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0年年初的冬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冷,連續下了好幾天的大雪似乎把整個世界都掩埋住了。
除了這場雪,還有另外一年事讓1500年從一開始就註定這是不平常的一年。
法奧兩國在北意大利的戰爭變得出人意料的殘酷,雙方的軍隊甚至在大雪漫天的日子裡也不得不艱難的跋涉行軍,法國人在通往米蘭的路上勉強建立起了一條並不牢固的防線,他們的目的只是爲了阻止奧軍向米蘭撤退,這條防線建在沒有任何地形可以用來依靠的倫巴第平原上,雖然原本有些河流可以作爲天然屏障,但是河面的封凍讓這個屏障也沒有什麼可以依賴的了。
而且因爲擔心奧利地人可能會從其他地方繞過去,法軍不得在通往米蘭的好幾處要道上把原本就不充裕的兵力分攤開來,這就讓法國人的方向其實變得十分脆弱甚至是漏洞百出。
唯一可以讓法國人感到稍微欣慰的,是他們的敵人並不比他們好多少,相反奧地利人的情況也糟糕的很。
憑藉在亞歷山大里亞爲數不多的儲備,奧地利軍隊苦苦支撐着,雖然在兵力上更佔優勢,但是馬克西米安卻很清楚因爲亞歷山大沒有足夠多的補給,他的軍隊正面臨着可能捱餓的危險。
另外讓皇帝不安的就是連續幾次與法國人的交戰讓他嚐到了法國火炮的厲害,奧地利軍隊裡如今正瀰漫着一種對法軍火炮的恐懼感,這讓他的軍隊在進攻的時候總是畏縮不前,很多部隊習慣的試圖躲開法國人的火炮陣地,但是敵人顯然很狡猾,法國人把火炮安置在了整個法軍陣地幾乎就是正中央的地方,這樣只要需要他們可以儘快把火炮調動到防線的各個地方,雖然這樣做或許會耽誤些時間,不過法國人卻堅持要集中使用那些武器。
而從戰鬥的結果看,法國人的決定是正確的,當幾十門火炮同時迎面射來炮彈的時候,那種瞬間產生的巨大破壞產生的威懾力甚至比他們造成的傷亡更可怕,奧地利人已經有不止一隻軍隊在遭到第一輪炮擊就徹底崩潰的,而這種恐懼正在整個軍隊裡蔓延,這讓馬克西米安覺得自己在兵力上的優勢已經變得蕩然無存了。
不過這些都還不是最可怕的,最讓人感到絕望的,是沒有人知道這種在冰天雪地裡的掙扎什麼時候結束。
即便是以紀律嚴明著稱的瑞士人也開始有些受不了了,他們的隊長找到皇帝的人希望能把他們要求冬營的要求轉告皇帝,只是這個請求並沒有傳達到馬克西米安那裡,因爲法國人忽然出人意料的主動發起了進攻。
其實在這種完全近乎野戰的戰場上,誰首先發起進攻已經沒有區別了,當聽說法國人殺來的時候,馬克西米安甚至還不由鬆了口氣,他知道如果讓他下令繼續向法軍進攻很可能會遭到手下將領們的反對,現在法國人主動打了過來,這個難題也就不存在了。
路易十二的日子實際上也不好過,和馬克西米安一樣,他有時候也會不由得懷疑事情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了。
在他想來,對米蘭的爭奪原本應該是在春天到來之後,即便意大利的天氣很溫暖,可也至少要在2月底的時候纔會重新開始發動進攻,可是莫名其妙的現在所有人都捲進了一場在嚴寒的冬季裡盲目的殺戮之中,讓人覺得無奈的是,這場已經冬季戰爭就像是已經受驚的瘋馬,誰也無法阻止它停下來了。
按照之前與亞歷山大的協議,路易十二原定的計劃是在阻止了馬克西米安向米蘭撤退後,利用一連串的戰鬥迫使奧地利人在1500年到來前退出意大利,至少是要迫使他們停止干預倫巴第,至於接下來和亞歷山大的約定,到了那時候自然也就不復存在。
這同樣符合路易十二的目的,他甚至在當初聽到亞歷山大的條件時,甚至有些懷疑亞歷山大是他這邊的。
