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戈維亞是巴里亞里多德與馬德里之間一座已經有新年代的城鎮。
這裡有一條雖然並不寬廣,卻因爲地勢原因頗爲湍急的河流。
正因爲這樣,任何人要想前往馬德里,都必須經過塞戈維亞的渡口,否則不論向東還是向西,都必須繞上一段很遠的路才能找到渡河的地方。
斐迪南認爲逃亡者們不大會冒險繞遠,因爲那樣不但耽誤時間,而且路上很可能會遭遇到種種意外。
他們唯一最快的途徑就是經由塞戈維亞渡口過河。
甚至可以這樣說,一旦他們從塞戈維亞渡口過了河,就差不多已經擺脫了斐迪南的控制,只憑這一點,他們就很可能要從塞戈維亞渡口逃掉。
但是讓斐迪南意外的是,他派出的部隊一直追到塞戈維亞渡口都沒有再聽說關於逃亡者們的下落,而從塞戈維亞渡口的人那裡打聽到的結果,則是可以肯定沒有見過這樣幾個人。
搜索隊不得不在巴里亞里多德與塞戈維亞之間的各條道路上來回巡視,以期發現逃亡者們的下落。
他們每到一處地方他們都會嚴格搜查,在路上更是搜遍了遇到的所有可疑的旅行者、
但是他們始終一無所獲,在匆匆離去後,只給當地人留下滿心的疑惑和忐忑不安。
在巴里亞里多德,斐迪南唯一後悔的就是之前爲了擴大影響,邀請了那麼多的貴族參加淨化儀式。
儘管下令嚴密封鎖消息,但不到半天的時間,可怕的流言已經傳遍全城。
更讓斐迪南無比憤怒的是,已經有人公開懷疑胡安娜夫妻很可能已經投奔了馬德里。
到了這個時候,很多人已經知道馬德里發生了什麼,也知道誰就在馬德里。
而斐迪南派兵向馬德里方向追殺的舉動,更是無形中證明了這個猜測。
巴利亞里多德,震動了。
斐迪南感覺到了危險,他下令讓從阿拉貢調動來的軍隊接管了整個王宮的守衛,一時間巴里亞里多德王宮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當夜色來臨時,斐迪南登上了皇宮很高的塔樓。
他看到了外面較之以往任何時候都明亮無比的城市,那是大羣走上街道的巴里亞里多德人手中點燃的蠟燭和火把。
民衆在爲他們的女王祈禱,也在用這種方式向斐迪南表示憤怒。
這一刻,斐迪南覺得自己完全陷入了困境之中。
第一次,他心裡產生了逃離這座城市和國家的念頭。
亞歷山大清晨起來的時候突然覺得心情異常的好。
他也說不清這是因爲什麼,但是似乎有什麼好事就要降臨的預感從睜開眼就是那麼強烈。
一天前,一隻由南方趕來的軍隊到達了馬德里附近的郊外,這支軍隊之前曾經短暫的“拜訪”了託雷多,然後從大主教那裡得到了一面有着黃色底面的旗幟。
這支軍隊是由卡斯蒂利亞和西西里人共同組建的,按照唐·德克利亞爾騎士的說法,這樣可以讓這次行動顯得“符合規矩”。
帶領軍隊的是一個卡斯蒂利亞將領,這是不容討論的,不過西西里人也派出了他們的將軍作爲所謂副將。
因爲是騎兵,而且是在國內行軍,完全用擔心補給的這支軍隊從安達盧西亞出發後一路向北,目的地是舊都託雷多。
這支軍隊一路走來多少引起了少許的恐慌,卡斯蒂利亞人詫異的發現突然有一隻外國軍隊踏入了自己的國土,可和他們一起行軍的又偏偏是自己國家的士兵。
這樣的疑惑從南到北開始擴散開來,這樣一來,即便是那些消息閉塞的地方也開始知道這個王國似乎正在發生着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唐·班德拉茲也是在這支軍隊到達的那一天,正式向亞歷山大提出了辭呈。
