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帶着軟趴趴的布帽,身上揣着當地常用的萊尼奧短刀的男人晃悠悠的從離王宮大門不遠處的街上走過,衛兵先是打量了一下,然後就不再理會他們。
又是一羣到處惹是生非的當地小混混,衛兵心裡嘟囔了句,阿拉貢人很是看不起這些當地人,對於剛剛結束了榮耀而又慘烈的收復失地戰爭纔不久的阿拉貢人來說,他們很難理解西西里人那種看上去毫無志氣慵懶無聊的生活方式,特別是他們對於異教徒的寬容態度,更是讓來自伊比利亞的虔誠信徒表示難以接受,這讓阿拉貢人哪怕是知道雙方都是同一個國王的臣民,可依舊無法認同他們是自己的同胞。
而西西里人恰恰也有着同樣的心思,在他們眼裡阿拉貢人在某些方面和異教徒沒有什麼區別,不論是大的風俗習慣還是小的生活細節,總是多多少少的會透露出某些因爲與摩爾人的多年接觸而被潛移默化薰染的痕跡。
哪怕他們表現的要比任何人都更加虔誠,可即便是這種虔誠中也難免會有着異教色彩的痕跡,這其中就包括阿拉貢人那對待犯人的刑罰和種種在西西里人看來充滿異教風格的殘酷手段。
衛兵沒有再去注意那幾個人,所以也沒有看到他們很快就消失在不遠處的街頭拐角。
克立安看着王宮沉思着,距上次混進王宮已經過去1天,他在等着一個來自王宮裡的消息。
他身邊的幾個人都是布希達特老頭的手下,這些人並不知道克立安是誰,也不知道他想幹什麼,不過他們知道老頭似乎對這人很忌諱,這讓幾個人對克立安充滿了好奇。
不過他們倒也知道有些事不能胡亂打聽,而且這個人雖然有些奇怪,可卻又顯得很普通,似乎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
布希達特老頭在王宮裡是有眼線的,只是因爲身份很低所以能打聽到的東西不多,可是克立安走了趟王宮就把消息探聽的差不多了,這麼一來裡面的人只要按克立安的吩咐盯着那座可疑的塔樓,應該很快就發現點什麼。
克立安知道亞歷山大的人已經混進了城防軍,雖然王宮的守衛都是阿拉貢衛兵,可只要有波鴻這個內應,相信他們很快就會開始救援莫迪洛的行動。
克立安曾經幾次試探布希達特老頭,可都沒打聽出究竟是誰要他救出莫迪洛,不過克立安已經不關心這個了,他有他的目的和打算。
至於那些人會在什麼時候動手,克立安認爲會是2天后,因爲那個時候正是弗洛門薩要爲貢薩洛的到來召開一場歡迎晚宴的時候。
歡迎騎士團長的宴會之所以會延遲了好幾天,這主要還是因爲要等待來自墨西拿和錫拉庫薩的一些貴族。
弗洛門薩把這次宴會看成是向這些地方的當地貴族展示自己強大力量的機會,向西西里人展示阿拉貢軍隊的力量,讓那些依舊頑固的試圖保留他們權力的當地貴族示威,這是弗洛門薩的目的。
至於貢薩洛是不是猜到了他這個想法,弗洛門薩並不是很在意,或者說從宮相夫人沒有能從貢薩洛那裡得到幫助和任何許諾這件事上,他就已經看出貢薩洛顯然不是很願意牽扯進那些麻煩的權力之爭當中去,所以在他想來自己趁機小小的借用一下這位騎士團長的威懾給自己增加籌碼,也不會引起貢薩洛的不滿。
