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里斯本城南端靠近特若河口的恩裡克王子大街上,有一座雖然不大卻地勢僻靜,景色優美的修女院,因爲位於河口上端的高處,從修女院院子的矮牆後面就可以看到特若河上來往繁忙的船隻,也可以看到河對岸深入大西洋的埃施皮謝角斷崖美麗的海岸景色。
這座女修院的院長原來是一位貴族的寡婦,在死了丈夫後這位富有的寡婦看破了紅塵,帶着所有財產進了女修院過起了隱居的日子,又過了幾年老院長死了之後,這位寡婦就繼承了院長職務,因爲有着頗爲豐厚的資產,所以女修院的日子其實並不如何清苦,甚至因爲這裡的確是個適合安靜度日的好去處,很多想要進入這座女修院的女人還排不上名。
不過就在年前,這座女修院進行了一次小小的人事變動,原來擔任院長的那個寡婦修女被派到了位於內地的另一座修道院去任職了,這倒也說不上是貶謫,因爲那座女修道院不論是規模還是收益都要比這座叫做慈悲瑪利亞的女修院要大上不少,而且因爲那座女修道院的前任院長頗爲罕見的是教省的副教區長,所以只要不出什麼差錯,用不了多久新的女修道院院長就可以繼續擔任這個職務了。
所以說這絕對是個好事。
接替那位幸運的女修道院長成爲慈悲瑪利亞女修院新院長的,是胡安娜,恩裡克的女兒,前卡斯蒂利亞公主和曾經的王位繼承人。
對於忽然想要成爲那樣一座女修院院長的原因,胡安娜是這樣讓她的人對國王解釋的:“我已經厭倦了里斯本的喧囂和吵鬧,每天聽着外面小販的叫賣聲和聞着大街上牲畜糞便的臭味我甚至吃不下去飯。”
而對於可能會引起王后瑪利亞的懷疑,胡安娜乾脆以攻爲守,她讓她的人向曼努埃爾一世這麼說:“如果王后因爲懷疑我可能是要逃跑或是要擺弄什麼陰謀詭計感到擔心,那麼請乾脆給我一杯毒酒,那樣她就完全不用整天爲了盯着我分神了,如果不這樣那就請讓我過得舒適些,畢竟我已經對她的母親構不成什麼危險了。”
曼努埃爾一世是個比較耳根子軟的國王,他會被人成爲幸運的曼努埃爾,就是因爲他如今所獲得的一切幾乎完全不是由他付出,而是前人早就爲他準備好的他只需要坐享其成,所以對於這樣一位國王來說,有時候並不如何需要太多的智慧,所以對於胡安娜的請求他並沒有想得太多,或者說乾脆就把如何回覆這件事交給了他的妻子。
瑪利亞王后立刻注意到了這件事,對她的這個表姐她沒有任何好感,如果不是因爲胡安娜畢竟還曾經是葡萄牙的王儲妃多少在貴族當中有着一些關係和影響,她早已經真的就送這位表姐一杯加了料的的睡前酒了。
所以當聽說胡安娜忽然想換個地方長住之後,她立刻派人去打聽胡安娜要耍什麼花招,不過她派去的人在被人好吃好喝,外加里斯本有名的花街睡了幾晚之後,就兜裡揣滿了金光閃爍的拉迪亞回去向女主人報告說:“一切正常,那個女人只是住膩了現在的地方想要換個環境,聽說她之前看中了城外一處不錯的莊園,只不過她的人也提醒她您是絕對不會同意她離開里斯本的,所以她才改爲選中了那座慈悲瑪利亞女修院,而且您完全可以放心,因爲那座女修院不遠處就有一座駐有幾百士兵的堡壘,相信只要那女人有一點風吹草動,不用多久她就能被押到您的面前。”
得到了這個答案的瑪利亞王后就此放心,她也知道隨着時間過去,胡安娜應該已經私心了,畢竟不要說在卡斯蒂利亞,就是在葡萄牙也已經沒什麼人再看好她,現在的胡安娜除了還有個公主的頭銜和身邊一小羣忠心耿耿卻沒什麼用處的隨從,真的是已經一無所有了。
