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歷山大靜靜的站在窗前望着遠處的巴勒莫城,他在過去幾年前也曾經差不多在這個地方遠遠眺望那座城市,那時候他初到這個時代,雖然巴勒莫並不是個如何輝煌的城市,卻還是讓他感受到了這個時代獨有的氣息。
這是現在它看上去卻顯得有些不起眼了。
亞歷山大知道這是因爲他已經見過了太多這個時代的東西了。
亞歷山大曾經懷疑過自己可能永遠無法融入這個時代,或者可能會想着用那原本屬於自己的思想去改變他看到的落後與愚昧。
但是幾年下來他卻意外的發現,除了依靠對這個時代某些熟悉的東西在一些事上做到了先人一步,他的內心卻正隨着留下來的時間越久,越是漸漸的接受了如今的那些思想與習慣。
改變的永遠不是社會而是個體,否則要麼因爲特立獨行成爲站在所有人對面免的罪人,要麼成爲別人眼中的瘋子。
達芬奇,馬丁路德這些人能夠成爲這個時代的寵兒留名歷史,絕不只是因爲他們驚才絕豔的才華與思想,更多的還是他們對現實的妥協。
譬如達芬奇在藝術上的獨特造詣更多的是爲貴族所用,他在機械製造上的天賦則因爲沒有完全投入到那異想天開而是十分現實的軍事武器方面而得以被後人所知。
而馬丁路德呢,他的95條訓綱的確引起了一場基督世界從未有過的大地震,但是他本人卻很精明的遠離了風暴的中心,甚至當宗教改革的浪潮在他的引導下開始以異常激烈甚至殘酷的方式席捲歐洲大陸時,他自己卻站出來譴責那些決心跟隨他的人,然後宣佈自己從未有過那樣過激的想法。
這就是這個時代人的圓滑,遠比後世的人想象的更加現實,畢竟像薩伏那洛拉那樣的人是少數。
亞歷山大想着這些似乎與他沒什麼直接關係的人和事,如果有人這時候知道他正在想的是什麼可能會感到奇怪,畢竟這些事看上去和他似乎沒什麼關係。
不過亞歷山大自己知道這些其實和他的關係不小。
阿拉貢軍隊的到來打破了西西里的平衡,或者說是打破了原來兩個西西里王國之間的的奇妙關係。
雖然現在還沒有人知道斐迪南早就垂涎那不勒斯,但是當初貢薩洛在那不勒斯的橫行霸道卻是人盡皆知的。
如今貢薩洛再次帶兵而來,而那不勒斯宮廷卻被迫遷往比利謝利,這就如同一個被搶劫的人被迫扔下萬貫家財背井離鄉,而一個他的同族兄弟卻忽然在這個時候從遠方歸來。
擺在這個同族兄弟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趕走強盜然後等待主人回來把家產悉數歸還,而一條則是以這些家產是自己從強盜手裡搶回來的,和原來的主人已經無關爲名佔爲己有。
斐迪南會怎麼做,亞歷山大已經早就知道了,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
對亞歷山大來說,他現在要決定的是他自己該怎麼做。
馬丁路德雖然慷慨陳詞,可當面對危險的時候他並有如那些他早年崇拜的殉道者一樣爲了他堅持的真理獻身,而是依託着那些支持他的德意志貴族逃離了教皇的抓捕,而後當他意識到一場因爲他的啓迪而爆發的激烈改革可能會給他帶來危險時,他立刻選擇了與那些支持者撇清關係這條路。
可這並不影響他後來成爲了歐洲歷史上最具影響的那些人中的一個,甚至無數後人把他視爲歐洲開啓新時代的關鍵人物。
一聲輕輕敲門聲響起,謝爾帶着個手下走了進來。
“大人,奧斯本裁縫給您送來的信。”
亞歷山大接過信來認真看着,然後他不動聲色的輕輕吐出口氣。
奧斯本的信裡寫的東西不多,但是卻都是亞歷山大如今正需要知道的。
貢薩洛,威尼斯使者,還有態度含糊不清的加繆裡,這些人形成了如今可能都會影響到西西里總督弗洛門薩的關鍵人物,而在這些人中,宮相夫人雖然看似並不重要,可亞歷山大卻似乎從她身上看到了其他東西。
這個時候大概可以繼續和那位滑頭的執政官再好好談談了,亞歷山大想了想覺得再次與加繆裡見面要比之前有了更大的把握。
加繆裡忽然改變態度的原因只是因爲擔心貢薩洛的阿拉貢軍隊令天平向弗洛門薩一方傾斜,那個狡猾的老頭肯定不會去做明顯有着很大風險的事,所以他很乾脆的的表示了反悔。
他甚至不擔心這麼痛快的反悔會不會因爲引起合作者的憤怒,而把他與那不勒斯人的勾結向弗洛門薩告密。
因爲加繆裡知道他這麼做雖然會引來不滿,但是並沒有徹底關閉合作的大門。
也就是說如果能有辦法解除阿拉貢軍隊帶來的威脅,那麼他還是會繼續合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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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有沒有辦法讓那個人相信貢薩洛的軍隊並不會對他們的計劃造成威脅和妨礙呢?