可是戰爭開始之後路易十二才逐漸發現事情和他想象的並不相同,特別是雖然因爲戰事的拖延很快時間就過了之前約定的時限,可路易十二怎麼也沒想到亞歷山大的反應會是進入倫巴第後先是佔領了米蘭重鎮帕威亞,接着就進軍蒙扎。
折讓路易十二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如果不想被人前後夾擊,他就必須在蒙蒂納人直接進入戰場之前擊敗奧地利軍隊,然後他纔可以回過頭來對付那個撿便宜的貢佈雷。
所以法軍首先主動發起進攻,按照路易十二的意圖,他要趁着奧地利人距離背後的亞歷山大里亞還很遠,一舉擊垮當面之敵,最好是能直接把馬克西米安的主力趕往北方的都靈,而不是趕回亞歷山大里亞。
所以法軍從剛一發起進攻就把進軍路線主要安排在了戰線的南翼,這樣做既是爲了希望趁機切斷奧軍退路,然後由南向北的把奧地利人趕往都靈,也是爲了儘量保護他們與熱那亞之間的交通聯繫。
或許是因爲亞歷山大在距熱那亞不遠的拉斯佩齊亞留下了一支防守部隊的原因,路易十二總覺得熱那亞並不是那麼安全。
法軍的進攻十分迅速也很成功,雖然也並不適應在如此寒冷的天氣作戰,但是與奧地利人相比起來法國人的軍隊顯然要更高明些。
趁着好不容易放晴的好天氣,大批法軍握着武器踩着積雪嘴裡吐出團團哈氣,雖然速度不快卻還算整齊的向奧地利人的營地發起了進攻,而因爲原本是打算進攻,所以奧軍營地前幾乎就沒有修建多少用來防禦的工事。
所以當法軍出現在奧軍營地前不到三分之一法裡的地方時,奧軍也已經列隊等待,一場風雪之後的戰鬥隨即展開。
科茨察赫趕回奧地利營地的時候,兩軍的戰鬥剛剛告一段落,或者應該說奧地利人剛剛被法國人打中了第一拳。
看着到處都是驚慌不安的士兵或是茫然無措的士兵,科茨察赫讓隨從駕着馬車直接從那些敗退的隊伍中間穿過去,雖然這樣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但看着馬車的護衛身上的盔甲,士兵們也知道車裡的應該是什麼大人物。
科茨察赫有些焦急,他擔心馬克西米安會在他回來之前做出什麼衝動的決定,譬如下令進攻米蘭會是與路易十二暫時停戰,如果那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連宮相都無法想象。
所以現在雖然看到奧地利軍隊似乎吃了敗仗,但是至少不同擔心會發生他最擔憂的事情,這讓宮相不由鬆了口氣。
只是很快科茨察赫就發現他這口氣鬆的有點太早了,因爲法國人接下來沒有絲毫要停留下來的意思,而是在首先擊敗奧軍居於南翼的部隊後,冒着刺骨寒冷的北風向着位於奧軍背後不遠處一片樹林中的皇帝所在的營地繼續發起了進攻。
原本已經因爲失利萬分氣惱的馬克西米安意識到了威脅,他不明白爲什麼法國人沒有如以往那樣取得勝利後就停下來,而是繼續窮追不捨的殺了過來,不過他顯然對成爲法國人的俘虜不感興趣,於是皇帝立刻下令營地轉移,同時他命令重新集結軍隊,準備再次和法國人見個高低。
科茨察赫就是在這個時候回到奧軍大營的,結果就是宮相根本來不及向皇帝報告這趟帕威亞之行的結果,就不得不跟着皇帝的衛隊向北撤退。
而在他們後面大約1法裡不到的地方,法國人則不緊不慢的在法軍司令官郎瑟熱伯爵的指揮下如同驅趕羊羣般的趕着奧地利人向被不停的逃竄着。
1500年1月,以法國人在梅代附近第三次擊敗奧地利軍隊爲開始,法奧兩國之間的戰爭進入了一個以擊敗和殺傷敵人,而不是多年來已經形成的佔領城市爲目的的新階段。
就在法奧兩國爲戰爭目的開啓了新篇章的時候,謝爾也迎來了他人生中一個重大的時刻,他終於見到了那位傳說中近乎萬能的御前官,宮廷總管,和伯爵老爺身邊體己人,那個傳奇般的摩爾人烏利烏。
