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歷山大確定那個人是克立安。
雖然當馬車從幾個行色匆匆的路人身邊掠過後,那個身影已經不見蹤跡,但是亞歷山大知道自己沒有看錯。
在巴勒莫,當貴族議團決定捉拿克立安時,這個在別人眼裡只是個市儈商人的小角色,卻突然展現出異乎尋常的武力,在連續擊殺了幾個逮捕他的議團守衛後,居然在光天化日中衝出重圍,從此渺無音訊。
議團曾經派出大批人手到緝拿這個人,但是克立安就好像融化在了空氣中似的不見了,至少在亞歷山大離開西西里的時候,沒有聽說過關於他的一點消息。
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半年,又發生了那麼多事,亞歷山大甚至已經快要忘記這個人了。
但是現在,在羅馬城的猶太人聚集區,亞歷山大卻意外的見到了克立安,而且亞歷山大也肯定那個人也發現了他,或者說也許一直在暗中盯着他。
被一個有着詭異身手,擅於暗殺的人盯上,是危險而又難受的。
雖然沒有和克立安正面交過鋒,但是亞歷山大忘不了坤託。
當亞歷山大隨着坤託離開聖賽巴隆修道院後,一路上坤託展現出的那種嫺熟的殺人技巧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即便到了現在索菲婭從不離身的那把頗具威力的短弩,都是坤託的遺物。
亞歷山大不相信作爲坤託的兄弟,克立安會比坤託差到哪裡,更何況當初他在巴勒莫從議團守衛的重圍中逃跑時情景,更是讓經歷過的人膽戰心驚,以致後來訴說的時候都因爲懼怕變顏變色。
這麼一個人忽然出現的附近,足以讓最冷靜的人也不由暗暗驚心。
亞歷山大不由用力攥緊了腰邊的佩劍,直到馬車回到加洛林宮時,他才發現掌心中已經滿是汗水。
也許,克立安就是要讓他感覺到緊張和懼怕吧,亞歷山大這麼琢磨,否則那個人應該不會被那麼輕易發現。
雖然這麼想,但亞歷山大卻沒有掉以輕心,剛剛回到加洛林宮,他就把卡羅叫到身邊讓他加強警戒,同時他叮囑索菲婭,一定不要輕易離開納山的身邊。
“你好像有些緊張,那個人真如你說的那麼厲害?”納山有些好奇問,雖然他覺得亞歷山大有些大題小做,可看在他對女兒的安全那麼上心的份上,倒是在琢磨並不介意幫他把那個叫克立安莫名其妙的傢伙幹掉。
“幫我照顧好索菲婭,”亞歷山大低聲對納山說“那個克立安見過她,我擔心那個人可能會對她不利。”
納山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眼神中露出了一絲危險,亞歷山大的話讓他心裡涌起了怒氣,對於那個可能威脅女兒生命的人,納山已經決定不會讓他有活着出現在索菲婭身邊的機會。
克里安的意外出現,讓亞歷山大的心情變得很壞,在感覺到來自克里安威脅的同時,他也意識到了喬瓦尼和夏桑的青睞招攬背後隱隱的危機。
喬安娜做爲那不勒斯王后,不論是否已經失去了后冠都有着很重要的地位,特別是如果腓特烈一旦沒有了後裔,喬安娜的重要性就真正凸顯出來了。
現在喬安娜和盧克雷齊婭在一起,或者應該說是在凱撒·波吉亞的手中。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雖然同爲兄妹,但是盧克雷齊婭顯然更親近凱撒,就如同夏桑雖然和傑夫裡的兩個哥哥都傳出過曖昧謠言,可人們普遍認爲夏桑和喬瓦尼的關係更密切一樣,這家的兄弟姐妹之間多少是分出了不同派系的。
這從喬瓦尼急於想招攬喬安娜身邊的人就可以看出來,他顯然對喬安娜被凱撒與盧克雷齊婭‘壟斷’頗有微言。
無奈的是,亞歷山大終於意識到,不論喬安娜將來會按誰的安排再次結婚,一旦她的婚姻關係到那不勒斯的王位,做爲那不勒斯封臣的他都會受到不小的牽連。