只是讓弗洛門薩稍微有點沒有想到的,是貢薩洛居然接受了加繆裡的邀請去了他的家,這多少引起了弗洛門薩的注意,不過當他聽說這兩人更感興趣的似乎是奧斯曼人與威尼斯的戰爭後,弗洛門薩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有點多心了。
弗洛門薩不喜歡威尼斯人,這是他上任這麼久之後很多人都已經知道的。
而弗洛門薩會對威尼斯人感到厭惡的原因很簡單,他認爲是威尼斯妨礙了阿拉貢在地中海勢力的擴張。
威尼斯對地中海貿易的把持對很多阿拉貢人來說都是一件很討厭的事,特別是他們與奧斯曼人之間那種曖昧不明的關係被阿拉貢人視爲典型的兩面三刀。
而早些年阿拉貢曾經試圖藉着西西里之便在地中海擴張勢力的幾次常識也是被威尼斯破壞的,這就讓包括弗洛門薩在內的衆多阿拉貢貴族對威尼斯人普遍懷揣惡感。
成爲西西里總督後的弗洛門薩依舊沒有摒棄這種反感,甚至還認爲這是上帝給了他一個爲國王在地中海搶地盤的好機會,即便是奧斯曼人的威脅到來,可在他看來,這或許反而是趁機逼迫威尼斯人向阿拉貢服軟的良機。
所以他一直對威尼斯使者表現冷淡,就是爲了趁機讓對方不得不最終接受他準備好的那些苛刻的條件,因爲知道做爲西西里總督在威尼斯事物上對國王有着天然的建議權,所以弗洛門薩相信威尼斯人最終會向他妥協的。
而據他所知道,那位特使這段時間顯然沒有放棄努力,正在到處斡旋,希望能夠得到幫助,不過弗洛門薩並不擔心有人會站出來和他唱反調,如今的西西里已經沒有人能和他爲敵了。
2天的時間很快過去,從其他地方趕來的貴族們也已經相繼到達,他們上次來巴勒莫還是弗洛門薩奉命接任西西里的時候,從那之後到現在他已經差不多掌握了大半個西西里,除了一些偏遠地方根深蒂固的當地貴族,即便是如墨西拿和錫拉庫薩的教會和貴族們也不得不向這位總督低頭。
而現在阿拉貢軍隊的到來讓西西里貴族們意識到,或許自己以後的日子更不好過了。
貢薩洛對於參加宴會這種事倒是很高興,即便知道弗洛門薩別有用意,可他也不是很在意,能夠有豐盛的菜餚和美酒爲伴對他來說自然是好事,更何況還有那麼多的漂亮女人,這讓貢薩洛覺得自己或許還很年輕呢。
接受邀請的人有很多,這要比之前阿拉貢軍隊剛到時弗洛門薩準備的歡迎宴會規模大上不小,而幾乎所有西西里貴族都到場的場面,則讓王宮變得熱鬧非常。
嚴格的說弗洛門薩和他的國王斐迪南很像,或者說他在刻意模仿費迪南。
斐迪南並不是個貪圖享樂的君主,和那些把心思都放在窮奢極欲的享受上的國王相比,斐迪南虔誠,果敢,而又能夠自律。
而他對身邊的人雖然沒有苛刻的要求和自己一樣的謹守那些規矩,可對於有着相近習慣的人總是更青睞些,這麼一來他身邊的那些親信們就自然而然的模仿國王的習慣,時間久了倒也養成了這一代的阿拉貢宮廷頗爲簡樸而不浮誇的風格。
而弗洛門薩作爲斐迪南最信任的親信之一,即便是已經遠在西西里成了如同“副王”般的人物,可多年的習慣還是讓他嚴守着在宮廷裡的習慣。
就這點來說,他要比他之前的任何前任都更值得稱道。