辭職的理由是這個任命雖然最初來自伊莎貝拉女王,而後又被胡安娜所認可,但鑑於後者的任命是受到了斐迪南的“脅迫”,所以被自動認爲非法。
因此,不論是唐·班德拉茲本人,還是馬德里的衆貴族與廣大民衆,都認爲此一任命已經不合時宜,因此自行請求予以辭任。
亞歷山大很痛快的接受了唐·班德拉茲的辭職,不過隨即,幾乎就是在左手接過了辭呈之後右手就把新的任命遞給了這位馬德里前市長。
任命書上是這樣寫的:“茲任命胡安·費爾南多·唐·班德拉茲爲馬德里市長,願上帝庇護其靈魂不受腐蝕,忠誠而又勤勉,正直而又廉潔,以此報答喬邇·莫迪洛·阿斯塔瑪拉殿下之信任……”
等等,等等,等等。
或許在很多人看來這個把戲未免有些滑稽,但不論是亞歷山大還是唐·班德拉茲,還有所有參與者都很認真的履行了整個過程。
新市長自然有新氣象,唐·班德拉茲上任後第1件事兒就是下令廢除了伊莎貝拉時代制定的所謂“南稅”。
南稅是伊莎貝拉時代的特有產物,或者說是伊莎貝拉當初爲了鞏固統治而創造的一個頗爲行之有效的手段。
即便是在摩爾人統治時期,因爲地理的優勢,卡斯蒂利亞南方也要比北方富庶很多,特別是隨着新殖民地的開拓,這種南北貧富差距就越來越大。
早早看到的這種可能會造成巨大矛盾危機的伊莎貝拉因此建立了南稅制度,規定凡是由南方來的貨物販賣的北方需要加徵半成到一成的額外稅收。
伊莎貝拉初這樣做顯然是爲了平衡南北差異,更大的目的則是爲了逐漸削弱南方貴族們的實力。
而在亞歷山大看來,她的手段雖然有些過於簡單粗暴,其實說起來倒也並非一無可取。
甚至如果讓他總結的話,亞歷山大覺得伊莎貝拉的手段雖然原始,可已經多少似乎有了宏觀調控的痕跡。
對此,亞歷山大其實是很佩服伊莎貝拉的遠見卓識的,只是限於如今知識,她把一個原本可以做的更好的措施變成了惡政。
這當然引起了商人們的不滿,特別是那些與南方往來密切的商會,對南稅可說是深惡痛絕。
所以當聽說市長大人又上任之後立刻取消了南稅,於是馬德里的商人們不由歡呼雀躍,在高喊着市長大人萬歲之後,一些聰明而且消息靈通的很快就開始喊起“公爵殿下萬歲”的口號了。
而聽到外面這時隱時現歡呼的亞歷山大,正在看由信使送來的箬莎的信。
“我知道前途十分艱難,在一個充滿敵意的國家行軍是很危險的,我們不知道路邊的那些面露敵意的民衆是否會突然對我們發起襲擊,而且如果不採取強硬手段,我們就無法得到足夠的補給,所以我下令採取了些粗暴甚至野蠻的手段,以保證我們的軍隊能迅速向北進軍。”
亞歷山大看着信不由輕輕點頭,在這個時代很難找到一隻真正紀律嚴明的軍隊,或者說環境也根本不允許這樣一支軍隊的存在。
適當的搶劫和掠奪戰利品是維持軍隊戰鬥力的最有效的手段之一,至於榮譽與信仰,以及對國王的忠誠和國家的奉獻,這些現在即便是在羅馬忒西亞和西西里軍隊中,也只能是做爲長期培養灌輸,以期在將來發揮重要作用的希望而已。
所以箬莎在描述自己軍隊的那些野蠻舉動時並沒有太多的負罪感,或者說她在乎的只是亞歷山大對這種行爲怎麼看。
畢竟亞歷山大是將來的卡斯蒂利亞國王,所以無論於公於私,箬莎都必須得到他的諒解。
“我們的軍隊正在向北方推進,唐·德克利亞爾騎士也同意了我的建議,我們組成了一支先頭部隊首先趕往託雷多去支援你,這樣做一來是爲了保證你的安全,二來也是爲了讓更多的卡斯蒂利亞人知道這是一場卡斯蒂利亞人自己的戰爭。”
