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在炎炎烈日下不顧一切催馬狂奔的人引起了守衛城門的衛兵的注意,看着這人好像如從水裡撈出來般全身汗水淋漓的樣子,衛兵不由立刻緊張起來。
在這種隨時都可能爆發戰爭的動盪年代,這樣的人往往是帶來的都是壞消息,或者就是即將捲入戰爭的噩耗,因爲沒有任何好消息需要這麼完全不顧馬匹和騎手的體力的。
“發生了什麼事,是要打仗了嗎?”衛兵用力拉住似乎因爲一路狂奔已經完全瘋狂了的馬匹的繮繩,試圖要坐騎平靜下來,可騎在馬上的騎手卻完全不領情,他用力一扯從衛兵手裡奪會被攥住的馬繮,同時嘴裡發出變了聲調般的叫喊:“讓開!讓開!我要進城!”
衛兵有些惱火的再次伸手,卻被騎手用力揮動手裡的馬鞭在空中虛虛的一掃,在衛兵發出憤怒叫喊的時候,那匹馬已經嘶鳴一聲向着城裡衝了進去。
“那個人是怎麼回事,趕着下地獄嗎?!”守城的衛兵咒罵着準備追上去,但是卻已經被聞訊而來的同伴拉住。
“那是給城裡商會送信的,”一個上了點年紀的老兵看着已經遠遠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街上一串長長煙塵的街道搖搖頭“別去管他們,那些商人之前已經和上面的人打過招呼了,難道你沒注意到那個人的馬身上有那個奇怪的標誌嗎,就是富格爾家的標誌,想來那是他們的信使。”
“他們要幹嘛,”衛兵用力甩甩被繮繩刮傷的手指不滿的嘟囔着“難道他們不知道這麼拼命的趕路會把馬累死嗎,要知道如果是在打仗徵用戰馬,因爲這個可以罰那些商人們一大筆錢呢。”
“誰知道他們在搞什麼,別去招惹他們,那些商人不但有錢還有勢,”老兵好心的勸了句同伴,然後向遠處因爲馬匹經過顯得亂哄哄的街上又看了眼也露出疑惑的神色“不過說起來好像真的出什麼事了。”
就在城門口的守衛們議論紛紛的時候,那個衝進城裡騎手這時已經經過了好幾條街道,雖然在城裡不得不放慢速度,可他還是儘量飛快的在一條條狹窄的街巷裡穿梭,直到終於來到一座宏偉而略顯森然的巨大宮殿前。
這片建築位於城市靠北的一座小平丘上,略顯平緩的微微坡地並不陡峭,這讓宮殿建造起來要省事得多,特別是因爲就建造在城裡,所以房子的主人完全可以不用爲了考慮抵禦可能的敵人而把大批的金錢物資用在修建城牆上,所以整座建築只由一道高高的圍牆攔住,從稍微遠地方就可以看到圍牆裡面那高高的塔樓和建築房頂輝煌的各種裝飾雕像。
騎手一路狂奔着衝進了院子,在穿過半人高修剪得十分整齊碩大花圃後,那匹馬甚至直接衝上幾級臺階,來到由三層高的華麗宮殿的門外才被已經看到這個人趕緊迎出來的僕人攔下來。
“發生了什麼事,孩子?”一個上了年紀身穿華麗的黑色鑲絨外罩的胖男人從大門裡聞訊走了出來,他看到使者因爲過於疲憊只是不住喘息,他就拍拍手招呼旁邊的僕人端來一杯葡萄酒,在讓人伴着騎手從馬上下來後,使者艱難的從隨身的皮包裡拿出了一封信。
“這是從博爾扎諾送來的,這已經是第三站了。”使者說了句話就再也使不上力氣,他一把奪過僕人遞過來的酒拼命的往喉嚨裡灌,然後就一頭倒在臺階上大口喘着氣。
胖男人向旁邊僕人擺手示意讓他們照顧這個顯然累壞了使者,同時他有點疑惑的翻來覆去的看了看信封口上蓋的印鑑,然後他原本還不是很在意的神色不由微微一凝。
信的封口上的三個不同地方的印鑑蠟痕說明信裡的內容涉及到的不止是一個地方的事情。