有意思的是,就在她看中這座女修院不久,原來的寡婦院長就因爲意外的高升離開了這裡,這讓瑪利亞王后都不由得認爲或許這是上帝的安排。
“那就隨她的意,我可不想讓人說我是個刻薄的人,不過她也就任性這一次,但願那座女修院成爲她的墳墓。”瑪利亞王后就這麼答應了下來。
於是胡安娜離開了她已經呆了將近20年的聖恩大教堂那條街上的女修院,在向國王和王后表示了感激之後住進了慈悲瑪利亞女修院。
而在距離慈悲瑪利亞女修院不遠處的兵營也接到了一份由王后下達的命令,那就是負責監視這座女修院,如果有什麼可疑人物出現,就要立刻予以盤查,必要時候那些士兵被允許直接進入女修院抓捕可疑人物。
守衛堡壘的軍官滿口答應了下來,並表示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人,然後等使者走了之後,就回到自己房裡去數剛剛從波爾圖送來的賣酒分的利錢了。
成了新女修院長的胡安娜很快就適應了這裡的一切,事實上在這裡她絲毫沒有如對她說的享受雖然清貧卻安寧的生活,她在修道院裡的房間是經過重新精心佈置,而每天享受的菜餚也和在原來的地方沒什麼區別。
只是胡安娜很有耐心,或者說這些年來她唯一學到的就是有耐心,因爲除了大把時間她什麼都沒有。
所以她安靜的等待着,她知道不論是說服王后派來的探子還是支走了前任女修院長,這一切都是那個叫堤埃戈的人在出力,而且她如今能順利的在這個“新家”裡等待某個人,正是那個堤埃戈向她展示“他們”的力量證明。
這讓胡安娜原本已經快要死寂了的心不由微微復甦,她開始琢磨那個人對她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有可能實現,雖然只要稍微冷靜就知道那些許諾實在是如空中樓閣不那麼靠譜,但是現在看到這些人居然真的把她從瑪利亞的眼皮底下安置到了這個自由了許多的地方,胡安娜不禁開始渴望能得到更多了。
1500年大西洋沿岸的天氣涼爽得有些早,雖然還是8月,可最熱的那些日子過去之後,天氣一下子就涼快了不少,特別是在下了幾場讓人痛快的大雨後,清爽的氣候讓飽受酷熱之苦的人們不禁喜出望外。
胡安娜的房間通風很好,從特若河河面上吹來的涼風讓房間裡十分愜意,坐在有着低矮窗臺的椅子裡,看着河面和對岸的景色,胡安娜一時間有些忘了一直以來困擾着她的那些煩心事。
胡安娜在葡萄牙已經很久了,從她17歲與姑姑伊莎貝拉女王爭奪卡斯蒂利亞王位失敗之後,她就不得不被迫按照葡萄牙與雙王達成的協議流放進了里斯本的修道院。
頭幾年她的一些追隨者還曾經期盼着她能東山再起,可隨着日子逐漸過去,很多人對她失望了,他們紛紛離開了她另謀前途,有些人開始爲葡萄牙服務,有些乾脆回國投靠了她的死敵伊莎貝拉女王。
而胡安娜的日子一開始過的還算不錯,可當伊莎貝拉把她的兩個女兒相繼扶上了葡萄牙王后寶座之後,她的日子就過得艱難起來了,特別是瑪利亞嫁到葡萄牙後,她的這個表妹總是想盡辦法的和她過不去,這讓胡安娜很懷疑也許有一天真的不耐煩了,瑪利亞可能就會對她下毒手了。
就在胡安娜爲自己的將來擔心不已卻又一籌莫展的時候,那個堤埃戈出現了,然後他帶來了一個讓胡安娜恍如夢中的消息。
