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信上寫的那樣,託尼·德拉·羅維雷主教的確是遇到了些麻煩。
在亞歷山大離開蒙蒂納之後,託尼主教就頻繁的和一些“生意夥伴”來來往往,他通過一些商人和沿途的當地人甚至是教會,在蒙蒂納與佛羅倫薩之間建立起了一條雖然簡單卻還算有效的消息網。
這個消息網會時不時的給他帶來些關於佛羅倫薩正在發生的事。
這原本倒也沒有什麼,但是就在半個月前,原本還算老實本分的託尼主教似乎是覺得已經時機成熟,於是他決定向佛羅倫薩動手了!
亞歷山大開始並不知道在佛羅倫薩發生的事情,他只知道馬基雅弗利忽然出現在了比薩,然後沒過多久他就聽說在佛羅倫薩發生了一起針對薩伏那洛拉的政變陰謀。
只是這場陰謀從頭至尾不但顯得毫無準備十分倉促,最糟糕的是政變者根本沒有能夠煽動起佛羅倫薩的普通民衆。
當他們決定襲擊薩伏那洛拉的住所,趁機殺掉這位佛羅倫薩執政官時,這羣拿着武器吆喝着從大街上招搖而過的陰謀家甚至連執政官那間小房子的街道都沒靠近,就被聞訊而來的民衆堵在了大街上。
憤怒的佛羅倫薩人用短劍,棍棒還有女人的洗衣錘狠狠教訓了這幫自詡勇敢的陰謀家,當他們其中有幾個僥倖得以從人羣中擺脫出來,然後一路沒命的逃離那座可怕的城市之後,很快佛羅倫薩人就知道了這場政變的背後指使者的真面目。
梵蒂岡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做爲這個不名譽的陰謀的主使者被佛羅倫薩人指認了出來,儘管亞歷山大六世一再否認,可是種種證據都表明教皇本人與這次陰謀有着十分密切的關係。
而蒙蒂納主教託尼·德拉·羅維雷,也因爲這件事被牽扯了進來。
當亞歷山大接到託尼主教大人的來信時,他很想立刻回到蒙蒂納然後親手好好教訓一下那位主教。
儘管沒有直接證據,但是佛羅倫薩人顯然認爲蒙蒂納似乎也參與進了這場針對他們的陰謀。
到了這時,亞歷山大才明白爲什麼馬基雅弗利會忽然來到比薩,而且還會一直不停的打探他對佛羅倫薩有着什麼樣的態度。
主教似乎也知道了這次事情有些麻煩了,他最終不得不一邊寫信把這些消息告訴亞歷山大,同時他也向駐守蒙蒂納的貢帕蒂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而在聽了這一切之後,貢帕蒂的反應只是稍一沉吟,然後下令讓蒙蒂納的守軍加強訓練。
所以當託尼主教字斟句酌的考慮該怎麼把這個不太好的消息告訴亞歷山大時,貢帕蒂正蹲在城堡一座塔樓上看着遠處微微出神。
他這麼呆着已經有些時候了,雖然大腿上的陣陣痠麻實在不好受,不過他依舊堅持着一動不動的的看着前面的方向,直到遠處空地上一面標誌顯著的小紅旗再次向前移動了一段距離。
“就是那,”貢帕蒂說着用手裡握着的一支黑碳筆在一塊木板上用力劃下了一道很深的痕跡,然後又在已經之前已經劃出的幾道痕跡當中標上了個數字。
根據反覆的測試,貢帕蒂知道這是他的大炮能夠射擊到的最遠的距離。
這段時間來,蒙蒂納附近小城裡的居民們很有些想要向新領主抱怨的事情,譬如那個每天早晨天剛亮就開始吹響的號角,那號角讓習慣了不到中午不敲響教堂鐘聲的蒙蒂納人覺得簡直就是折磨。
人們很奇怪不知道城堡裡的那些士兵都是怎麼過來的,每當號角吹響之後,過不了多久居民們就會聽到一陣伴隨着整齊的腳步聲傳來的樂曲從街上經過。
這不但擾了人們的好夢,同時預示着很糟糕的一天就這麼開始了。
居民們發現那些南方來的阿格里人似乎總有着使不完的勁,他們精力旺盛而又有些執拗,和圓滑得多的當地人比起來,阿格里士兵們簡直就像是一羣石頭。
他們似乎一整天都會忙個不停,人們總是能看到一隊隊的士兵在打穀場上操練演習,雖然他們大多數時候只是用去了矛頭的備用矛杆和戟架訓練,可他們那種一次次不停的演練着同一種動作的舉動,還是讓蒙蒂納人漸漸從其中感覺到了某種讓他們不舒服的壓抑。