當看到老爺見到烏利烏那愉快滿意的微笑,甚至還伸手擁抱了他,稱呼他爲“我的好夥計”時,謝爾是多少有些嫉妒的。
他已經聽過太多關於這位總管的種種傳說了,不過其中給謝爾印象最深的還是似乎這位御前官在老爺的那些女人那裡都很吃得開,他總是能如魚得水的在那些女人周旋而又能聰明的讓自己不至於捲進麻煩當中,甚至據說就是那位聽說很不好伺候的那位盧克雷齊婭夫人,對烏利烏的態度也還說得過去。
當然謝爾不會認爲這包括女大公殿下,因爲根據一些小道消息說,女大公殿下似乎和伯爵老爺的所有手下都矛盾重重,因爲當初她就是被那些人一起合謀從老爺身邊趕走的,而烏利烏似乎就是其中的主謀之一。
這種種的傳說讓謝爾對烏利烏不禁產生了濃厚的好奇心,所以他很想就想見到這個傳奇僕人了。
只是讓謝爾沒想到的,是這個被很多人視爲與奧孚萊依一樣,分別爲亞歷山大軍隊和宮廷中的代理人的總管看上去卻是個很靦腆的年輕人。
在亞歷山大面前,烏利烏很恭敬,回答伯爵的提問時他始終身子微傾的站在那裡,很謹慎而有謙卑的應對着,絲毫沒有因爲之前做的那些事顯出絲毫的倨傲怠慢的樣子。
謝爾立刻覺得自己學到了什麼,這讓他對這位總管有了個更深的印象,只是對於老爺倆人說的那些事他卻始終似懂非懂,這又讓巴爾幹人在嫉妒之餘,又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都趕不上總管大人而有些沮喪。
“盧德維科的態度並不堅決老爺,”烏利烏對聽完他米蘭之行陳述後默默沉思的亞歷山大提醒着“您知道我以前就見過這個人,”看到亞歷山大點頭回應,烏利烏接着說“不過這次我再見他,覺得他和以前已經不一樣了,以前的他或許空有野心而沒有能力,可至少那時候的他即便是愚蠢也還算是勇敢,可現在的盧德維科看上去就像座隨時都會垮掉的破房子,我是說……”
“我明白你的意思。”亞歷山大輕輕擺手阻止了烏利烏的解釋。
亞歷山大知道烏利烏對那個人的形容是正確的,盧德維科之前把查理八世引入意大利卻遭到法國人背叛的遭遇,給了他很嚴重的打擊,因爲這個在後來的反法戰爭中盧德維科成了反法神聖同盟中最積極也是最極端的一個,他甚至不惜到處舉債也要組建軍隊和法國人死磕,那個時候的盧德維科雖然因爲是引發了法國入侵的罪魁禍首,但是至少當時他還是很活躍也對能擊敗法國人抱着很大信心的。
可是這一次,花血本組建的軍隊被徹底打殘,而他自己也像狗似的被法國人趕出了幾代人統治的米蘭,這給了盧德維科致命一擊,並且徹底擊碎了他的信心。
歷史上的盧德維科在馬克西米安的複製下短暫復辟沒有多久就再次被法國人趕出米蘭,隨後不久就被髮法國人俘虜囚禁,直到死也沒有機會再次回到米蘭。
這樣的盧德維科,正如烏利烏說的那樣,就如同一座隨時都會垮掉的破房子,因爲支持他信心的內心支柱已經塌陷了。
不過這次事情卻和歷史上有些不同,法國兩國沒有如歷史上那樣雖然已經開戰卻又相互迴避,甚至連米蘭再次被奪,盧德維科後來被法國俘獲,奧地利人也沒有做出太大的反應。
這一次法奧兩國甚至在還沒有接近米蘭的時候就發生了一場場的激戰,特別是如今,他們更是冒着嚴寒進行了一場激烈的戰役。
“盧德維科願意接受您提出的和談,另外他希望您能成爲這場談判中重要的仲裁人。”烏利烏的聲調微微有點激動“他希望用倫巴第鐵王冠做爲換取您仲裁人和向倫巴第做出安全承諾的抵押品,希望不論什麼時候米蘭遭遇危險時都能得到您的支援。”
亞歷山大認真聽着,然後他站起來走到烏利烏面前,伸手輕輕擁抱了他一下,在輕拍烏利烏後背時,亞歷山大低聲說:“幹得好,烏利烏。”
隨着亞歷山大放開手,烏利烏彎腰鞠躬:“那麼大人,您什麼時候前往蒙扎?”