亞歷山大覺得奧斯本信裡提到的那些人應該足以打動加繆裡了。
阿拉貢軍隊遠道而來不可能只是留在西西里,不論是那不勒斯還是奧斯曼人,都足以能影響到他們的去向。
事實上阿拉貢軍隊在西西里只是暫時停留,然後他們就會出兵那不勒斯,在那裡還有一直兵力與之不相上下法國軍隊在等着他們。
而貢薩洛也不會再悠閒多久,因爲很快他就不得不忙活起來了。
“告訴我們的人,做好救出伯爵的準備,”亞歷山大向面前的手下說“然後接下來纔是我們來西西里的目的。”
幾個當地人趕着驢車不慌不忙的向王宮方向走去,在一扇低矮的側門前他們被攔下來,不過在一番檢查後就被放行。
這些人是給王宮送貨物,阿拉貢軍隊的到來讓王宮的擔負增加了不少,不論是各種蔬菜葡萄酒的供應還是要每天派人清理那些骯髒的糞便,增加的人手都足夠讓很多人找到份不錯的養活家人的生計。
這些活都是由當地人來做,而每天進出王宮的人也很多。
之前巴勒莫的撒亂讓弗洛門薩加強了王宮的防範,但是這些每天要供應王宮裡的人生活就必須允許進出的平民卻並沒有減少,甚至現在要比以前更多了些。
所以就如布希達特老頭說的那樣,想要進入王宮並不是很困難,可是要經過嚴密盤查進去之後做些什麼,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如今的王宮戒備森嚴,雖然不能和大兵營相比,但是卻絕不是當初染血之夜時那麼好對付的了。
克立安隨着送貨的人進了王宮,沒有人懷疑他,這個看上去就那麼平凡的人沒有引起任何注意,當他扛着裝滿了新鮮蔬菜的筐子出現在通往王宮內的走廊上時,除了被守衛的士兵呵斥着趕往廚房的方向,就沒有人再去注意他。
所以當他在廚房收拾停當後,克立安很順利從廚房通向後面的小門混進了王宮內部。
克立安對王宮還是很熟悉的,當初他就曾經不止一次的進出這座宮殿,因爲那時候還是個小有地位的商人,他還曾經深入到王宮後面。
克立安知道哪裡是關押犯人的地方,只是根據布希達特老頭的人探聽,莫迪洛似乎並沒有被關在地牢裡,這讓他多少覺得有點爲難,不過根據他對這座諾曼時代王宮的瞭解,倒也能想到幾處可能關押如莫迪洛這樣重要犯人的地方。
克立安沿着一條小巷向前走着,這條小巷位於王宮外牆一座獨立的塔樓之間後面,這座塔樓早年曾經是一位王后獨居的地方,而在稍晚些的時候則是安茹王朝有名的風流女大公讓娜與她的請人們幽會的地方。
只是後來漸漸被荒廢了,之後的阿拉貢國王們因爲種種原因不願意在這座塔樓生活,於是隨着歲月流逝,這裡已經變得沒有什麼人來了。
克立安覺得如果弗洛門薩想要囚禁莫迪洛,這裡應該是最好的地方,偏僻,安全,而又可以避人耳目。
克立安知道弗洛門薩扣押摸莫迪洛可不是因爲他策劃了當初染血之夜動亂這個理由,或者說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純粹只是個藉口,因爲當初的策劃者就有他在內。
克立安走出小巷,躲在暗處向塔樓的前門看去,果不其然他看到了兩個衛兵。
以前這裡可是從沒有衛兵的,克立安心裡暗自說了句,他知道自己大概找對地方了。
克立安擡頭看看天空,他這個時候進入王宮是有原因的,很快他就看到一個僕人端着個裝滿食物的托盤走來,該到吃晚飯的時候了。
看着僕人走進塔樓,克立安向四周看了看,他發現這座塔樓的位置其實很好,因爲遠離王宮中心而顯得頗爲偏僻的環境的確很適合幽會,不過也恰恰適合藏匿一個犯人。
