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男還是生女,這成了個問題。
亞歷山大並沒想過將來要用自己孩子的婚姻做政治籌碼這種事,至少現在對他來說這種想法還太遙遠。
雖然在這個時代政治聯姻幾乎就是不可避免,甚至連他自己與巴倫娣的婚約都是政治聯姻的產物,但是在亞歷山大心目中,他還是覺得這種事能不出現最好。
雖然他並沒有天真到認爲自己的孩子將來可以完全不顧現實的追求單純的愛情,可因爲聽多也看多了政治聯姻悲劇的緣故,他還是希望將來自己的孩子能儘可能的擁有屬於自己的未來和生活。
不過忽然之間朱里奧提出的建議讓亞歷山大終於意識到,他的想法在這個時代是多麼的天真荒唐。
如果生個男孩與皮耶羅的女兒結婚,如果生個女孩,那麼就有可能成爲未來佛羅倫薩公爵的妻子,甚至有可能會成爲未來法國王后的外公,這個想法只要琢磨一下就充滿了誘惑。
越想越覺得這個買賣似乎真很划得來的亞歷山大不由對盧克雷齊婭肚子裡的孩子開始抱着某種希望了。
不過他也知道這個建議純粹只是朱里奧一個人忽然突發奇想的結果,甚至如果認真考慮一下就會發現這個建議並不那麼容易實現。
先不說皮耶羅是否會答應這麼一門婚事,只要想想如今朱里奧在美蒂奇家的地位就可以知道,要想讓人對他的建議多麼重視並不容易。
儘管軟弱無能,但是皮耶羅依舊是這個家族裡名義上的佛羅倫薩統治者,而在教會影響方面,朱里奧也遠遠不如他的哥哥喬凡尼,而更重要的是,亞歷山大對自己還是有自主知名的。
以他如今的影響和地位,他的孩子除了因爲有一個姓波吉亞家的母親而還算身世顯赫之外,其他方面要想與美蒂奇家門當戶對,還很遙遠。
這個現實說起來有點讓人沮喪,不過亞歷山大不會因爲虛榮就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一切都還只是剛剛開始,特別是隨着查理駕崩,奧爾良公爵繼位成爲路易十二的消息傳來後,亞歷山大知道真正影響意大利半島的這場漫長戰爭纔剛剛開始。
他現在要做的不是花費心思與某個美蒂奇成爲親家,而是考慮如何在接下來即將到來的戰爭中站穩腳跟,然後伺機壯大自己。
按照原來查理的計劃,會在1498年再次發動入侵意大利的戰爭,只是因爲他意外的死讓這個計劃擱淺,但是如果一切按照歷史上的脈絡發展,那麼法國的再次入侵也不過會被推延一年。
然後在明年也就是1499年,路易十二就會再次帶領法軍捲土重來。
只有一年的時間,他必須在一年當中讓自己擁有哪怕是法國人來了,也不得不認真對待的實力。
亞歷山大覺得身後好像有一根無形的鞭子在不住的抽他,只要稍微停頓下來就會感覺到那根叫做危機的鞭子呼嘯的聲音。
烏利烏沒有跟着朱里奧回比薩,而是另外派了兩個人護送他回去。
在把朱里奧送走之後,摩爾人立刻向亞歷山大報告了一件他‘無意中’打聽到的事情。