聽到蒙扎,即便是在一旁不是很明白的謝爾也不禁心頭一熱,目光中閃過激動神情。
蒙扎的大教堂裡保存的倫巴第鐵冠所擁有的巨大意義在這個時代的人心目中是毋庸置疑的,一想到那頂鐵冠居然會爲自己的主人所有,謝爾不由激動的有些顫抖起來。
“奧孚萊依已經在那裡了。”亞歷山大隨口說,聽着烏利烏黑亮臉上露着不解表情的說“可是老爺,那是倫巴第的鐵冠啊”,亞歷山大好像才忽然醒悟過來似的“哦”了一聲說到“那就你去再辛苦的跑一趟吧,去幫我把那頂鐵冠帶回來。”
烏利烏有點茫然的鞠躬點頭,然後才忽然意識到亞歷山大說的是什麼:“老爺,您是說讓我去蒙扎?”
“對,”亞歷山大轉身看看房間四周圍着牆壁一圈的高大書架上那些看上去似乎一輩子都不可能看完的各種書籍資料有點興奮的說“我在帕威亞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知道嗎烏利烏,雖然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有很大收穫,可實際上這趟倫巴第之行的成果遠遠超出我的想象,只是這座圖書館就足以讓我願意用2個團的代價來換,我已經想好了等回到比薩就立刻成立一個專門的機構處理大學和教育的事務,到那時候也許你們所有人都會變得更忙的。”
看着烏利烏興奮的神情,烏利烏也不由回頭看看四周的書架,然後用一絲略顯傷感的腔調說:“很多年前我曾經見到過這樣地方。”
“是在東方嗎?”亞歷山大忽然問。
烏利烏猶豫了下,隨後躬身點頭:“是的老爺,是在我以前主人那裡,在尊貴的大維齊爾的故鄉我見到過這種情景,不過可惜後來那一切都歸別人所有了。”
“巴耶塞特。”亞歷山大低聲說,看到烏利烏黝黑的臉上忽然微微抽搐猙獰,亞歷山大慢慢坐回到椅子裡“烏利烏,這裡的事情辦完後我可能就要去卡斯蒂利亞。”
烏利烏瞬間神情一振,雖然很早時候就已經隱約知道了些事情,但是這卻是亞歷山大第一次正式和他提到關於伊比利亞的話題。
“老爺我會一直跟着您的……”烏利烏恭敬的說。
“不,”亞歷山大擡手阻止了烏利烏的話“我在考慮或許你應該回家了。”
“回家?”
烏利烏有點茫然,對於家這個地方,他已經逐漸習慣了是蒙蒂納,比薩,佛羅倫薩,甚至羅馬的馬力諾宮,可亞歷山大顯然說的不是這些地方。
“我是說東方,你真正的家,”亞歷山大看着烏利烏“你應該已經知道康妮歐夫人去了哪裡,她現在在東方一個人辦事很艱難,而且我也不信任她,所以我想派你去那裡協助她,要知道她現在正在做的可是一件或許能夠印象到奧斯曼帝國未來的大事。”
烏利烏無聲的向亞歷山大行禮,他已經知道老爺要他去幹什麼。
雖然這的確是個很艱難的任務,可一想到要回到東方,烏利烏的心就不由劇烈激動起來。
1500年1月中,蒙蒂納總管,比薩宮廷御前官烏利烏抵達蒙扎,在蒙扎主教和一衆教會人士瞠目結舌而又無比失望中,烏利烏以亞歷山大代理人的身份宣佈蒙蒂納伯爵爲倫巴第鐵王冠的保護者。
至此,亞歷山大的倫巴第之行,初具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