特別是當想到不論是阿格里還是科森察,因爲都關乎着那不勒斯至關重要的東西,備受關注自然是在所難免,甚至可能還會成爲將來各方爭奪中最先受到牽連,亞歷山大就不得不感嘆,怎麼也沒想到原本只是用來做爲擋箭牌的喬安娜,一時間卻好像成了能決定那不勒斯命運的不可忽視的一環。
很顯然,喬安娜似乎已經成了某些人爭奪的目標。
也許正因爲這個,纔有人要刺殺她她吧,畢竟她能給有些人帶來好處,就也能給有些人帶來麻煩。
亞歷山大心裡尋思着,同時腦海裡閃過那不勒斯國王菲特烈的影子。
只是這其中種種糾紛,真不是如今的他能夠參與的,這也是讓亞歷山大惱火的地方。
亞歷山大不喜歡這種自己的命運可能會因爲別人的決定就必須不斷改變,可是如今的他根本沒有能力對這種事產生影響。
或許……
亞歷山大心頭忽然晃過個念頭,雖然覺得多少有些荒誕,但是這個念頭一旦興起就難以抑制。
也許該去拜訪一下某位浪漫的騎士少爺。
雖然因爲凱撒·波吉亞的吩咐他不能隨意離開加洛林宮,但他的心裡已經開始籌劃起來。
窗外又有幾個士兵走過,頭天晚上羅馬城裡的不平靜依舊餘波未消,不過這倒是讓亞歷山大覺得在這種時候,反而多少變得安全了些。
克立安無疑是十分危險的,這個亞歷山大早就知道,只是他怎麼會忽然出現在羅馬,就難以猜測了。
想想如今羅馬城裡錯綜複雜的局勢,亞歷山大不能不承認這裡恰恰就是讓克立安這種人如魚得水的好地方。
只是如今羅馬城裡氣氛緊張,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卻又隨時準備應付來自對手的襲擊,整座城市都變得莫名緊張戒備森嚴,這麼一來勢必讓克里安也謹慎不少,即便他真的有所圖謀,短時間內也不會輕舉妄動。
只是想想坤託,再想想克里安之前從西西里人手裡逃跑時的情景,亞歷山大決定提醒自己絕對不要掉以輕心。
就在亞歷山大琢磨着怎麼防備那個神出鬼沒的克立安時,法國佔領羅馬軍隊的指揮官亨利·德·夏爾侖正在距加洛林宮不遠的西斯廷教堂的一個房間裡等着接受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召見。
這次覲見多少有點突然,或者說是無奈,因爲太過緊急,教皇甚至沒來得及在原本應該顯得更正式些的梵蒂岡宮,而是同意在西斯廷教堂召見法國人的指揮官。
雖然是覲見教皇,可德·夏爾侖依舊穿着那身異常顯眼醒目的黑色盔甲,當他在房間裡來回走動時,身上的甲冑就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這爲原本就一臉陰沉的指揮官的身上平增了一絲肅殺之氣。
事實上德·夏爾侖的這次覲見一點都稱不上友好或是平和,相反,法國人的身體裡蘊藏着隨時都會爆發的抱怨甚至是憤怒,這從他陰沉的臉色和雖然看上去漫不經心,可每一步都好像踩着鼓點走上戰場的樣子可以看出來。
一個教士推門走了進來,當迎着法國人投過來的目光時,這個教士暗暗舔了舔舌尖。
“抱歉將軍,您可能要再多等些時候,教宗陛下正在召見法蘭克福大主教。”教士用略顯歉意的口吻說,不過德·夏爾侖卻沒有感覺出其中有多少誠意。相反,聽到教士的話,他有種正被挑釁的憤怒。
法蘭克福做爲神聖羅馬帝國的重要城市,一直以來都以帝國皇帝的加冕地自豪,而且在所有天主教會的主教轄區中,法蘭克福主教更是以對法國的敵意最濃著稱。
更何況如今神聖羅馬皇帝馬克西米安參與的神聖聯盟正在和法國作戰,這個時候法蘭克福主教來到梵蒂岡,可不是什麼好事。
德·夏爾侖邊琢磨邊應付着那個教士的敷衍。
夏爾侖知道教廷的這些教士並不喜歡法國人,甚至還有着很深的敵意,畢竟查理的入侵讓所有城邦國家都感到了威脅,而教廷與這些城邦的關係可以說是千絲萬縷密不可分。
