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地亞澤沼澤地依舊是那麼霧氣沉沉,即便是在剛剛入秋的時候,這裡的白天和傍晚都總是被霧霾籠罩,這是因爲沼澤地裡潮溼的氣候造成的,但是在進入沼澤地的外人看來,那些霧氣濛濛的黑暗之中就好像總是隱藏着什麼可怕的怪物。
進入沼澤地的道路上的圖標之前已經被破壞了,唐·巴維在離開他的領地之前,讓人破壞了那些明顯的標記,雖然他們肯定還保留了一些暗記以便和沼澤地裡的修道院聯繫,但是如果沒有熟悉的人帶路,在這片沼澤地當中行走就變成了一件十分危險的事。
沼澤地大多看上去像是半乾不幹的泥塘,但很多地方卻是深不見底的陷阱,在這樣的地方每前進一步都是在冒險,特別是對那些身穿鎧甲又帶着沉重武器的人來說,這裡就是他們的地獄。
當初在巴爾幹,亞歷山大的軍隊正式依靠沼澤地的特殊地形得以用較少的兵力拖延住了奧斯曼精銳部隊,儘管最終在戰鬥中失利,可是佔據着兵力與武器優勢的奧特曼人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這是能夠靈活利用地形的勝利,而現在,傑姆斯·哥倫布也正面臨着如奧斯曼人一般的難題。
不過好在他並不需要面對武裝到牙齒的敵人,而是隻需要好好考慮怎麼穿過這片可怕的沼澤地就可以了。
瓜地亞澤沼澤地的地勢較低,一條經常氾濫的大河總是時不時的淹沒這片泥濘的溼地,每到河水氾濫的時候,瓜地亞澤就會完全變成一片汪洋,即便是那些勉強能夠也會被洪水淹沒。
現在是9月,正是洪水氾濫的時候,遠遠看去,瓜地亞澤被完全淹沒在了渾濁泥濘的洪水之中,大片大片光禿禿的樹幹矗立在水面上,看上去透着說不出的詭異。
從傑姆斯所站的地方是不可能看到沼澤地深處的修道院的,除了一片片飄過的霧氣,沼澤地裡的那些樹幹就成了唯一的“景緻”,只是那種樣子怎麼看怎麼像是一副詭異的圖畫,而完全沒有任何值得期待的美感。
“住在這兒的人簡直是瘋了,”一個人把手裡的酒壺底兒朝天的豎在嘴上喝下最後一口朗姆酒,然後他把皮酒壺隨手扔在地上,胡亂抹了抹嘴脣邊上的酒水對一直打量着沼澤地的傑姆斯說“我不知道是誰給你找的這份活,不過我說頭兒這地方看上去有點邪性。”
“的確不是什麼好地方,可是我們的錢就在那兒。”傑姆斯點點頭,他也覺得住在這裡的人實在是腦子有問題,不過想想大概正是這個人十分重要所以那位唐·巴維公爵才把她藏在這麼個稍微膽小的人都不願意來的鬼地方。
“如果你能保證我們能拿到一大筆錢,那還是可以冒險的,”同伴兒嘀咕了一句,這些在海上創下了碩大凶名的海盜們對金錢的執着已經到了近乎偏執的地步,他們追求每一個金幣的時候往往不需用自己的性命換取那一次次獲得財富的機會,現在聽說能拿到一大筆錢,沼澤地也瞬間變得不那麼可怕了。
“有人不希望我們找到她,不過他們絕對想不到來找她的是一羣海盜。”
傑姆斯笑了笑,他已經喜歡上這種生活了,雖然可以有機會和哥倫布一起開闢亞歷山大所說的那個新世界,但是他更希望繼續那種自由而又充滿刺激的海盜生活,這不只是財富,而是一種享受,這樣他甚至認爲即便是找到了傳說中未被發現的那片神奇土地,他大概也不會在陸地上停留太久,因爲那會讓他覺得自己被牢牢的束縛在了腳下地面上,而他喜歡的是站在甲板上面對那永遠是充滿了未知,恐怖,同樣也讓他心曠神怡的大海。
