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瑪泰麗夫人依舊是那麼美麗,只是烏利烏看得出她的臉上有一絲難掩的疲憊。
這倒也不難想象,這段時間薩爾瑪泰麗夫人不得不跟着盧德維科四下逃亡,原本舒適安逸的宮廷忽然無影無蹤,只有各種之前從沒想象過的艱苦和整天的提心吊膽,這樣的日子對薩爾瑪泰麗夫人這種已經享受慣了貴婦生活的女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
即便是現在他們又回到了米蘭,可是盧德維科也不敢掉以輕心,他不但需要小心的奉承着皇帝以期從他那裡得到支持,更要隨時注意法國人的動向,雖然相信奧地利人不會輕易在這場戰爭中失利,但是路易十二給他留下了太多可怕的印象,這種恐懼甚至要比當初查理八世時候還要強烈,畢竟當初查理雖然蠻橫的宣佈將米蘭併入法國人的統治之下,可他還是允許盧德維科繼續統治米蘭,而路易十二則是乾脆要廢黜他,這讓盧德維科不但覺得這個人簡直就是瘋了,更對這個法國國王產生了莫名的畏懼。
薩爾瑪泰麗夫人顯然也受到了盧德維科的影響,雖然已經回到了熟悉的環境,可她卻覺得一切和以前都不一樣了,他們再也不是米蘭唯一的主人,在宮廷裡他們不得不在以恩人自居的皇帝面前謙卑恭維,即便皇帝不在米蘭,他們也要對那些奧地利人小心翼翼,這一切都括在原本已經對斯福爾扎家逐漸失望的米蘭人眼中,薩爾瑪泰麗夫人甚至可以明顯的察覺到,再次回到米蘭之後,不論是貴族還是平民的態度,都已經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這種種變故讓薩爾瑪泰麗夫人覺得身心疲憊,她是個只想享受安逸富足的生活,而不願意浪費心思去想那些和她無關的所謂大事的女人,她的想法很簡單,從公爵那裡得到恩寵,然後無憂無慮的享受其他女人也許做夢都想不到的好日子。
只是現在看來,做爲公爵的情婦似乎也不是那麼容易,至少薩爾瑪泰麗夫人已經因爲現在整天憂心忡忡的日子感到身心疲憊了。
不過即便這樣,在外人面前薩爾瑪泰麗夫人還是儘量保持着雍容淡定的態度,她已經逐漸明白如今的她也需要承擔起一些責任了,至少爲了不給盧德維科添亂,她必須看上去依舊那麼不慌不忙,從容淡定,只有這樣才能顯得公爵對當下的局勢瞭如指掌,更是滿懷信心,否則一點點異樣都可能會引起種種猜測。
只是雖然這麼一直在提醒自己,但是當看到出現在面前的烏利烏時,薩爾瑪泰麗夫人原本儘量維持的鎮定神態幾乎在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她驚愕中帶着一絲畏懼的看着面前的摩爾人,同時目光不停的向四周瞥着,試圖尋找有沒有可以幫助她的人。
“夫人,請您不要這麼緊張,我發誓不會對您不利的。”烏利烏黑黝黝的臉上始終掛着滿是善意的笑容,似乎一點都不在乎只要薩爾瑪泰麗夫人一聲叫喊就可能叫來大羣衛兵的危險“我知道這其中可能有些誤會,或者您認爲是我殺害了達·芬奇和帕西奧利修士,不過這不是真的,請相信我他們都好好的。”
“難道不是他們和你一起逃走了嗎?”薩爾瑪泰麗夫人忽然打斷了烏利烏的話問“公爵的人發現了你們扔下的船,還發現了那個鐵匠的斧子,不過他們說沒有發現一點血,而且後來發現跟着達·芬奇一起失蹤的都是些他平時最重視的學生和助手,甚至他們很多人的行李都不見了。”
烏利烏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了點尷尬的神情,這讓他覺得似乎多少有點輕視盧德維科的手下了,想想這麼多人同時失蹤有些甚至連行李都不見了,只要稍微腦子正常的大概也會猜到這其中有蹊蹺。
不過現在說這些顯然沒有什麼意義了,而且烏利烏會在這個時候來到米蘭,也是因爲接到了亞歷山大的命令。
亞歷山大從那不勒斯出發的時候就已經派人給在羅馬的烏利烏送去了命令,這讓烏利烏不得不趕緊安排好了在羅馬的一些事情後匆匆上路,不過即便這樣,當他來到米蘭時,亞歷山大的軍隊不但已經佔領了帕威亞,而且已經向蒙扎進軍了。
烏利烏這次來米蘭任務其實很簡單,既不是來刺探米蘭的軍情也不是搞什麼破壞,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來見薩爾瑪泰麗夫人。
“夫人,請您放心我絕不會有任何冒犯您的舉動,所以請您放鬆些,另外那些都是過去了,其實對您來說一個達·芬奇並不重要,”被揭穿的烏利烏只好老實的直奔主題“我這次來是爲了向您提供一個機會的。”
“你要說什麼?”