不過因爲這次覲見除了因爲羅馬城頭天晚上發生的一連串騷亂,讓他不得不要求覲見亞歷山大六世之外,還肩負着更重要的來自法王查理的命令,所以夏爾侖不得不忍受面前教士的傲慢,甚至是刻意流露出來的蔑視。
顯然在這些人眼裡,法國人都是窮鄉僻壤來的土包子。
遠處傳來沉重的“吱紐”聲,通往教宗專用的祈禱室的木門打開了,一個身材高大的教士走了出來。
他身上披着紅色法衣,頭上戴着厚實的羊毛小圓頂帽,緊攥着垂在胸前的十字架的雙手關節凸起,顯得孔武有力。
這位紅衣主教看上去不像個侍奉上帝的神僕,而更像個戰士。
法蘭克福大主教。
夏爾侖心中暗暗念着這個名字。
大主教也看到了一身黑色盔甲,異常顯眼的夏爾侖,他腳下稍微一緩,然後慢慢走過去。
夏爾侖默默躬身,捧起大主教遞到他面前的手輕輕親吻。
“願主保佑你,將軍。”
大主教的口音帶着明顯的北方調子,而且粗獷而富有壓迫感,完全不像個應該整天吟唱聖詩的教士。
“大主教,自從上次告別之後,這是第一次見到您。”夏爾侖擡起頭看着主教“我沒有忘記您在錦標賽上給我造成的麻煩,而且我想康斯坦丁·德拉·羅維雷也一定會很高興能再次見到您。”
“上次的錦標賽啊,”法蘭克福大主教摸了摸下顎的濃密鬍鬚“我得承認你的確是個好對手,特別是在長矛比試的時候,你們的確是很難對付的。”
“不過您同樣難以對付,”夏爾侖說“如果脫下法袍穿上盔甲,您完全是一位合格的騎士。”
“侍奉上帝永遠比揮舞刀劍更有用,”大主教看着夏爾侖“譬如現在,聽從上帝召喚而聚集起來的聯軍已經把你那試圖冒犯聖地的國王打敗了,這就是信仰的力量。”
夏爾侖的眉梢挑了起來,臉上一道原本淺淺的疤痕略微泛得紅昏。
“大主教,我的國王是最虔誠的教徒,而且他對那不勒斯擁有不可辯駁的宣稱權力。”
“他的宣稱權只在他最需要的時候纔有,”大主教譏諷的說,看到夏爾侖臉上那道疤痕已經因爲憤怒變得紅亮起來,大主教指了指他的佩劍大聲說“如果你覺得這是個侮辱,我可以接受你的挑戰,就和在法國的錦標賽一樣,我不介意脫下法袍換上盔甲再和你們這些法國人再打一場。”
夏爾侖神色陰沉的看着法蘭克福大主教,雖然這位大主教不但有着強壯的體魄,而且用起劍來比很多騎士都更嫺熟,可如果不是因爲大主教的身份讓他顧忌,夏爾侖並不懼怕這位僧侶騎士。
“大主教,但願您的祈禱真的能幫助到您的皇帝和他的那些同伴,否則我的國王一定會讓他們所有人都因爲參加了這場戰爭而後悔。”
夏爾侖說完微微向法蘭克福大主教鞠躬行禮,然後從主教身邊錯身而過,向着正等着爲他引薦教皇的教士走去。
法蘭克福大主教回頭看了看夏爾侖被黑色盔甲襯托得同樣高大魁梧的背影,主教在胸前默默畫了個十字,轉身向着西斯廷教堂外走去。
西斯廷教堂外的臺階下,一輛馬車正等在一旁,看到大主教出來,一個隨從恭敬的打開了車門。
“上帝保佑,您這次覲見教皇一定收穫不少。”
陪同主教上了馬車後,隨從微笑着說。
“至少和賄賂那個人的那些錢比起來還是值得的,”大主教諷刺了一句“我們的教皇喜歡用賄賂的多少開條件。”
“不過至少這次梵蒂岡是支持我們的,是嗎?”隨從關心的問。
“是的,至少這次我們的那位教皇沒有讓我失望,”法蘭克福大主教吐出口氣“他已經同意不會與法國人妥協,更不會與查理單獨媾和,這就意味着除非一方失敗,否則我們與法國人之間是不存在和平的。”
隨從準備附和,可不等他開口,正在行進的馬車驟然停下。
前面的車伕突的轉身,一道雪亮劍光瞬間從向前敞開的車窗刺了進來!
刺劍戳進大主教的後頸,能和任何騎士決鬥的強壯主教一頭栽倒!
僞裝成車伕的刺客在跳下馬車混入人羣時頭上的帽兜抖落,露出了一張普通的臉。
如果亞歷山大在這裡他就會認出這個人,正是不久前見到的克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