博爾扎諾是南方一座諸侯城邦的重要城市,那座位於阿爾卑斯山南坡山腳下的城市是當初早年羅馬帝國時代羅馬在北方最遠的邊境城市,就如同當初羅馬人把萊茵河當成羅馬帝國北部的天然邊境一樣,阿爾卑斯山脈把意大利與山脈另一側的德意志隔離了開來,在很多德國人眼裡,阿爾卑斯山另一側不但是很遙遠,甚至還是如同另一個世界般的地方。
但是對富格爾家的人來說,意大利卻是他們如今最關鍵也是最牽掛的地方之一。
因爲意識到可能真的出了什麼事,胖男人立刻扯開了信的封口,和以往信的內容就是寫在信封內側的紙面上不同,在信封裡還夾着厚厚的幾張紙,胖男人先是把它們全都打開攤在桌子上,然後這纔開始看信上的內容。
可只看了一小段他的臉色就變了,他立刻從桌上抓起那幾份和信件一起送來的文件認真看着,看着上面列舉的日期和一連串的數字,胖男人的眼中露出了驚慌。
“去找雅各布,”他先是對旁邊的僕人吩咐,然後又立刻着急的擺擺手“不,我自己去找他,還有去告訴約瑟,讓他趕快到涼亭裡來,出大事了。”
胖男人說着急匆匆的穿過富麗堂皇的大廳和走廊,在一陣引得僕人們不由莫名其妙的急促腳步中,他穿過整座建築一直來到了後面花園一座用完全潔白的大理石雕砌的由四根多棱羅馬柱與一個哥特般尖頂的石頭涼亭前。
“雅各布,你在嗎?”胖男人先是對着涼亭裡叫了聲,不過他腳下卻沒有停下來,而是幾步就跑上了臺階,當他看到自己的兄弟正坐在輪椅裡打盹的時候,他也顧不上是否打擾他,直接匆匆來到他的面前有些費力的半蹲了下來“雅各布,你還睡着嗎?”
“大衛,你打擾我睡午覺了,”即便是已經這樣的月份卻依舊穿着一身很厚實的毛絨長袍的男人慢慢睜開了眼,他有着一張消瘦的臉,略高的顴骨襯托得他的臉型有些長,一雙深深陷進眼窩的眼睛顯得有些疲憊,不過卻十分有神,看到自己的兄弟因爲奔跑整個胖臉上都是汗水的樣子這個人輕笑了下,他似是想要擡起手可胳膊只動了動就無力的放下,然後他把頭向後靠去倚在身後包着珍貴皮革的柔軟椅背上,望着自己兄弟微笑着說“發生什麼了,難道是教皇駕崩了,還是皇帝另外找了個情人?”
看到兄弟鎮定的樣子,原本有些驚慌失措的大衛·福格爾終於稍稍冷靜了些,說起來明明在年齡上佔着優勢,可是不論是他這個長子還是作爲次子的約瑟都更願意聽這個兄弟的話,而雅各布·富格爾也的確沒有辜負過他的兄弟們和整個家族的期待,是他讓富格爾家族成爲了這個時代歐洲最富有的家族之一。
“這裡有封信是從博爾扎諾來的,信裡說當地的銅價正在不停的下跌。”大衛·富格爾小心翼翼的把信交給坐在椅子裡的雅各布,說起來也許是這些年的操勞過渡,雅各布·富格爾的身體明顯不如完全,特別是薩格斯堡陰冷的天氣對他的健康印象很不好,就在不久前他甚至還得了很嚴重的風溼,而根據大夫的說法,如果不加以小心很可能會引起中風。
這個消息很是讓富格爾家的人都嚇了一跳,對整個富格爾家族來說雅各布就是他們的精神支柱,至少在沒有人能接這位大家長的班之前,他的健康可以說是關係到整個富格爾家的未來。
“銅價下跌了?”雅各布·富格爾並沒有因爲這個消息顯得驚慌,他甚至沒有先去看大衛遞過來的信,而是向遠處同樣匆匆聞訊而來的另一個兄長約瑟看了眼,然後才慢吞吞的接過信認真的看起來。
雅各布·富格爾看得很認真,他時不時的從大衛手裡拿過那些與信一起送來的文件看上一眼,那些都是他們在博爾扎諾或是意大利其他幾座靠近北方的城市的商人抄下的當地銅價的價目表,這些人之前就是專門負責爲富格爾家不停的拋售他們手裡的銅器,藉以由此保證銅價始終維持在一個很低的價位上。
雅各布·富格爾的計劃其實很簡單,富格爾家族動用手裡龐大的資金不惜血本的始終用低價控制着大部分的銅業市場,然後他們通過向皇帝貸款獲得匈牙利的大銅礦,接下來他們就利用幾乎完全壟斷的銅礦開採權一舉扼制住整個歐洲的銅業的命脈。