弗洛門薩如今在阿拉貢做的事和這個莫迪洛有着太大的關係,正因爲這樣他纔要更加小心。
克立安認真觀察着四周,他需要確定不會在行動的時候有什麼意外發生,他從不認爲自己是個勇敢的士兵,雖然有着嫺熟的殺人技巧,但他更希望儘量不要有用上的時候。
幾個人影出現在前面不遠處,這引起了門口的兩個衛兵的注意,他們向那幾個人看去,當他們走得近了的時候開始喝問起來。
那幾個人當中似乎有個喝醉了,濃烈的酒氣迎面而來,他的同伴有些費力拖着他,當來到不遠處的時候他們似是要停下里休息,而士兵的喝問似乎引得那個喝醉的人很不舒服,他乾脆蹲在地上大口的乾嘔起來。
“看在上帝份上,你們誰能告訴我們從哪能找到水。”這些人裡的一個人有點不耐煩的說“我們要給他找點水,然後好讓他回去睡覺。”
“他怎麼了?”一個衛兵有些嫌棄的看着那個蹲在地上好像要把胃液都吐出來的人。
“喝多了,說起來西西里的酒是我喝過的最好的,我們以前喝的都是些劣酒。”那個要水的人搖搖頭“不過他這樣子可不太好看,我們是剛被召進城防軍的,我可不想因爲一個人喝多了被趕走,所以幫幫忙告訴我哪能找到水。”
衛兵有點可憐又有點輕蔑的搖搖頭,城防軍如今的日子就和他們的隊長波鴻一樣不太好過,總督顯然更信任由他自己帶來的那些阿拉貢人組成的隊伍,對於城防軍則不停的消減着他們的費用,這樣的結果就是很多人不得不離開了城防軍,這也是爲什麼波鴻需要招收大量人手的原因。
有些嫌棄的指了個方向,告訴這些人那裡有口水井,然後兩個衛兵就催促着這些城防軍趕快離開。
那幾個人扶着搖晃的同伴漸漸走遠,只留下兩個衛兵低聲咒罵着那個酒鬼到處嘔吐留下的惡臭。
克立安看着那幾個人的背影嘴角翹了翹,他已經認出就是這些人之前跟着波鴻從亞歷山大藏身的那個村子離開。
很顯然他們已經混進了王宮,只是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確定這裡就是關押莫迪洛地方,還是和他一樣還在到處搜尋。
如果那些人想要救出莫迪洛,那麼他們就不惜謹慎小心些,在確定莫迪洛被關押的準確地點之前這些人應該不敢輕舉妄動,因爲一旦找錯地方引起弗洛門薩的警惕,他們就會失去下次動手的機會。
不過克立安已經差不多確定了這個塔樓裡應該關押着莫迪洛伯爵,除了因爲這裡以前從沒有衛兵這點讓他覺得奇怪之外,更重要的是克立安知道對於弗洛門薩來說,莫迪洛伯爵固然是他幫助斐迪南剷除異己的工具,可這也給他自己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弗洛門薩是斐迪南的寵臣,但是卻並非是伊莎貝拉的寵臣,因爲他在卡斯蒂利亞引起的風波,希望女王向斐迪南施加影響的卡斯蒂利亞貴族不在少數。
克立安這麼想着不由習慣的摸了摸腰帶,上面空蕩蕩的,原本藏在那裡的短劍沒有帶進宮來,不過這難不倒克立安。
看看塔樓,他已經確定莫迪洛應該就是關在這裡了。
那麼那些人什麼時候纔會來營救莫迪洛呢?克立安想了想,然後決定等待時機。
塔樓裡,僕人把托盤放在莫迪洛伯爵面前,然後默不作聲的轉身離開。
伯爵沒有動,等到房門外傳來落鎖的聲音,又聽了一會他纔拿起木頭勺子。
莫迪洛先是隨意吃了幾口,同時他的目光小心的看向門口,在確定的確沒有人監視後,他小心的挪開了放在托盤上裝着一條魚的盤子。
一張紙條露了出來,上面只有寥寥一句:“當心,有人要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