薩爾瑪泰麗夫人警惕的盯着烏利烏,她沒有喊出聲固然是因爲發現這個摩爾人似乎的確沒什麼惡意,還有就是她發現四周沒有看到一個衛兵的影子,這讓她擔心如果自己貿然喊叫,或許不等衛兵出現,要麼她已經被這個人殺了,要麼就是落盡摩爾人的手裡成了人質。
所以薩爾瑪泰麗夫人決定暫時穩住烏利烏,然後伺機而動。
看着眼神閃爍的薩爾瑪泰麗夫人,烏利烏暗暗搖頭,這個女人或許有點小聰明,不過顯然還不夠,她的神態眼神不但出賣了她的心思,其實也證明了亞歷山大之前在給他的命令中對米蘭形勢的推測。
經過法國和奧地利人的來來往往之後,盧德維科的日子肯定不那麼好過了,他面對法國人時的膽小怯戰讓他名聲掃地,而爲了討好奧地利,他又在馬克西米安面前顯得那麼懦弱卑微,這足以動搖他的地位。
薩爾瑪泰麗夫人不敢大聲叫喊,固然是因爲擔心衛兵來不及趕到,可未必不是因爲害怕鬧出事來讓他們的處境更加尷尬。
甚至有可能即便她成爲了人質,但那些貴族或許根本就不在乎她的安危,而在這種時候盧德維科也未必能保護的了她。
畢竟她只是個情婦。
這些都是烏利烏之前猜測的,正因爲這樣,他纔敢於這麼大膽的出現在薩爾瑪泰麗夫人面前。
“夫人,您現在的處境並不樂觀。”
“當然,我正在被一個逃犯威脅。”即便心裡害怕,可薩爾瑪泰麗夫人還是希望儘量保持尊嚴。
“我說的是您的處境,”烏利烏刻意加重了語氣,看到薩爾瑪泰麗夫人神色微動,他恭敬的稍微欠身示意她跟着自己一起走到了走廊側面的回形陽臺上“夫人,公爵的日子不好過,這也給您帶來了很大的麻煩,請恕我直言現在的米蘭和以前不一樣了,您不覺得您應該爲自己的將來做個打算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薩爾瑪泰麗夫人警惕的看着烏利烏,她知道這個人應該是受了誰的命令來的,而且當初他劫走達芬奇那些人應該也是受命行事,現在聽着他的話,薩爾瑪泰麗夫人就不由小心起來“是誰讓你來的?”
看着薩爾瑪泰麗夫人小心翼翼的神情,烏利烏覺得沒有必要兜圈子了。
很顯然薩爾瑪泰麗夫人已經隱約猜到了他的來意,可她更關心的是他背後的人是誰,這就足以證明她動心了,只是因爲不知道要和誰打交道而顯得很小心罷了。
“我的主人,是蒙蒂納伯爵。”
薩爾瑪泰麗夫人有那麼一瞬微微愣了下,那樣子像是似乎沒想到會是這個人,然後她微微張開嘴脣發出個沒有什麼意義的“哦”的單音,接下來她才說:“那個佔領了帕威亞的蒙蒂納伯爵?”