傑姆斯看看跟着他來的那些同伴,這些人都是他最信任的,也是手腳麻利腦子靈活的一批,當然又蠢又笨的早已經都死的差不多了,看着這些人麻利的準備東西他吩咐着旁邊的同伴:“去找幾件適合年輕女人穿的衣服,別太華麗普通些就行,畢竟帶着個修女走那麼遠的路太扎眼了。”
“那麼說我們這次要搶的是個修女,她漂亮不漂亮?”同伴裂開嘴露出了一口黑黃的糟芽,這是張常年喝酒和在海上風吹日曬顯得粗糙的臉,臉盤中間頂着的通紅的酒糟鼻子看上去顯得很滑稽。
“我不知道,不過去告訴所有人見到那個女人之後都老實點,我可不想因爲誰幹了蠢事兒割斷他們的脖子。”
傑姆斯的話讓同伴的臉色微微一變,他知道頭兒不是在開玩笑,傑姆斯·哥倫布的名字大概沒有多少人知道,人們更熟悉的是他的哥哥克里斯托夫·哥倫布,可是如果提到“黑鬍子”,就是另一碼事兒了。
殘忍,冷酷,無情而且貪婪,這是人們對海盜黑鬍子的描述,可作爲熟悉他的同伴們卻都知道,這些詞彙並不能真正形容傑姆斯·哥倫布的可怕與恐怖。
在一羣海盜們看似手忙腳亂實際卻有分工明確的忙活之下,幾條木排一樣的東西很快就紮成了,這些木排都是用附近臨時砍倒的樹幹就地取材,連接樹幹的則是到處都可以找到的藤蔓,這是個很簡單的工作,只是要想在這麼短時間內完成卻並不容易。
傑姆斯手下的海盜很顯然已經習慣了這種在匆匆忙忙之下麻利幹活的慌亂節奏,他們甚至還有功夫相互取笑,只是在聽了傑姆斯的那個命令後,這些人沉默了不少。
推下岸的時候,看着在落入水中,先是向下一沉,隨即就穩穩當當浮在水面上的木筏,傑姆斯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沼澤地的道路的確隱秘而又危險,這足以能夠阻擋大批的軍隊侵入這片地方,但是沼澤地阻止不了洪水,更不阻止不了趁着被洪水淹沒利用木筏進入其中的人。
傑姆斯並不知道那個阿爾芙特修女究竟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以致讓亞歷山大下令一定要把她劫持到手,不過他在瞭解了瓜地亞澤沼澤地的地形之後,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制定了這個計劃。
這可以說是因爲季節的巧合,不過傑姆斯本人卻更傾向於似乎亞歷山大同樣在之前就已經想到了這個辦法。
唐·巴維應該並非沒有想到過有人可能會利用洪水淹沒沼澤地的機會進入這片地區,只是大概在他想來如果真的有人知道了那個阿爾芙特修女的存在,應該是不會有那麼大的耐心等到這樣的季節纔會動手,而一旦試圖強行進入沼澤地,那麼沼澤地不但會吞噬掉入侵的不速之客,而且也給了他聞訊趕來支援的時間。
而他當初把關於這個修女的消息透露給亞歷山大的時候,他是希望通過亞歷山大能夠從教皇那裡得到更多的支持,可他顯然沒有想到,他手中的這張至關重要的王牌卻成了亞歷山大的目標。