看到這裡亞歷山大又點點頭,他不能不承認箬莎的確不只是個最逞心的妹妹,也是自己最好的幫手,她總是能在很多地方給他最大的幫助,甚至即便不在他的身邊,也會發揮旁人無法法起到的重要作用。
那封信很長,前面是大段大段連篇累牘的政務與軍事,這些東西在將來有可能會被放進某個博物館,供後世史家研究瞻仰,不過後面那部分就很難有這樣的待遇了。
亞歷山大認真的看完了前面的內容,又笑眯眯的看完了後面妹妹給他寫的只有兩個人才能相互傾訴的綿綿情話,最終再次得到個結論,自己真是有個又懂事又貼心的好妹妹。
當臨時充當嚮導的唐·班德拉茲帶着兩個軍人走進辦公室時,他們看到亞歷山大正站在陽臺上望着外面的城市出神。
這個時候的陽臺大多隻是一個小小的突出在窗外的凸起,很少有人會站到那上面看着外面呆上許久。
不過亞歷山大喜歡這麼站在高處看着外面那座城市。
這個時候的馬德里無論是在亞德里亞半島還是在整個歐洲都名聲不顯,號稱“凡爾賽之母”的王宮還沒有影子,著名的以王宮殿爲中心,覆蓋整座城市,最終讓馬德里一度成爲歐洲最繁華城市的7條彩虹大道更不用說。
現在的馬德里,到處都是低矮破爛的房屋,城區骯髒而又無序,很多街道上甚至連一塊像樣的磚石都找不到。
如果一定要找出讓馬德里人覺得還拿得出手的城市建築,那就只有當初還是羅馬人時代留下的那些已經廢棄許久的堡壘和水渠。
就是這樣一座讓人喜歡不起來的城市,卻在將來成爲了西班牙首都,成爲了歐洲最重要的中心之一。
亞歷山大在暗暗感嘆伊莎貝拉與斐迪南先見之明的同時,也深深的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
在馬德里建立首都是將來必然趨勢,那麼要想把這樣一座城市建爲享譽歐洲的大都市,所需要花費的人力物力將是難以想象的。
事實上從伊莎貝拉開始籌劃,到她的外曾孫菲利普一世正式定都,在其後的70多年當中這個城市一直在不停的瘋狂擴建。
這也是來自新大陸的財富被不停消耗的根源之一。
亞歷山大其實並不反對擴建城市,一座宏偉的,集政治,經濟,宗教,文化以及發達的教育與一身的近代化城市,能夠給一個地區以至一個國家帶來的影響之大是可以想象的。
倫敦之於英國,巴黎之於法蘭西,維也納之於奧地利和後來的彼得堡之於俄羅斯,這些在當時紛紛崛起的城市能夠帶動的是一個國家甚至民族的驕傲與興旺。
至於意大利的那些城邦,亞歷山大覺得它們已經開始逐漸失去了以往的光輝。
這不是因爲這些城市自身在衰落,而是隨着一個個君主國家絕對權威的形成,傳統的意大利的城邦國家已經不再適合時代的變遷。
身後傳來輕輕的咳嗽聲,唐·班德拉茲向轉身望過來的亞歷山大微微鞠躬。
看到市長身後的兩個軍人,亞歷山大已經知道他們是誰。
對於這支軍隊的到來亞歷山大還是很滿意的。
雖然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和斐迪南硬碰硬,但是貢薩洛帶領的人的確還是少了些,即便把獵衛兵和馬德里守軍全部算上,一旦和來自巴里亞里多德的軍隊對抗也是處於劣勢。
亞歷山大敢於獨自進入馬德里,是因爲有貢薩洛這個有着巨大聲望的將軍,和卡斯蒂利亞人對斐迪南的敵意,不過他並沒有因此就得意忘形的認爲可以肆無忌憚和斐迪南剛正面。
畢竟那可是耗死了伊莎貝拉的厲害人物。
亞歷山大一直很奇怪那對夫妻究竟是種什麼樣的關係,他們子女衆多,但是卻又從一開始就勾心鬥角,如果一定要找出一對同牀異夢的代表,伊莎貝拉和斐迪南絕對可以入選。