“你是說比利謝利公爵派人給盧克雷齊婭送去了一批禮物?”亞歷山大微微皺眉,說起來任何男人聽說有其他男人給自己的女人送禮物都不會很高興,至於送禮物的還是比利謝利公爵阿方索,亞歷山覺得只要聽到這個名字,他就已經想要乾點什麼了。
“不止是禮物,還有一副公爵個人的畫像,那畫像我已經看過了,公爵全身武裝的騎在馬上,可以說容貌俊美氣質非凡。”
摩爾人的話讓亞歷山大更不高興了,他看看旁邊的烏利烏,開始琢磨是不是該教訓一下那個始終不肯死心的阿方索。
至於說盧克雷齊婭對阿方索送去的禮物是什麼態度,亞歷山大決定不問,他現在只要考慮如何讓那個阿方索,或許將來還有其他某些人遠離盧克雷齊婭就行了。
“公爵的傷看來是養好了?”亞歷山大不動聲色的問。
“幾個月前就好了,之前聽說他傷的不輕,那段時間似乎一直住在他的妹妹那裡,不過現在他好像又開始在羅馬城裡到處招搖了。”
烏利烏撇撇嘴,露出一副對比利謝利公爵很不屑的樣子。
“另外還有件事老爺,”烏利烏繼續說“喬瓦尼的妻子瑪利亞·德·盧納生了個兒子,這孩子據說看上去和喬瓦尼不是那麼像。”
“這孩子不會很湊巧的和佩洛託·卡德隆長相近似吧。”亞歷山大掃了眼烏利烏,看到摩爾人撇嘴聳肩的樣子,他不由覺得還真有點要佩服那個卡德隆了。
“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我想知道的人還是有些的,不過喬瓦尼已經死了,而瑪利亞·德·盧納又把那孩子直接送到了盧納家自己撫養,所以這麼一來對這事也就沒什麼人說三道四了。”
亞歷山大有點意外,畢竟喬瓦尼的死迄今還是個謎,而他的妻子卻在他還活着的時候就與個當隨從的私通,甚至還有了孩子,這在任何時候都應該是個有着很大嫌疑的事情,可波吉亞家卻好像完全不在意的就把這件事掩蓋下去了,甚至連卡德隆都沒有發生什麼“意外”,這倒是實在有點出乎亞歷山大的意料。
不過再稍微想想他也就明白了這其中的緣故。
既然喬瓦尼究竟是被誰謀殺始終成謎,那麼找個替罪羔羊似乎是個最好的辦法,只是之前梵蒂岡已經宣佈把喬瓦尼的死歸罪與那些猶太人,現在如果幹掉卡德隆,那麼很容易讓人們從那個私生子想到喬瓦尼的死,如果那樣可能就會重新引起人們對喬瓦尼死因的關注,進而引出更多的事端。
畢竟有嫌疑的人很多,譬如從喬瓦尼那裡雖然沒有繼承爵位,卻繼承了他諸多世俗權力,特別是教皇國軍隊指揮權的凱撒,還有因爲妻子與喬瓦尼過於親熱,而對喬瓦尼嫉恨不已的傑弗裡。
“我這些親戚可真夠亂的,”亞歷山大覺得有點頭疼,而且正因爲這亂哄哄的關係,他覺得有必要讓盧克雷齊婭離她那些家人遠一點,然後他問到“比利謝利公爵住在夏桑那裡?”
“是的,公爵看樣子是要在羅馬長期待下去了,”摩爾人點點頭“我聽說公爵正打算在羅馬買棟房子,大概他是準備長住不走了。”
亞歷山大的眉梢擰了起來。
比利謝利的阿方索是什麼時候死的?