那是一種對紀律的本能反感,阿格里人整齊劃一的舉動給了蒙蒂納人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這種壓迫感隨着時間越來越強烈,以至即便是他們的老師阿什莉也感覺到了那種壓迫的不適。
她已經不再如開始那樣把幫助訓練士兵當成一種樂趣,因爲她覺得當那些士兵按照她唱出的調子前進,邁步,然後舉起手中的武器時,就會有種認真和令人隱約窒息的壓迫撲面而來。
因爲這個,阿什莉有些後悔答應伯爵的這份工作了,她覺得這一點都不好玩,而且只要想想那些士兵們拿的不是用來訓練的的木杆假槍,而是真正殺人的武器時,阿什莉就有些惶恐起來。
除了這些,讓所有蒙蒂納人都感到惶恐的,則是蒙蒂納守將貢帕蒂了。
蒙蒂納人從沒想過自己會聽到大炮的聲音,而讓他們更沒想到的是,這隆隆的炮聲會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伴隨着他們度過一天天的好時光。
貢帕蒂在用炮彈測試他的“領地”。
在貢帕蒂看來,一切進入火炮射程的人都是在向他發起挑戰,所以他需要精確的知道那幾門大型的青銅火炮的最遠射程,又需要知道幾門小型的蛇炮與安裝在塔樓頂上看上去十分笨拙的臼炮的射擊範圍。
而能夠最直接的瞭解一切的辦法,莫過於親自打上幾炮。
所以蒙蒂納人就總是能聽到從城堡裡響起的各種各樣聲調各異的炮聲,到了後來,一些稍微機靈點的甚至只需要通過火炮的聲音,就知道那位將軍在使用哪門炮了。
蒙蒂納人從沒想過自己身邊這座城堡裡會有這麼多的火炮,或者說不知道這位似乎有些着魔了的將軍是怎麼變出那些火炮的。
不過貢帕蒂並不理會當地居民們的抱怨,他很認真的把每次射擊測試出來的數字記錄在案,然後再經過一次次的推測計算,準備找出給那些火炮放置最好位置和最佳視角的答案。
訓練,訓練,不停的訓練!
貢帕蒂其實也不知道爲什麼亞歷山大要這麼嚴厲的訓練這些士兵。
他從沒見過哪個貴族會如此熱衷於讓他的士兵掌握這些嫺熟的戰鬥技巧,畢竟對於貴族領主們來說,隨便招募來的傭兵們只需要爲自己賣命就可以了,至於如何訓練那是傭兵隊長,和那些與他們簽了合同的傭兵公司的事情。
而亞歷山大顯然不是這麼想的,貢帕蒂感覺的出來,亞歷山大似乎是想要建立一支屬於他一個人的軍隊,特別是當奧孚萊依帶着那幾百個阿格里山地人回到蒙蒂納之後,貢帕蒂就更覺得自己沒有猜錯了。
讓一支軍隊擁有屬於個人的烙印,這個想法讓貢帕蒂想想都感到激動,而且他隱約可以猜想得到,作爲這樣一支軍隊的軍官,將來除了可以得到豐厚的報酬之外,很可能會因爲爲領主長期服務的忠誠而得到獎賞,那絕對是比得到一大筆報酬更值得興奮的。
誰又不希望成爲斯福爾扎那樣的人呢,如果真的有一天有機會成爲貴族,那麼對一個傭兵來說,就實在是上帝的恩惠了。
想到這些,貢帕蒂就不免有些激動,所以他就更加賣力的測試他的火炮和探索整個城堡最佳的防禦體系。
這麼一來蒙蒂納居民也就不得不繼續着每天從聽到起牀號聲開始,一直到往往很晚還要伴着城堡那邊熱鬧喧囂的不停吵鬧入睡的日子。
對於奧孚萊依帶回來的那些阿格里人,貢帕蒂沒有太多的想法,他的炮手已經夠多,除此之外他只從那些人當中挑選了些身強力壯的作爲炮手的助手和兼任衛兵,然後他就把所有人扔給了阿什莉和她手下的那些“孔雀軍”。
對貢帕蒂的安排奧孚萊依當然很高興,他已經決定留在蒙蒂納好好看着阿什莉,以防止她那個討厭的老爹突然給她找個婆家。
龐佩尼如今已經升任監工,雖然城堡修繕的工作距開工幹活的日子還很遙遠,但是做爲監工的龐佩尼卻已經整天忙得快要四腳朝天了。
他整天在城堡裡跑進跑出攀上登下,有時候要測算加固一段城牆需要的材料多少,有時候又要採集一些沙土檢驗是否能承受得住壕溝挖掘當中支撐木架的力量。
龐佩尼覺得自己似乎一下子變得年輕了很多歲,如果不是那個討厭的當兵的又回來開始糾纏他女兒了,龐佩尼會覺得這日子過得已經別無所求。
總之蒙蒂納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順利,直到有一天一羣人突然出現在了蒙蒂納小城裡。
這些人是來找託尼主教的,而從他們傲慢的態度上,蒙蒂納人能察覺到他們應該是從某些大城市來的。