只是弗洛門薩可以自己保持這種謹守清規戒律的風格,但是卻不能阻止當地貴族們的奢華,雖然他們或許對這位手段殘酷血腥的總督心生畏懼,但是卻還沒到那種連過享受奢侈生活都要看他臉色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教會在西西里的表現成爲了他們最大的依仗,主教們的墮落行爲和教士們不知廉恥的私生活讓貴族們變得理直氣壯,而這一切的根源又都是來自梵蒂岡。
而關於教皇本人還在瓦倫西亞當大主教的時候甚至曾經帶着一羣貴婦人關起門來開歡樂大會的軼事,更是成了他們有恃無恐的理由。
“所以我討厭這些墮落的西西里人,他們一點都沒有榮譽感,就如同他們的祖先一樣,他們曾經被羅馬人,摩爾人,還有諾曼人和我們相繼征服,可他們對這一切都逆來順受,我一點都不懷疑,如果奧斯曼人征服了他們,他們也一樣會像一羣羊羔似的聽話。”
弗洛門薩毫不掩飾對西西里人的厭惡,他一邊用帶着傲慢眼神與那些遠遠向他們的方向鞠躬行禮的貴族迴應,一邊壓低聲音對站在一旁的貢薩洛說着對西西里人的看法。
“說到奧斯曼人,之前加繆裡倒是和我說了些有趣的事情,”貢薩洛像是無意中想起來似的說“他認爲我們應該幫助威尼斯人,因爲如果他們被奧斯曼人擊敗,西西里就會成爲奧斯曼人的下一個目標。”
“哦,那個老傢伙,他一定是得了威尼斯人的賄賂,別以爲我不知道威尼斯人通過那個裁縫找過他,說起來我到現在還奇怪像他這麼個人怎麼還能活那麼久,上帝難道不是應該早就把他的靈魂帶走了嗎,說句冒犯上帝的話,我覺得哪怕是讓他死後上天堂也比留在人世要好得多。”
貢薩洛有趣看看弗洛門薩,他現在倒是多少有點佩服加繆裡了,畢竟如今這個時候能讓弗洛門薩這麼痛恨,卻又沒什麼辦法的人在西西里已經不多了。
“不團長,我不會同意支持威尼斯人的,我覺得他們唯一能爲自己過去幹的那些壞事贖罪的方法就是用犧牲證明他們還是信仰上帝而不是信仰金錢,所以他們應該做的不是到處求援而是與奧斯曼人打一場真正的戰爭,至少以往他們和異教徒做生意的時候可沒見他們像現在這種可憐巴巴的樣子。”
弗洛門薩說着微微擡了下下巴,示意貢薩洛向不遠處正與一羣人熱烈交談的威尼斯特使。
“我唯一奇怪的是,他居然沒有去拜訪您,原本我還以爲他會第一個去向您請求出兵支援呢。”
貢薩洛並沒有在意弗洛門薩似是稍顯挑撥的話,他的目光一直在那些衣着華麗的女人身上流連忘返,而那些女人顯然也對這位傳奇將軍頗有興趣,一時間倆人身邊時不時的會有一個個自恃容貌的女人經過,然後向這位將軍投去個滿是熱情的眼神。
“看來我這時候應該暫時失陪一下。”
弗洛門薩很快注意到貢薩洛心不在焉的樣子,他無奈的微聳肩膀正要準備離開,卻被貢薩洛忽然叫住:“總督,你對那不勒斯人的宣戰怎麼看?”
聽到貢薩洛問起這個,弗洛門薩的神色稍稍顯得嚴肅起來,他的眼神掃過那些那些貴族,然後落在遠遠站在離大門不遠的波鴻身上。
“我們更擔心的是法國人可能會從當中做手腳,據說法國人突然開始徵收船隻,可他們如果不是要渡海要那麼多船幹什麼?”
“那不勒斯人?”
“是的,我懷疑他們和那不勒斯人已經談好了條件,要知道一旦我們的軍隊加入反對法國的聯盟,這對路易十二來說是將是很糟糕的局面,所以如果有人告訴我這個時候法國人和那不勒斯媾和,我一點都不感到奇怪。”
“所以這也是你反對我們支持威尼斯人的原因?”