亞歷山大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不過很快他就又把這個念頭放棄了。
歷史上的阿方索正是因爲娶了盧克雷齊婭,可卻又在後來的政局中成了波吉亞父子投靠法國人的障礙,才最終被凱撒派他手下頭號殺手科雷拉幹掉,可現在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再和盧克雷齊婭結婚,那麼他也就對波吉亞家沒了威脅,那麼他還怎麼會那麼輕易就死掉呢。
亞歷山大有些惱火,想想總有個惦記自己女人的傢伙呆在旁邊,這可不是個好事。
可現在似乎暫時也沒有辦法,畢竟阿方索身邊還是有些人手的,他也不可能隨便就把一個比利謝利公爵幹掉。
“多打聽着些,特別是公爵的動向。”
亞歷山大吩咐着烏利烏,想想阿方索正是因爲成爲了波吉亞家投靠法國人的妨礙才送掉的性命,他倒是忽然有點盼望法國人早點入侵意大利了。
薩齊的新政府正式宣佈成爲佛羅倫薩的管理者,是在簽署了與梵蒂岡的協議之後。
做爲這個協議的一部分,亞歷山大承諾將停止向佛羅倫薩低價傾銷商品,同時他還宣佈承認佛羅倫薩交易所的所有交易都可以與比薩一樣享受相同的價格。
這個許諾讓原本因爲被迫接受梵蒂岡貨幣而充滿敵意的佛羅倫薩人喜出望外,在得到終於可以保住自己的市場的好消息後,居然接着就迎來了如此一個更令人高興的許諾,這讓佛羅倫薩人不禁覺得上帝似乎真的又再次眷顧這座城市了。
“看來我們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薩齊對幾個佛羅倫薩人說“薩伏那洛拉給我們帶來的只能是越來越多的貧困,他並不適合統治這座城市,可之前我們大家真的都瘋了,居然認爲那樣一個人能帶領我們。”
“好在現在我們終於做出了正確決定,”一個官員略顯感慨的說“我得承認之前曾經懷疑過這麼做對不對,不過現在看來我應該慶幸當初沒有動搖。”
這人的話引起了薩齊和其他幾個人的共鳴,他們不住點頭慶幸自己當初的勇敢和正直,直到看到亞歷山大向他們走來。
“伯爵您是佛羅倫薩的朋友,而且永遠都是,”薩齊和亞歷山大一起在院子裡慢慢走着,頭頂的太陽顯得火辣辣的,當他們來到一片樹蔭下時兩個人停下來,而薩齊則順手從樹杈上摘下幾根樹枝“按照我們的習俗,我應該給你佩戴一頂由橄欖枝編織的桂冠,不過現在我只能送給你幾條我們佛羅倫薩的樹枝表示感激,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們是不可能推翻薩伏那洛拉的殘暴統治的。”
“執政官,我覺得你對殘暴統治的看法並不完全正確,”亞歷山大向面露疑惑的薩齊說“如果我告訴你就進城之前我曾經見過朱里奧·德·美蒂奇,而他曾經向我同樣許諾了你說的那些友誼,不知道你是不是還會簡單的把薩伏那洛拉的統治認爲是殘暴不仁的。”
薩齊臉上的神色瞬間大變,他呆呆的看着亞歷山大,原本因爲喜悅興奮而通紅的臉色這時已經變得煞白。
他知道亞歷山大的話是什麼意思,雖然薩伏那洛拉的統治充滿了嚴厲與壓抑,但是如果讓美蒂奇家在佛羅倫薩復辟,那對他們來說就是真正的災難和地獄!
美蒂奇家的人甚至不可能寬恕他們當中任何一個,所有曾經參與推翻他們的人,勢必會遭到殘酷的血腥報復,這個只要稍微想想就能讓人不寒而慄。
“伯爵你需要什麼?”從震驚中冷靜下來的薩齊沉沉的問,他的臉色難看,因爲激動而緊攥腰帶的雙手上筋脈鼓脹“我知道你一定拒絕了美蒂奇,我想知道你想要我們用什麼交換你一直保持這個態度?”
“一年的免稅期,”亞歷山大緩緩的說“允許我的交易所在佛羅倫薩的所有交易有一年的免稅,不過我不會無理的要求所有佛羅倫薩市場的交易都通過交易所,所以這對你們來說並不是個很難的選擇。”
“只有一年?”