“是的,”烏利烏點點頭,對於伯爵如此順利的就佔領帕威亞,敲開了通往米蘭大門的意外驚喜,烏利烏同樣感到有些意外,不過現在看來這倒是成了加重說動眼前女人的重要籌碼“我的主人希望能成爲夫人的朋友。”
烏利烏說完這句話之後,就立刻後悔了。
因爲他看到薩爾瑪泰麗夫人的臉上瞬間出現了一絲驚慌,幾分憤怒,少許的羞澀,還有那麼一點不知道算不算是興奮的奇怪表情。
烏利烏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同時他這纔想起,老爺那喜歡漂亮女人的名聲其實早在米蘭的貴婦圈子裡十分響亮,其中最讓人們津津樂道的當然是他和盧克雷齊婭的那些趣事,而隨着亞歷山大從巴爾幹回來,他與瓦拉幾亞女大公的逸聞也成了熱門話題。
現在他的話顯然造成了歧義,烏利烏覺得得趕緊澄清一下,否則即便這次把差事辦好了,可回去之後等着他的可能就不是什麼好結果了。
“夫人,我的主人希望能幫助您擺脫目前的困境,當然這也是幫助公爵殿下,”烏利烏微微咳嗽一聲提醒着薩爾瑪泰麗夫人“雖然我的主人佔領了帕威亞,但是請您放心,對於盧德維科公爵殿下他並沒有任何敵意,他這麼做的目的完全是爲了保護他自己的利益。”
似乎因爲聽出烏利烏的話裡並沒有再出現那些令人難堪的暗示,薩爾瑪泰麗夫人暗暗鬆了口氣,隨後她又有些惱火,因爲就在剛纔她居然會以爲這個摩爾人是來爲他的主人拉皮條的。
“你應該去見公爵,”薩爾瑪泰麗夫人冷冷的說,雖然她並不是很聰明可也不笨,很多貴族都曾經希望通過她從盧德維科那裡得到好處,而她也的確爲那些人向盧德維科引薦,這讓她積攢了一筆還算豐厚的私房錢。
不過正如烏利烏所說,那筆錢顯然不夠讓她擺脫現在的困境。
薩爾瑪泰麗夫人不知道如今這種安逸的生活還能過多久,之前的逃亡把她嚇壞了,那和以往輕鬆愜意的郊遊旅行完全不同。
被恐懼不安纏繞的日子總是那麼難過,每當聽到什麼風吹草動就要做好逃離的準備,哪怕是後來和皇帝派出來的救兵會合,可每當想起那段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她都會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以至即便是回到了米蘭,有一段時間她早晨醒來,都還以爲自己是躺在野外的馬車裡,而不是舒適的王宮臥室的大牀上。
薩爾瑪泰麗夫人告訴自己她再也不想經歷那種可怕的事了,只是她也知道自己手頭那些錢並不足以讓她能維持自己以後的生活。
“你有什麼建議嗎?”薩爾瑪泰麗夫人用聽似漫不經心的語氣問,同時心裡不禁忽然冒出剛纔烏利烏的話。
“夫人,如果您能爲伯爵做些事情,我的主人是不會忘記幫助過他的人的。”
薩爾瑪泰麗夫人心動了起來,雖然知道烏利烏所說的事情不會那麼簡單,但是她還是不由繼續問到:“是什麼事?”
接着她又立刻用很堅定的語氣說:“不要想着讓我背叛公爵,這是不可能的。”
烏利烏立刻搖搖頭:“夫人,我還沒有愚蠢到那個份上,背叛公爵對您有什麼好處,我又能用什麼來收買您,畢竟您從公爵那裡能夠得到您想要的一切。”
烏利烏的話讓薩爾瑪泰麗夫人似乎鬆了口氣,然後才盯着烏利烏繼續問:“那麼你想要我做什麼?”