這個的計劃可以說簡單得沒有什麼困難可言,但是這其中所需要的龐大的人力物力以及與那些權貴的錯綜複雜的關係纔是這個看上去完全沒有什麼難度,可實際上只要有一步出錯就可能會前功盡棄的計劃的關鍵。
這需要有足夠大的財力,也需要有足夠硬的靠山。
好在這兩樣東西富格爾家都有。
“有人在試圖繼續壓下銅價嗎?”約瑟·福格爾站在雅各布另一邊有些擔憂的問,他雅各布一樣瘦,不過他的身體很健康,當說到懷疑有人試圖壞他們的好事時,約瑟·富格爾的臉上就露出了嗜血般的冷酷,事實上和他的哥哥大衛更適合待在家裡給雅各布當幫手不同,富格爾家在外面的很多生意都是約瑟·富格爾負責的,對很多人來說他是個冷酷無情的商人。
“這沒有關係,其實我之前已經想到了會有人這麼做,”雅各布·富格爾完全沒有因爲忽然出現的情況感到意外,他有點艱難的在兩個兄弟的幫助下站起來,然後緩緩的走出涼亭,感受着雖然炎熱卻很潮溼沉悶的空氣,雅各布·富格爾微微搖搖頭“我們得需要換個地方住了,這樣下去我們幾個人都得病倒不可,我可不希望將來我們躺在牀上享受我們的財富,哪怕那牀是黃金打造的也不行。”
聽到兄弟還能風趣的開玩笑,富格爾兩兄弟不由都鬆下了一口氣,在他們印象中從來沒有雅各布辦不成的事,想想以前那些曾經打過他們家的主意或是被他們家打過主意的對手如今的慘淡下場,大衛甚至爲自己之前的驚慌失措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在一開始銅價不停上漲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有人正在和我們較量,”雅各布在花園裡慢慢走着“因爲不論我們投入多少銅器,把價格壓得多低,可那些銅器都會像融進沙子的水滴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這是有人在和我們作對,這也是我爲什麼一直謹慎的不願意向那些猶太人借錢的原因,因爲我不知道究竟是誰在暗中和我們作對,我們必須小心的防備有人給我們安排陷阱,就如同我們以前做的那樣,所以我在等着,直到匈牙利傳來可靠的消息。”
富格爾說着向一個僕人招招手,然後從僕人手裡的托盤上拿起一封信。
“這是最新送來的消息,波斯尼亞國王魯瓦?失敗了,現在匈牙利的銅礦已經完全落在了那個普拉託的手裡,”看到兩個兄弟露出了詫異神色,雅各布·富格爾愜意的笑了笑,他有些費力的伸展了下胳膊,然後擡起頭讓陽光照在謝頂的腦門上“我相信那些人正是因爲也得到了這個消息,纔開始這麼不惜一切的拋售手裡的銅器。”
“上帝,那些人不是要和我們爭奪如今的銅器成品市場,他們是同樣在打着匈牙利銅礦的主意?”約瑟·富格爾忽然低聲說,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怒火“他們是要從我們手裡搶奪銅礦石的購買權,先是不停的低價拋售手裡的銅器,這樣就逼着我們不得不和他們一起壓價,這樣一來我們爲了能儘快擺脫這種窘境就勢必要擠掉從那個普拉託手裡買下的銅礦石的購買權。”