“只有一年,一年之後你們就可以向交易所正常徵稅。”看到薩齊露出懷疑,亞歷山大肯定的點點頭。
薩齊雖然覺得這個條件似乎有些簡單,不過他也不會自己主動提出更多的許諾,
而對亞歷山大來說,一年時間足夠做很多事,而一年後法國人就要再次入侵,到了那時候就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聖馬克修道院門前,亞歷山大看着站在修道院門口的馬希莫,也不禁有些感慨。
當初在那不勒斯郊外遇到馬希莫的時候,他見到的是個溜溜達達光着身子在路上轉悠的騙子。
而後他見到了欠人酒錢的馬希莫,被別人的丈夫和兄弟堵在房子裡的馬希莫,不過更多的是喜歡到處騙吃騙喝的馬希莫。
現在在佛羅倫薩,馬希莫成了聖馬克修道院的院長。
“你知道這個地方意味着什麼嗎?”亞歷山大問馬希莫,看到他剛要開口亞歷山大伸手阻止了他“薩伏那洛拉在這裡呆了很多年,如果他願意他甚至有機會成爲佛羅倫薩主教,然後是托斯卡納大主教,接着就是羅馬的樞機主教,再然後也許他可以成爲教皇。”
馬希莫張張嘴,他知道亞歷山大說的這些都是真的,不過即便這樣他覺得這些離他似乎太遙遠了。
“你當然不是薩伏那洛拉,而且我覺得你也成不了他那樣的人,”亞歷山大略顯諷刺的看了眼馬希莫,他想起了從烏利烏剛那裡聽說的,關於馬希莫和一些佛羅倫薩貴婦關係親密的小道消息“不過正因爲有了一個薩伏那洛拉,這座修道院已經變得和其他地方不同了,哪怕那個人被判處了火刑,可凡是能在這裡擔任院長的,將來註定都會不同凡響。”
說到這亞歷山大把頭向前傾出,在馬希莫耳邊輕輕說:“馬希莫,誰能保證你將來不會成爲我說的那樣的人,甚至也許有一天你有機會登上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那把寶座。”
馬希莫的臉上浮起一絲紅昏,他的身子微微顫抖,雙眼難以置信的看着亞歷山大。
“這是夢想不是嗎,可既然是夢想爲什麼不讓它更輝煌些呢,也許真的有一天就實現了。”
說完話的亞歷山大向旁邊退開,把通向修道院的道路給馬希莫讓了出來的。
“請向前走吧尊敬的修道院長,屬於你的光榮正在那裡等着你去摘取呢。”
亞歷山大的話在馬希莫耳邊縈繞,他舔舔有些發乾的嘴脣,先是稍顯猶豫的邁出一步,當腳尖落在石地上時立刻用力站穩。
然後是第二步,第三步,馬希莫向着爲他洞開的聖馬克修道院的大門緩緩走去。
5月18日,震動托斯卡納的佛羅倫薩暴動終於徹底落下了帷幕。
隨着薩伏那洛拉被處決,佛羅倫薩迎來了新的政府和一個後薩伏那洛拉時代。
在這個新政府裡,一個叫馬基雅弗利的佛羅倫薩人開始嶄露頭角,他先是因爲得到了執政官薩齊的賞識順利的留在了新政府裡,隨後又在對財政官米迪諾的清洗中頗有建樹。
更重要的是,他通過薩齊向佛羅倫薩政府提交的組建民軍的提議,得到了佛羅倫薩政府和議會的共同支持。
馬基雅弗利很順利的成爲了即將組建的民軍指揮官,在被寄予厚望的同時,他又因爲曾經在比薩參與過交易所的工作,而頻頻接受佛羅倫薩政府的諮詢。
一時間馬基雅弗利名聲鵲起,儼然成了佛羅倫薩的新貴。
而另一個人雖然沒有馬基雅弗利那麼走運和顯赫,卻也在這座剛剛經歷了一場浩劫的城市裡開始了新的生活。
這個人就是羅恩左·薩巴蒂尼。
依照馬基雅弗利的建議,薩巴蒂尼又回到了交易所,憑藉着之前曾經從傑姆斯·哥倫布那裡學來的經驗,薩巴蒂尼很快就又繼續做起了他之前的工作。
一切似乎都重新開始,薩伏那洛拉在這座城市裡的痕跡正在被迅速消除乾淨,甚至隨時又能聽到的音樂和街上迅速出現的花花綠綠的衣裙,人們似乎已經開始忘記那個人的存在。
只有每當走到聖馬克修道院前時,人們纔會不由自主的放慢腳步,神情複雜的向着那裡望上一眼。
5月20日,做爲教皇新使者的托斯卡納大主教來到了佛羅倫薩,這一次大主教爲佛羅倫薩帶來了允許舉行祝福儀式的教皇敕令。
也是同一天,一個信使從比薩匆匆趕來。
看到信後的亞歷山大來不及向佛羅倫薩人表示祝賀,就匆匆告辭。
那封信裡說,盧克雷齊婭要生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