一聲門響驚醒了沉思中的胡安娜,她回頭望去看到了自己的侍女正端着一個盤子歡天喜地的走了進來。
“夫人您應該看看這些,這可都是好東西,”侍女小心的把盤子放在桌上,掀開蓋在上面的紅色絨布,露出下面擺放在同色墊子上的一串鑲嵌着五光十色的寶石的項鍊。
那串項鍊上的寶石都很大,難得的是每顆寶石看上去都是那麼晶瑩剔透而沒有瑕疵,其中鑲嵌在中間的一顆黃色的瑪瑙石在陽光的照射下映出了各種不同的如彩虹般絢麗的色彩,這讓即便是見多了各種奇珍異寶的胡安娜也不由眼中閃過一絲滿是興趣的詫異。
“這還真是個好東西,這樣大的寶石可以說是很名貴了,”胡安娜說着拿起那串項鍊仔細端詳着,看到上面連接每顆寶石的金鍊上還蝕刻着繁雜的花紋,她就更爲眼前這件難得的珍品所吸引。
“這是哪來的?”胡安娜有些奇怪的問,她知道這串項鍊價格不菲,所以絕對不會是侍女隨便在外面買到的。
“是那個叫堤埃戈的商人派人送來的,聽說他今天剛剛回到里斯本,不過他立刻就派人送來了這個,據那個送來項鍊的隨從說,堤埃戈是從另一個剛從非洲來的叫莫迪洛的商人那裡買下的這條項鍊,而且聽說那個人手裡還有不少這樣的好東西呢,有些甚至比這個還要好。”
胡安娜的手微微顫了下,以至手裡的項鍊險些脫手,她臉上閃過一絲混合着意外與慌張的複雜神色,接着她立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問:“居然還有比這條項鍊更好的東西,難道那個人還去過東方,據說只有印度和更遠處的那些東方國家纔會有那麼多的奇珍異寶。”
“也許吧,我聽說那些商人從很遠的地方來的,那個叫莫迪洛的商人帶來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貨物,據說他其中有件用孔雀的羽毛做成的衣服,那樣子漂亮得能讓任何女人發瘋。”侍女滿是憧憬的說,她絲毫沒有注意到胡安娜完全沒聽進去她後面的的話,當侍女還在憧憬那件孔雀毛做的衣服時,胡安娜心卻在不停的激烈跳動。
“如果真如你說的那樣也許我該見見那個堤埃戈,說不定還可以見見他說的那個商人。”胡安娜故意用漫不經心的口吻說着,雖然對身邊侍女們的忠誠很放心,可這件事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過重大也太過危險,甚至稍微不慎都可能會危及性命,所以她決定儘量小心謹慎些。
“如果您想見他,我可以這就讓人爲您捎信,明天,或者最晚後天就可以來見您。”侍女很是熱心,從她那亟不可待的樣子看,很顯然她正惦記那些來自東方的衣服和寶石。
“也不用着急,等有了空閒就行。”胡安娜儘量壓抑住心底的急躁,她不知道瑪利亞王后究竟派了多少人暗中盯着她,雖然她相信這些年的安分守己已經讓瑪利亞對她放鬆了監視,可一旦牽扯進了什麼陰謀之中,她就又不禁擔心自己可能依舊被嚴密監視着。
侍女顯然不能明白鬍安娜這時的焦慮和不安,她滿腦子都是那些那些漂亮衣服和名貴珠寶,所以在剛一得到女主人的允許後立刻迫不及待的跑出去派人給堤埃戈捎去了口信,同時還叮囑帶信的人一定要讓那個叫莫迪洛的東方商人也一起來。
堤埃戈在里斯本房子依舊是那座不起眼的店鋪二樓,如今住在他家裡的還有一羣和他一起剛剛從波爾圖來的葡萄酒商人。
胡安娜侍女派人帶來的口信很快就送到了,按照堤埃戈的回覆,他們會在第二天拜訪女修院長夫人。
