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西西里,首先讓人想到的是什麼呢?
自然是大名鼎鼎的西西里黑手黨。
不論是一大堆以這些殘酷的黑幫爲原形的影視文學作品,還是現實中令人談虎色變的斑斑劣跡,西西里黑手黨絕對算是犯罪界的扛鼎級組織。
不過那是後世的1996年,在還屬於中世紀晚期的1496年,西西里有的是充沛的陽光,金黃的小麥,還有早在古羅馬時期就已經享譽歐洲的橄欖林。
另外,就是西西里擁有着這個時代最爲複雜矛盾的一羣人。
西西里人熱情卻始終保守,勇敢卻總透着謹慎,當你希望和他們坦誠相見時,他們會用懷疑的眼神將你拒之門外,可當你心懷顧慮時,他們又可能忽然對你敞開心扉。
之所以會有這種看似太過異樣的性格,和西西里獨特的過去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
與這個時代大陸上那些相互征伐,結果卻搞得整個半島支離破碎的城邦國家不同,做爲地中海上最大的島嶼,西西里因爲孤懸海外,反而十分罕見的形成了一個獨特的整體。
雖然和那不勒斯之間有過太多分分合合的糾葛,可西西里島卻始終以一種獨善其身的方式冷眼看着大路上那些此起彼落的鬧劇。
這看上去似乎是西西里的幸運,可從另一方面說卻又是不幸。
與城邦國家不同的地方在於,雖然那些國家總是陷入各種麻煩,但是大多數時候他們都還是由自己來掌握命運,儘管差不多來自歐洲其他地方的所有強大君主們都跑到這隻靴子上刷過存在感,可畢竟還是能保持屬於自己的領地,頭銜和其傳統。
但是西西里卻不同,從法國人到德國人,從羅馬帝國到阿拉貢,西西里就如同一個被扒光了女人,不停的被這些始亂終棄的摳腳大漢們輪過來輪過去的蹂躪。
如今西西里的主人是阿拉貢的費迪南國王,不過這位國王顯然對西西里的興趣不大,他絞盡腦汁的他老婆一起進行統一西班牙的偉大壯舉,所以繼位之後這位國王對西西里表示關心的方式,也就是給自己腦袋上加了頂王冠,和在各種尊號裡多浪費了些筆墨。
所以說,西西里的國王,是個阿拉貢人。
“這真是奇妙。”
走在前面的坤託步子不快卻很敏捷,丁慕注意到他走路的時候總是選擇路邊的一側,要麼左要麼右,而不是如很多人那樣不管不顧的走在道路中間,另外如果一定要走過人羣,他會盡量保持讓身體處於一種傾斜似的角度,這樣他就可以輕易穿過人們之間的縫隙,而又不會因爲發生碰撞出現麻煩。
這是個謹小慎微的人,丁慕心裡給坤託下了定語。
他並不認爲坤託的舉止是什麼訓練的結果,卻肯定這是某種長期生活造成的本能,也許正是這種本能讓他能躲避開諸多麻煩,但是從他帽檐下時而露出緊鎖的眉峰看,這個人似乎正陷入某種麻煩之中。
這是離開可萊切村的第三天,一路上坤託似乎都心事重重的,他沒有選擇走大路,儘管那樣既方便又安全,而是沿着一條很古老的道路向西西里島的內地前進。
很快丁慕就發現他應該是在躲避什麼人,因爲不止一次的坤託會忽然改變前進路線,雖然過不了多久依然會繼續向北走,可就是這種曲曲彎彎的繞來繞去,讓他們耗費兩天時間還不如之前坐喬尼尼的船走的路多。
現在他們就正沿着一片麥田向前走着,剛剛下過雨的路上泥濘不堪,溼冷的空氣從衣服的縫隙裡的吹進來,讓丁慕覺得自己都快凍僵了。
在忽然莫名其妙的冒出前面那句話之後,坤託回頭對丁慕說:“喬邇·莫迪洛。”
丁慕看看坤託,他可以確定這個人根本就不是在叫他,那只是在確認一件事的語氣。
“你知道那個莫迪洛是什麼人嗎?”坤託問了一句,然後他搖搖頭“你當然什麼都不知道,你知道什麼,你只是個從東方逃難來的小笨蛋。”
丁慕不想和他爭辯,如果他願意覺得自己是個笨蛋那最好。
“誰能想到呢,”坤託又回頭看看丁慕“一塊藏在石頭堆裡的石頭。”
坤託說這話的時候好像在猶豫什麼,丁慕肯定他似乎有什麼事情無法下定決心,而這事顯然和他有關。【零↑九△小↓說△網】
“孩子我問你個問題,不過你得想好之後再回答我,”坤託停下來很鄭重的說“記住,想好之後再回答。”
看到丁慕很認真的點頭,坤託略感滿意,然後他緊緊鎖住丁慕的眼睛問:“假設有一個能讓你變得富有的機會,你願意付出什麼代價?”
“富有?”
