本因爲一直向山上走着的腳步明顯變得歡快了些。
亞歷山大如有所感的擡起頭,看到了在上面不遠處已經可以清晰可見的峰頂。
這裡是貫穿整個半島的亞平寧山脈的一處支脈,雖然山勢已經不是很高,可一路走來依舊讓人覺得好像總也登不到山頂似的。
“越過這座山就到了,”箬莎回頭對後面的人說,看到亞歷山大搖搖晃晃的樣子,她就露出了個笑容“看來你並不如自己說的那麼了不起嘛,你還說過要讓我看到奇蹟呢。”
“我那是對納山說的。”
亞歷山大有氣無力的迴應着,其實這時候他更希望少說話,因爲每次搖晃他都覺得好像吃下去的東西會吐出來。
箬莎拉住坐騎等着亞歷山大跟上來和他並排走着:“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
說着,她扭頭看了看前後隊伍跟隨的波西米亞騎兵。
在亞歷山大向納山許下了“看到奇蹟”的諾言和箬莎答應的大筆酬金後,這些原來波西米亞的王室衛隊摘下徽章和旗幟,變成了一支真正的傭兵。
“先不要謝我了,我只希望阿格里平原的產量區不讓我太失望就行了。”因爲不住搖晃,亞歷山大說話都有些氣無力。
事實上對於阿格里河平原,他並沒有太大印象。
這是因爲在他記憶裡,亞平寧半島只有北方纔有大片的肥沃土地,而南方是很難找出這種地方來的。
“相信我,你不會失望的。”
箬莎催馬向前,當亞歷山大終於攀上峰頂,已經等着的箬莎指着山下用驕傲的語氣說:“歡迎來到阿格里平原。”
聞聲,亞歷山大順着箬莎的手勢向下看去。
霎時,一片廣袤土地從山腳下向前蔓延!
綠意蔥蔥,奼紫嫣紅。
這裡是阿格里平原!
這裡有豐茂的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