“是的,他們是在逼着我們向他們讓出銅礦石的份額,”雅各布·富格爾緩緩點頭,他同樣已經禿得只剩一對隆起的眉骨的額頭微微向中間一縱,然後對旁邊的大衛說“你們注意到沒有,迄今爲止只有三個城市的銅價在下落,這就是說我們的對手雖然已經動手可他們的真正目的還是普拉託手裡的銅礦石,如果我們這個時候貿然的把注意都轉向那些城市上去,那些人很可能會趁機從那個普拉託那裡偷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那麼我們怎麼辦,就這麼看着嗎,要知道如果我們不有所行動,可能市場就會被那些人搶走了,他們甚至可以直接從市場上收購我們手裡的銅器,”約瑟·富格爾聲音沉沉的說“雖然那可能會讓他們每天損失一大筆錢,可只要一天我們不能從匈利亞那裡得到足夠的銅礦石,我們就只能任由手裡的存貨不停的消耗,天知道他們究竟爲這個準備了多少資金,我們不能冒着讓他們打穿庫底的風險繼續耗下去,否則我們就完了。”
雅各布默默聽着,他知道約瑟說的不錯,爲了能控制銅器市場的價格,他不惜賠本的一直低價傾銷,可是從這段時間市場上的變化卻可以看出,對方完全沒有一點放鬆的跡象,銅價一直在不停攀升,可現在連續三個城市的情況卻似乎預示着對方已經沒了耐性,準備和他們富格爾家展開一場正面廝殺了。
那麼要想獲得這場戰爭唯一的辦法,就是從源頭上狠狠的掐斷對方試圖控制銅業市場的來源。
“我們從那個普拉託手裡得到多少礦石購買權了?”雅各布想了想終於低聲問。
“大約是他現在手裡現有礦石的4成,花了大概180萬弗洛林。”大衛·富格爾小心的回答,同時有些擔憂的向旁邊的約瑟看了眼,而他看到的卻是約瑟繃着嘴脣微微搖頭的樣子。
“4成180萬弗洛林,”雅各布深深喘口氣,他擡起右手微微晃動着手指“我之前說過最多用那筆錢的6成,因爲我們接下來還要在很長時間裡用剩下的錢把市場的的銅價壓下去,現在看來我們得改變一下計劃了。”
“你是要加大購買?”大衛·富格爾臉色微微有點發白,他用袖子抹着胖臉上的汗水,看到旁邊的約瑟始終一言不發,他不由舔了舔嘴脣“可這樣是不是太冒險了,要知道如果我們把錢都投進去,可如果接下來那個普拉託沒能及時繼續開採銅礦,那麼我們手裡的存貨是不是能維持到他供上第二批礦石?”
“這就是我要對你說的約瑟,”雅各布回頭看向約瑟,他的眼中這時閃過比約瑟更加冷酷的光芒“這件事我要你親自去辦立刻就辦,這次我不只要買下現有的所有銅礦石,我還要那個普羅託把他之後開採的礦石也都賣給我,我知道這也許很難,就如我們知道的的畢竟對那個人來說如今他開採的越多也許損失也越大,可我不管這些,我要你把他掌握在咱們自己手裡,”說着雅各布有點艱難擡手按住約瑟的肩膀把他拉近自己“花掉那些錢,什麼都不要怕,我要你保證一塊銅礦石都不會落在我們對手的手裡,這次我們不止要主宰整個歐洲的銅業還要給我們的對手一個血的教訓,我們要讓所有的敵人都看到我們家族的強大。”
“我向你保證。”約瑟點點頭,然後向站在一旁的大衛打個招呼,轉身叫着隨身的僕人爲他準備旅行需要的東西。
“這是我們的機會,大衛,而我們的敵人這次做了件蠢事,他們有點操之過急了,”雅各布招呼着僕人走過來,他端起酒杯向哥哥致敬“讓我們向敵人的勇敢致敬,也爲我們自己的好運祝福。”
大衛也端起了酒杯,看着杯子裡殷紅的葡萄酒,他倒是多少覺得雅各布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殺戮時刻”。
約瑟·富格爾當天就連夜出發,他需要穿過維也納大公的整片領地,然後再經過很長的一段旅行才能達到那個普拉託現在所在一座叫佩奇的匈牙利小城。
而就在約瑟富格爾離開後的第三天,又有一騎快馬瘋了似的衝入了薩格斯堡富格爾家的莊園!
隨後,連續幾天從不同的地方,甚至不同的國家不停的有人送來同一個可怕的消息:銅價暴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