“對,富有,非常富有,”坤託雙手合十抵在胸前“那是你想象不到的,你可以擁有一切,不論是金錢珠寶珍貴的毛皮還是豪華的住宅,都可以得到。不過有個條件,就是你從此之後不再是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里。”
我原本就不是什麼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佈雷,丁慕暗暗嘀咕。
他隱約猜到了坤託的念頭,不過他不肯定這個承諾能持續多久,不論那個莫迪洛究竟是個什麼來頭,可他如今已經變成了個癡呆兒童,看來修道院長和坤託的麻煩還真是不小。
“我不相信你。”丁慕毫不猶疑的回答“我見過你那天晚上殺人的樣子,那些人是來找你麻煩的,而且當時你還威脅我,我不想摻合你那些麻煩事,如果他們再來你可能就又要威脅我了。”
坤託仔細看着丁慕臉,不能不承認這個希臘男孩有一張很漂亮的臉,淺淺的小麥色皮膚配上臉部輪廓分明的線條,還有一頭微微卷曲的暗紅色頭髮,坤託甚至不無惡意的想,如果把他賣給那些大城市的貴族或是神職人員,也許能換個不錯的價錢。
不過他現在關心的不是這個男孩值多少錢,而是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在坤託目光的審視下,丁慕看似倔強的和他對瞪着,可事實上他的心裡卻在不停打鼓,甚至身上已經因爲緊張被汗浸透。
他在賭,賭那天夜裡坤託究竟聽到了多少他和那個刺客之間的對話,也在賭他究竟在坤託和修道院長的計劃裡有多大的分量。
雖然不知道莫迪洛是什麼人,可想來也知道事情是出了岔子,至少莫迪洛忽然中風這件事肯定不在他們的計劃之中。
而自己的出現卻又成了他們千載難逢的機會。
一個沒有過去的異鄉人,和莫迪洛的年齡相差不大,最重要的是除了聽從他們的擺佈沒有任何其他出路。
剩下的唯一麻煩,就是這個人能不能按他們說的那樣冒充那個莫迪洛不被揭穿。
而對丁慕來說,麻煩的則是怎麼讓坤託認爲自己依舊沒有發現什麼,至少那天夜裡發生襲擊事件之後,坤託顯然已經開始擔心他可能已經知道什麼了。
否則他也不會刻意這麼問。
“你放心,我不會再威脅你了,”坤託終於放緩下來,他轉身繼續向前走“我們去阿里斯真陀,那裡有人等着我們。”
準確說,應該是有人等着“我”吧,丁慕心裡暗自揣摩。
坤託的方向感很好,在丁慕被他這種繞來繞去的方式搞得早就找不着北的時候,他卻始終執着的向着北方前進。
艾爾斯真坨是座不高的小山一,一座同名的小城就建在山腳下,從山上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小山的半山腰處有片相對平緩的臺地,在這片臺地上依着山勢有一座古羅馬時代的神廟遺址。
雖然千年過去,但是和很多地方一樣,西西里依舊深深受着古羅馬文明的影響,以至雖然先後經歷過自四世紀開始基督世界的衝擊和多次戰亂,可艾爾斯真坨的朱庇特神廟依舊在風風雨雨之後留存了下來。
丁慕兩人趕到艾爾斯真坨的時候,天還沒有黑,翻過山頂,山下的城鎮盡收眼底。
看着城裡屋頂升起的裊裊炊煙,丁慕忽然有些疲倦。
雖然才離開聖塞巴隆沒有幾天,可他卻有種已經過了許久的錯覺。
也許因爲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個安身的地方,丁慕內心裡把聖塞巴隆修道院當成了心目中“家”。
而離真正的家,不止萬里迢迢,更有着讓人無法圖及的500年!
坤託很小心,他沒有貿然進城,而是決定等到天黑之後再行動。
他在神殿廢墟附近找了處避風的地方,開始指揮丁慕堆積石頭,點燃篝火,而他自己則開始打開包袱,從裡面往外掏東西。
讓丁慕覺得神奇的,正是他那個從不離身的行李包袱。
這個用亞麻和皮革製成的旅行用具不但異常結實,而且更像個萬寶囊。
除了一柄能夠摺疊威力驚人的短弩,裡面還些路上吃的乾糧,若干數目不清的金幣,一條拿出來鋪開就能遮擋風雨的毯子,甚至丁慕有一次看到他從裡面拿出了一小袋珍貴的調味料。
他對坤託的身份也很好奇,特別是在他毫不吝惜的把調味料灑在生肉乾上的時候,想起這個時代人們對香辛料視若黃金,丁慕就覺得這個人有太多秘密。
雖然手法簡單粗暴,佐料其實也並不全,可隨着篝火的烘烤,生肉乾漸漸溢出了陣陣香氣。
丁慕輕舔了下嘴脣,對坤託的印象又多了些,至少這個人會燒烤食物。
“咕”,一聲肚鳴響起,丁慕先有點赫然,隨即就奇怪的向坤託望去,可迎上的是坤託恰好向他看來的目光。
霎時間,坤託的手飛快的抓向藏在袍子下的的短劍,同時雙眼向旁邊一塊石頭看去。
先是出現了一隻手扒住了石頭邊緣,然後好像藉着這一扳的力量,一個身影從石頭後面冒了出來。
丁慕愕然的看着這個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
儘管沒有坤託反應靈敏,可在知道那聲音不屬於兩人時,丁慕腦海裡已經迅速閃過了“追兵”“刺客”“抓捕他們的官差”“強盜”“小偷”等等不同身份,可全都帶着深深惡意的角色。
可他沒想到是這麼個人。
明亮,或者說過於豔麗的雜花長裙,繁瑣得讓人眼花繚亂的各種飾物,用來把滿頭烏髮綰紮起來透着奪人目光的鮮豔羽毛。
還有就是那雙明亮得令人着迷的漆黑大眼。
一個年輕的女孩就那麼突兀的出現在了丁慕兩人面前。
她的皮膚並不白皙,而是種略顯棕褐卻很健康的顏色,挺拔的鼻樑和線條清晰的眼窩讓她看上去透着股韌勁,不過這個時候的她正舔着微厚的嘴脣,漆黑的雙眸死盯着坤託手裡的肉乾。
“見鬼,一個波西米亞女人。”
坤託愕然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