一張張的木筏破開渾濁的水面向着沼澤地深處劃去,隨着霧霾漸漸破開,遠處一座若隱若現的高大建築的輪廓出現,海盜們似乎聞到了金幣的味道,他們知道這筆買賣會得到一大筆酬金,這足夠他們揮霍享受一段時間了。
至於說他們的頭兒,很多人覺得無法理解黑鬍子傑姆斯在想些什麼,據說他現在正在拼命的學習,這可不像一個海盜,只是這和他們沒有關係。
傑姆斯的確在學習,他覺得自己越來越需要充實一下知識了,從亞歷山大那裡他已經知道這位公爵擁有着巨大的野心,這個野心最典型的體現就是對未來那片神奇土地的佔有慾望。
只是傑姆斯知道如果那裡真的如亞歷山大所說是一片廣袤的陸地,接下來勢必會引起各個海洋強國的爭奪,傑姆斯希望自己將來能夠在這場爭奪中擁有一席之地,那麼現在只是一個海盜頭子的他顯然是不能勝任如此重擔的。
傑姆斯渴望帶領一支艦隊,如果公爵能夠給他這個機會,那麼他也就有可能成爲哥倫布家族中另一個在歷史上留下姓名與註腳的人物了。
海軍司令傑姆斯·哥倫布,而不是海盜黑鬍子傑姆斯,這是他現在追求的夢想,所以他不遺餘力的爲羅馬忒西亞公爵效力,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完成這個夙願。
遠處的修道院已經清晰可見,傑姆斯擡手示意停止前進。
木筏停靠在一片水澤上的林子裡,因爲天氣陰沉是不容易被發現的,這也給了他能夠仔細觀察那座修道院的機會。
“頭兒,這可不太好對付,”領這個酒糟鼻子的同伴在旁邊嘟囔着“就是些女人站在上面也能用柺杖把咱們趕下去。”
“你以爲金幣就是那麼好拿的,”傑姆斯沒好氣的說,他還是很希望將來能夠帶着這些已經用順手的同夥成爲真正的海軍,不過他也知道這並不現實,很多人註定將來會分道揚鑣,不過至少現在這些人得聽他的“我們等到晚上,這是座修道院不是城堡,放心吧會有機會的。”
等待總是顯得那麼漫長,當被陰雲遮蓋的陽光終於漸漸偏西時,傑姆斯叫醒了打盹的海盜們,他讓木筏靠得更近些,在林子的邊緣仔細的觀察着那座修道院。
修道院建在沼澤地當中一座凸起的高地上,洪水已經淹沒了原來作爲小碼頭的伸向沼澤中的那片乾地,現在洪水的浪頭稍微大些就可以直接拍打上緊閉的修道院大門,即便是地勢稍高些的地方,也大部分已經被洪水淹沒。
這樣倒是可以讓木筏木筏差不多一直劃到修道院的牆根下面,只是這樣一來他們也幾乎沒有了落腳的地方。
“我們得想辦法爬上去。”傑姆斯低聲說。
“如果是爬桅杆我是不在乎的,可這牆不好爬呀,”酒糟鼻子爲難的說“我之前以爲只要敲敲門就可以進去了,現在看來還真是麻煩。”
“如果就像是進聖地亞哥的妓院那麼簡單,你以爲我們還會有錢拿嗎?”傑姆斯一邊嘲諷着一邊讓人划着木筏,遠遠的繞着修道院悄悄的觀察着,直到他終於發現了一大片顯然要比其他地方的牆壁顏色深上不少的石牆。
就着已經暗淡的快要看不到什麼的光亮,傑姆斯極力仔細觀察着那片石牆,終於他在大約三兩個人高的地方看到了牆上開着的一個不大的牆洞。
“就是那兒,看到了嗎?”傑姆斯指着那個正緩緩從裡面順着牆壁縫隙流下道道污水的牆洞“從那可以進去。”
“那個地方可是夠受的,”酒糟鼻有點爲難的說“大概整個修道院的糞便都要從那倒出來呢。”
“這是唯一的一條路,你想幹什麼,等着裡面的人打開大門邀請你嗎?”