“其實這對您和公爵都是件好事,不過我覺得也許應該在您的房間裡談,”烏利烏彎腰邀請薩爾瑪泰麗夫人和他一起向前走,而他特意退後半步“請相信我,我的主人只是希望和公爵建立起足夠相互信任的關係,而您可以適當的在公爵面前發揮影響,夫人我們都還記得當初公爵爲了加強米蘭的軍事力量,甚至取消了原本向達芬奇大師定製的一尊青銅馬的雕像,也是因爲這個大師很氣惱。”
“那是沒有辦法的,公爵必須爲大局着想。”
薩爾瑪泰麗夫人回答時候語氣不是很好,烏利烏的話又讓她向前那段糟糕的經歷,從法國人入侵的消息傳來後,盧德維科就變得神經質起來,他不但取消了很多原本已經定好的建築和藝術品的合同,更是想盡辦法籌集資金擴充軍隊。
但是花費大筆金錢組建的軍隊,卻在法國人面前不堪一擊。
結果就是他們不得不倉皇出逃。
現在烏利烏再次把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揪了出來,這讓薩爾瑪泰麗夫人的心情立刻變得糟糕起來。
前面幾個衛兵迎着他們走來,薩爾瑪泰麗夫人的臉色瞬間變化,她的脣角微動手指緊緊攥成拳頭,看着越來越近的衛兵,和聽着身後烏利烏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薩爾瑪泰麗夫人的心跳動得激烈起來。
“夫人,我的主人認爲您應該得到更值得尊重的地位,”身後的烏利烏在這一刻忽然說,看到薩爾瑪泰麗夫人原本有些僵硬的肩頭微微一動,他繼續低聲說“或許一塊贈送給您的領地和相應的頭銜可以幫您在公爵那裡增加更重要的分量。”
薩爾瑪泰麗夫人的腳步停了下來,這時那幾個衛兵已經來到他們面前不遠並向薩爾瑪泰麗夫人點頭致敬,隨後他們繼續向前。
一個,兩個,三個,直到所有衛兵與他們錯身而過,薩爾瑪泰麗夫人始終站在原地沒有出聲。
然後她纔好像有點恍然似的邁步向前,只是臉上的神態卻是連連變化。
盧德維科·斯福爾扎最近的日子真是不那麼好過,在損失了幾乎大半軍隊之後,他已經沒有了任何繼續和路易十二抗衡的籌碼,雖然之後馬克西米安一世公開表示支持他,可皇帝那如太上皇般的傲慢也讓盧德維科無比的難受。
爲了感激奧地利人的支持,盧德維科不得不蒐集大量的珠寶黃金和珍貴的藝術品以表謝意,這讓剛剛經受了法國人洗劫的米蘭人羣情激昂,如今的米蘭就如同當初的那不勒斯一樣,盧德維科的統治其實已經有些搖搖欲墜。
不過奧地利人卻希望他在米蘭公爵的寶座上繼續坐下去,所以馬克西米安慷慨的謝絕了盧德維科的“饋贈”,然後一股腦的把從法國人那裡繳獲的戰利品不客氣的運回了維也納。
看着裝在一輛輛馬車上堆積如山的大理石雕塑,青銅人像,精美瓷器和一箱箱裝得慢慢的金幣,盧德維科的心都在不停的滴血。
他發誓既然這是他重掌米蘭的代價,那麼即便是死他也不會再從米蘭公爵的寶座上挪開,同時他倒也感激馬克西米安最後展現出的慷慨,於是他用那筆原本準備討好皇帝的錢再次武裝起了一支規模雖然不大,卻在這個時候有着重大意義的軍隊。
在盧德維科看來,這支軍隊至少證明了他將繼續爲了米蘭和法國人抗爭到底的決心,更重要的是這可以向所有人證明,他依舊是米蘭主人,而不是什麼人的傀儡。
只是讓盧德維科惱火的是,就在他的軍隊剛剛組建起來,他甚至還沒來得及親自檢閱一番的時候,帕威亞就傳來了壞消息。
蒙蒂納軍隊進入倫巴第後的一個行動就是出人意料的佔領了帕威亞,對於依舊習慣於到了冬天就認爲戰爭會停歇下來的米蘭人來說,蒙蒂納人的舉動簡直就是打破了常規的異端。
當聽說帕威亞被佔領後,很多米蘭人甚至把亞歷山大的這一行進間佔領的行爲與漢尼拔當初翻越阿爾卑斯山偷襲倫巴第相提並論,以至他們稱蒙蒂納人是“新的迦太基入侵者”。
盧德維科一時陷入了兩難境地,他很清楚以現在這支軍隊去對付甚至連法國人都敢正面剛一下的蒙蒂納軍,那就是白白送死,可如果對帕威亞置之不理,那麼他不但會失去人心,更可能會讓米蘭直接威脅。
盧德維科最終選擇了沉默,他拒絕接見帕威亞派來求援的使者,哪怕那人跪在米蘭大教堂那副由達芬奇繪畫的最後晚餐的牆前不停哭訴,盧德維科依舊沒有任何迴應。
不過好在蒙蒂納人並沒有繼續向米蘭進軍,這倒是讓暗暗擔心的盧德維科長出了口氣,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就在他認爲或許那個蒙蒂納伯爵對佔領帕威亞已經心滿意足時,一個可怕的消息卻突然傳來了。
蒙蒂納人突然出兵佔領了蒙扎!
當聽到這個噩耗後,盧德維科才如夢初醒,他知道從現在開始米蘭的命運將會由路易十二,馬克西米安一世,還有那個蒙蒂納伯爵這些人決定。
唯一沒份參加的,恰恰是他這個斯福爾扎家的米蘭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