託尼·德拉·羅維雷很殷勤的招待了他們,而且這些人在住進了修道院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
對這些不速之客貢帕蒂沒什麼興趣,他只想儘快完成自己對整座城堡防禦的設想,這其中包括的東西很多,除了他熱衷的火炮陣地假設的敵人的種種火力打擊之外,還有如何儘快讓現有的軍隊適應整個以蒙蒂納城堡爲依託的防禦體系。
貢帕蒂並不想成爲一個只能躲在厚實城牆裡面消極抵抗的將領,他更希望能象亞歷山大在比薩做的那樣,對來犯的敵人形成真正的打擊。
不過託尼主教的來訪破壞了貢帕蒂的計劃,當聽主教提出要他派出軍隊協助那些陌生人時,貢帕蒂很不客氣的拒絕了主教的要求。
“對不起主教大人,我無權讓伯爵的軍隊聽從一羣陌生人的命令,”貢帕蒂儘量忍耐的向託尼主教解釋着“要知道他們當中絕大多數是伯爵的領民,只有伯爵纔有權給他們下達這種命令。”
“我並不需要你的士兵去打仗,”主教同樣耐心的勸說着“你知道我已經給伯爵寫信對他說明了我們的困難,要知道我們之前那些人辦事不太利索,所以現在對我們來說形勢不太好,所以我需要你幫助,我相信伯爵如果知道了也會答應我的。”
“可是我現在沒有得到命令,大人,”貢帕蒂陰沉着臉說“請原諒您既然已經知道之前的舉動太草率了,那您現在就該更謹慎些,而不是隨便讓我們的士兵去做一些不合適的事情。”
“你這是在教訓我該怎麼做事嗎,注意你的態度,別忘了你是在和一位主教說話!”託尼·德拉·羅維雷憤怒的呵斥着。
看到貢帕蒂沉默下來,主教又無奈的聳聳肩。
“我知道你對你來說有些爲難,不過這件事真的需要你的幫助,”主教說着把一個沉甸甸的錢袋放在貢帕蒂面前“我需要有人幫我,要知道我們的某位朋友已經有點着急了,所以才他又派人來找我。”
“您說的那位朋友是教皇吧。”
貢帕蒂嘟囔了一聲,他已經聽說了在佛羅倫薩發生的事情,再想想之前的一些謠言,他就意識到主教是在爲誰辦事了。
不過貢帕蒂覺得這和自己無關,畢竟與遠在梵蒂岡的那位教皇比較起來,伯爵纔是更讓他敬畏的人。
“你只需要給我們一些普通的士兵,”主教刻意把普通說的很重“我要做的只是給佛羅倫薩找些麻煩,而不是要進攻那座城市,要知道你們的那些孔雀軍並不符合我的要求,他們看上去太像當兵的了,倒是那些新來的士兵看着不錯。”
“主教大人聽您這麼說我真是感到高興,”奧孚萊依忽然出現在門口,他先是向託尼主教鞠躬行禮,然後看了看桌上那個錢袋“如果您允許,也許我可以爲您安排這一切。”
“是這樣,”託尼有點懷疑的看看奧孚萊依,又看了看面露愕然的貢帕蒂“看來我從一開始就找錯了人。”說着主教抓起桌上的錢袋扔給奧孚萊依“好吧,一切由你來安排,就如我之前說的找些看上去不像當兵的。”
說着託尼主教又看看貢帕蒂,然後走向門口,不過很快他在門口停下回頭看向奧孚萊依:“記住我今天並沒有來找你們。”
“遵命主教大人。”
主教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門外,早已忍不住的貢帕蒂已經繞過桌子,他一把從奧孚萊依手裡奪過那個錢袋,把裡面的金幣全都“嘩啦啦”的倒在桌子上,然後他隨手抓起個在桌面上不停旋轉的金幣舉到奧孚萊依面前狠狠的說:“這就是你想要的?弗洛林!你就是爲了這個要出賣你的領主?”
看着貢帕蒂憤怒的樣子,奧孚萊依聳了聳肩膀。
“真沒想到你會這麼忠於領主大人,”奧孚萊依笑着說。
“我只是盡我的職責,那你呢,爲什麼要這麼幹?”貢帕蒂疑惑的看着奧孚萊依。
“因爲這是大人的命令。”奧孚萊依也從桌上拿起一個金幣塞進貢帕蒂的手裡“相信我,我這麼幹是得到領主大人允許的,雖然我也不知道這是爲了什麼,不過按照領主大人的話說,他‘要讓佛羅倫薩人自己先動起來’。”
說完,奧孚萊依同樣不解的搖搖頭,然後又給自己的口袋裡塞了個金幣。
同時他心裡暗暗盤算,這個金幣可以給阿什莉買條不錯的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