“對,我們沒有足夠多的軍隊再去幫助威尼斯人,而國王要求我們做的是必須拿下那不勒斯,”弗洛門薩把聲調放低“只是我們誰也沒有想到那不勒斯人會先是連起碼的抵抗都沒有的就逃掉了,另外他們居然還會向我們宣戰,這麼一來我們已經沒有了合法進入那不勒斯的理由,這真是很糟糕。”
貢薩洛默默點頭,他雖然對這位總督投其所好的討好斐迪南的舉動有些不齒,但是對弗洛門薩的看法卻是很贊成的。
阿拉貢軍隊的確失去了合理進入那不勒斯的理由。
原來在斐迪南的計劃中,面臨滅國之危的那不勒斯王室肯定會像以往那樣向兄弟之國請求援助,這樣他們就可以順理成章進軍那不勒斯,然後他們就可以找個藉口罷黜國王,進而宣佈吞併那不勒斯。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會發生莫迪洛這件事,更沒想到的是逃亡中的那不勒斯王室會有那麼大的魄力向西西里宣戰。
似乎察覺到貢薩洛的眼神,弗洛門薩有點不自然的動了動脖子,他能猜到貢薩洛這時候應該是正想着正是因爲他逮捕了莫迪洛纔會造成這種事端。
但是弗洛門薩並不認爲自己當初的決定是錯誤的,而且在他的看來,能利用莫迪洛趁機剷除在卡斯蒂利亞的那些敵對勢力,這或許要比失去個合法吞併那不勒斯的機會更加重要。
只是這個理由當然是不能和貢薩洛說的。
而貢薩洛更感興趣的其實是關於那不勒斯軍隊。
當聽說亞歷山大的軍隊就在那不勒斯時,貢薩洛忽然有種想要立刻帶兵渡海登陸的衝動,他很想用一場與亞歷山大正面交鋒的方式驗證自己這幾年中對軍隊的變革與訓練的成果,而唯一能夠證明的方法,就是在戰場上與敵人交戰。
“那不勒斯的軍隊會直接入侵嗎,我是說如果他們和法國人真的談好了條件?”貢薩洛對宮廷伎倆不是很熱心,所以在這這件事上他只能求教弗洛門薩。
“尊敬的騎士團長,如果您沒有帶着您的軍隊來西西里,或許這個時候我已經在考慮該如何應對那麼一個強敵了,可現在倒是更希望他們能變得愚蠢些。”
聽着弗洛門薩的奉承,雖然知道他是在有意討好,可貢薩洛還是不由微微笑了笑。
門口方向忽然傳來了一陣小小的喧鬧,然後人們看到一個侍從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向那個侍從看去,看着他什麼都顧不上的直接跑向總督,大廳裡的聲音不由降低下來。
“大人!”侍從跑到總督面前來不及喘氣匆匆行禮,然後他立刻急急的說“梵蒂岡派來的特使到了!”
弗洛門薩神色不由一滯,聽着四周發出的透着意外的輕聲驚歎,他向侍從低聲問:“特使,梵蒂岡派來的,是誰?”
“是托斯卡納與羅馬涅都主教大人。”侍從有些焦急的說“都主教大人的隊伍已經快要進入王宮了。”
又是一陣驚歎聲傳來,同時幾位西西里的主教已經在大主教的帶領下走了過來。
“怎麼會突然來了位特使?”大主教神色沉沉的和幾個主教一起望向弗洛門薩“而且是事先完全沒有任何消息的。”
“我也很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可惜我和您一樣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弗洛門薩對大主教的態度很清楚,自從巴勒莫主教阿方索死後,西西里教會與梵蒂岡之間就變得關係微妙起來,而這個時候突然來了一位都主教特使,這不能不讓人產生種種想法。
“我想我們還是等着迎接這位梵蒂岡的貴客吧,或許他帶來了教皇給我們的命令。”弗洛門薩向大主教提議,而與此同時,幾個身影已經出現在了宮殿的門口。
看着走在前面,身披法衣,頭戴紅色小氈帽的都主教,西西里的主教們和弗洛門薩紛紛擡手劃了個十字。
就在弗洛門薩要開口時,站在一旁的貢薩洛忽然很沒禮貌的搶先開口了:“真是意外,是你。”
所有人的目光霎時被貢薩洛吸引,然後又隨着他看向跟在都主教身後的一個人。
隨着那人掀起頭上的帽子,大廳裡瞬間響起一陣意外驚詫的低呼。
“我也很榮幸,尊敬的騎士團長,不過相信我,這不是個意外。”
亞歷山大向着貢薩洛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