傑姆斯說着摸着下巴琢磨着該怎麼幹,過了一會他向身邊的人都擺擺手示意把木筏劃得遠點。
“聽着,進去之後就立刻佔領正面的院牆,據我所知這個修道院的大門是封死的,所以別打着想要開門的主意。”
“這個修道院是怎麼回事,是裡面的人發了什麼誓,還是藏了什麼財寶?居然把大門封死了。”
有人不解的問,不過卻沒能從傑姆斯那裡得到答案。
事實上傑姆斯也並不知道亞歷山大說的那個阿爾芙特修女究竟是什麼人,不過他記住了亞歷山大信裡的一句話:“完成這個任務,你可以獲得你最想要的獎勵。”
傑姆斯的最想要的是自己的武裝船隊。
雖然亞歷山大已經向他許諾會讓他與哥倫布兩個人分別帶領一支船隊,探索新殖民地的秘密,但是他更希望能夠擁有完全由自己指揮的艦隊。
對亞歷山大的許諾,傑姆斯是相信的。
當初他只是以姑且信之的心思按照亞歷山大的意思來到了伊比利亞,現在他擁有的財富已經足夠讓他能鄙視很多貴族的家當了。
夜色終於降臨,幾條木筏悄無聲息的劃過水面,筏頭撞在岸上的聲音顯得有些大,上面的人不由自主的彎下腰,當發現沒有什麼異常後,這些人立刻紛紛小心翼翼的沿着溼滑的泥濘斜坡向修道院的牆下靠去。
在牆壁上撫摸了一陣,酒糟鼻示意一個個頭高大的同伴蹲下來,然後踩着他的肩膀向上爬去。
“小心點別把自己卡在裡面,”傑姆斯叮囑着“不過裡面應該足夠寬。”
“也許足夠寬,可這味真是夠嗆。”酒糟鼻一邊低聲抱怨一邊奮力向上爬着,他裹着布條的手用力抓住常年被糞便和尿水腐蝕得佈滿尿鹼的石頭上,在用盡了力氣後才終於抓住了那處牆洞的邊緣。
看着酒糟鼻的身影掙扎着逐漸消失在排水溝的入口,傑姆斯向其他人擺擺手,示意等着。
修道院的下水道口往往不會修得多麼精緻,有些地方甚至直接就是一個很大的大洞直通外面,傑姆斯相信這座女修院也不會例外。
等待是漫長的,旁邊已經有人因爲不耐變得焦躁起來,不過傑姆斯卻一直保持着足夠的耐心。
這是他這些年海盜生涯造就的結果,在充滿未知與危險的海上,除了大自然之外,更可怕的是來自對手的威脅,有時候沉不住氣得結果,就是很可能會從獵人變成獵物。
一聲聽上去幾不可聞的聲響從頭頂的牆上傳來,傑姆斯立刻擡頭,看到了黑乎乎的牆上探出來的半個身影。
“好了,上吧。”
確定了這條路的確能走通後,海盜們開始踩着大個子的肩頭向上爬去。
看着一個個消失在牆洞裡的身影,傑姆斯在夜色中滿意的笑了起來。
深沉的黑夜裡掩蓋住了太多的東西,而瓜地亞澤沼澤地深處的女修院完全籠罩在了這黑暗之中,洪水讓沼澤地已經變成了一片汪洋,這就讓離得最近的人家也不得不離開這裡。
所以沒有人發覺在深夜中沼澤地裡發生的事情,更沒有人聞到在那天夜晚吹來的夜風中,除了沼澤地特有的味道,還有那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息。
直到許久之後,當平時給修道院送糧食的那些人按期到來之後,他們才發現無論如何都無法叫開修道院的大門,整座修道院就好像一座死寂的墳墓。
當他們最後終於忍耐不住冒險爬牆進入之後,這些人才發現整座女修院裡除了那大片大片看上去已經變的烏黑乾枯,觸目驚醒的血漬之外,早已經沒有了一個人。
所有女修院裡的人似乎一夜之間都從人間消失,這讓這座原本在當地人心目中就透着神秘的修道院變的更加撲朔迷離。
漸漸的,關於瓜地亞澤沼澤地修道院的傳說就成爲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故事。
直到許多年後,還有個東方青年因爲對這個西班牙的古老傳說有着濃厚興趣,而計劃着到伊比利亞內地的這座據說鬧鬼的著名修道院來見識一番
而在1501年9月的這個夜晚,有一羣人正從因爲洪水氾濫已經貫通的河道划着木筏駛入了瓜達爾河的上游。
已經在岸邊停靠了很久的船上立刻扔下了幾條軟梯,一羣人紛紛爬上了槳帆船,其中一個身材魁梧的大個子肩上還扛着個用毯子包裹的長條狀的東西。
隨後那些木筏被破壞拆散,看着順着河水流走的樹幹,傑姆斯輕輕吐了口氣。
一切做的都很秘密,他相信在把那個阿爾芙特修女送到亞歷山大那裡之前,沒有人會知道她的下落。
槳帆船很快離了岸,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這裡是流經塞維利亞的達爾河的上游,距離託雷多,還遠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