“我要你們密切注視巴里亞里多德方向的動靜,如果有什麼意外發生不要輕舉妄動,記住你們的任務只是確保巴里亞里多德的軍隊不會突然出現在馬德里城外,而我們還一無所知。”
亞歷山大的命令簡潔明瞭,這也是他一向與他的將軍們相處的方式。
如果是奧孚萊依,他會細緻的把每一個需要完成的目標都確定得一清二楚,這樣參謀長只需要按部就班就可以做到近乎盡善盡美。
如果是貢帕蒂,他則只會安排一個大致的方向,然後任由那個人自己去隨意發揮。
至於其他人,亞歷山大會告訴他們需要做到什麼程度,就如面前這兩個軍官,因爲對他們並不瞭解,他既不會如奧孚萊依那樣把需要的結果規定的明明白白,也不會如貢帕蒂那樣由着他們去自由發揮,他會清楚的告訴他們該做和不該做什麼,這樣即便發生意外,也能立刻知道哪裡出了問題。
看着兩個將軍告辭離開,留下來的唐·班德拉茲這才陪着亞歷山大沿着走廊向外走去。
他注意到那個巴爾幹人離得遠遠的,這讓市長意識到公爵可能要和他說些比較隱秘的事情了。
“市長,我需要你安排一個比較安靜的地方,那裡要不被人打擾,可又不會讓坐在裡面的人覺得是遭到了囚禁。”
唐·班德拉茲微微有些意外,他覺得這個要求有些過於私密了,至少他自認還沒有到能夠得到公爵如此信任的地步,不過公爵會安排他這麼個差事,對他來說當然是個很好的機會。
“這下我能知道將要住進去的人有着什麼樣的身份嗎,我是說只需要大體知道該給予什麼樣的待遇。”
亞歷山大看了眼唐·班德拉茲,稍稍想了下後緩緩回答:“至尊之位,至少現在是至尊之位。”
唐·班德拉茲腳下一頓,愣愣的呆了下,看到公爵沒有停步的繼續向前走,趕緊快走兩步跟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剛纔腦子裡閃過的某個念頭是不是有些荒謬,不過已經來不及讓他繼續猜測。
他一邊暗暗驚訝於可能會發生的大事,一邊琢磨着該怎麼完成亞歷山大安排的任務。
一陣低低的交談聲傳來,唐·班德拉茲向遠處看去,見一個陌生人正和那個巴爾幹侍衛長說着什麼。
然後巴爾幹人就匆匆走來。
唐·班德拉茲識趣的行禮告辭,他知道公爵應該有很多事情是他還不能知道的,不過今天已經讓他很是滿意,至於亞歷山大說的要安排的客人,他雖然心裡已經隱約有了些想法,不過卻又覺得似乎不太可能。
“老爺,那個人說他是從巴里亞里多德來的,”謝爾向遠處那個看上去有些焦躁的男人看了眼“衛兵已經搜過他的身,您要見見他嗎?”
“巴里亞里多德?”
亞歷山大的心砰的一跳,之前即便是在面對種種危險和變故都沒有如此緊張的他,這一刻卻覺得心頭驟然一緊。
他在心底裡暗暗自嘲果然還是沉不住氣,可想想那人可能帶來的消息,心裡卻還是不由一陣緊張。
看到謝爾招手,那個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的人立刻快步走來,他只來得及向亞歷山大簡單鞠了個躬就立刻直起身子匆匆的說:“大人,我是奉了留在巴利亞里多德的人的命令來找您的。”
亞歷山大有些意外的看了這人一眼,雖然覺得有些不妥,可還是開口問:“你不是湯戈馬達牧師派來的?”
“對不起大人,派我來的是我們留在巴里亞里多德的一個兄弟,”那人匆匆解釋完後壓低了聲音,有些驚慌甚至是無措的報告“湯戈馬達牧師和與他一起從巴里亞里多德逃出來的另外兩個人,他們都失蹤了。”
聽到這個,亞歷山大因爲意外不禁瞬間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