“請轉告院長夫人,我會和我的朋友莫迪洛一起拜訪她的,而且我保證他帶來的貨物一定能讓院長夫人滿意。”
堤埃戈讓人帶回來的話讓胡安娜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頭天晚上剛剛下了場雨,空氣中還帶着青草潮溼的氣息。
胡安娜起得很早,雖然儘量提醒自己不要顯出異樣,可她還是因爲緊張乾脆下了牀在房間裡來回走動,直到侍女敲門進來。
因爲身份特殊,胡安娜有時候甚至可以不穿修女服,譬如之前她常年久居住聖若瑟城堡的時候,除了披上個有着象徵意義的頭巾外,很多時候她都是穿着華麗的裙子出入城堡,只是花飾稍微的不那麼張揚而已。
可今天她穿上了修女股,黑色的修女服讓早已經步入中年的胡安娜看上去略顯蒼老卻又透着凝重,特別是當她帶着包裹額頭的修女帽時,她的臉上掛起了一層冷漠,似乎與此同時也把她的全部神感情都掩蓋在了那黑白相間的布帽之下。
堤埃戈兩人是在吃過午飯之後來到仁慈瑪利亞女修院的,在路上他們還稍微耽誤了一小段時間,在終於確定沒有人跟蹤之後,他們才向女修道院走去。
很顯然,做爲女修道院男人是輕易不被允許進入的,即便是胡安娜也不希望因爲隨便打破這個規矩而引起非議,畢竟瑪利亞王后或許一時間沒有辦法要她的命,可如果有機會詆譭她的名聲倒也不錯。
胡安娜是在女修院外不遠處的一棟屬於修道院產業的房子裡見到客人的。
當看到亞歷山大第一眼的時候,原本還很鎮定的胡安娜眼中就不由露出了少許的詫異,她看着亞歷山大的容貌,再看向他那頭明顯的金髮,在稍微沉吟之後,胡安娜發出了一聲旁人不易察覺的輕輕嘆息。
不過站在一旁的侍女顯然還是注意到了女主人的異樣,她微微彎下腰在胡安娜耳邊關心的輕問女主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得到的卻只是胡安娜的搪塞敷衍。
“夫人,我們終於見到您了,”堤埃戈用聽上去很隨意的口吻說,不過胡安娜卻能從他的眼神中明白這話的意思。
她等着堤埃戈向她躬身行禮之後,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跟在後面的亞歷山大臉上,這一次她可以毫不掩飾的仔細打量這個年輕人了,雖然之前她因爲亞歷山大的樣子顯出了詫異,可當她再次認真看去時,她的內心還是不由涌起陣陣意外。
“夫人,這是我的朋友喬邇·莫迪洛,來自羅馬的商人,我不是吹牛,他可以實現您的所有願望。”堤埃戈帶着深意的目光望向胡安娜,然後他退向一邊,同時心情複雜激動的看着終於相互對視的這對“姐弟”。
許久以來所做的一切,爲了這一刻所花費的心血和種種付出,終於要有個結果了。堤埃戈儘量讓自己平靜的看着眼前一幕,因爲他不知道這一刻對將來意味着什麼,但他知道從這個時候起,將會有很多人的命運徹底改變。
“請允許我向您致敬,胡安娜·德·拉斯塔拉馬公主殿下。”亞歷山大向胡安娜低頭行禮。
旁邊的侍女留出了詫異神色,她要開口阻止這一顯然會引起麻煩的稱呼,但是胡安娜卻站起來阻止了她。
“那麼也請你接受我的致意,”胡安娜以莊重的態度躬身回禮,隨後她直起腰目光炯炯的盯着亞歷山大“羅馬特西亞公爵大人,我已經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