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敵蹤

一切是那麼突如其來,甚至在沒弄明白敵人是誰時,亞歷山大已經跟着人們蜂擁着登上城堡高牆。

外面夜幕沉沉,高低起伏的山巒完全籠罩在一片漆黑之中,原本皎潔的月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烏雲遮住,這讓天地間好像失去了最後一點亮光。

城堡外檐一片支出的插槽裡已經點滿了火把,人們就着火把的亮光向下看着。

雖然幾乎完全被黑暗籠罩,可就着火光,還是能看到遠處隱約晃動的叢叢人影。

“是什麼人?”一個士兵小心問旁邊的同伴,卻沒有得到回答,突然出現來歷不明的敵人讓所有人都暗暗緊張。

“法國人嗎?”

“怎麼可能,法國人都已經被趕走了。”

“那就是奧斯曼人,異教徒!”

“別蠢了,奧斯曼人即便打來了也不會到科森察來,他們應該去那不勒斯或者是威尼斯。”

城牆上的人們小聲議論着,看着遠處那些影影綽綽的身影,緊張和興奮一時間籠罩了所有人。

“都小心點不要大意!”隊長沿着城牆不住提醒,他身上的盔甲在火光中閃着放光,隨着走動發出嘩啦嘩啦的甲冑碰撞聲。

“大人,知道是什麼人嗎?”一個士兵向走過來的隊長問。

“我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冒出來的,也許是地獄,不過他們要是敢進攻,我們就讓他們知道科森察比地獄還要可怕。”

隊長的話立刻引起一陣大笑,原本有些緊張的氣氛緩和不少。

很多人開始對着外面吹起呼哨搖動火把,有些膽大的甚至跳上城垛在上面晃來晃去的示威。

城牆外的黑夜中,不知道有多少敵人在緩緩靠近,當他們終於停下時,可以隱約看到晃動的人影和被月光反照映起的武器的反光。

騎士隊長讓人把幾根火把戳在探出牆外的插孔裡,然後藉着亮光對着下面大聲吶喊:“外面的人是誰,報上你們的名字和來歷!”

隊長的喊聲並沒有得到迴應,倒是有些影影綽綽的身影開始在遠處的樹林裡來回奔跑,好像在忙着什麼。

“他們是從哪冒出來的,”隊長把頭盔向後推推,抹掉臉上的汗水,仔細盯着下面那些黑影。

“這些不像是法國人。”一個守衛在他附近小聲說。

“笨蛋,當然不是法國人,”隊長沒好氣的罵了一句“不過應該也不是那些傭兵,看樣子他們的人不少,不過沒什麼可怕的。”

“大人我們是不是要派人出去看看,”一個騎士問“至少應該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或者派人向那不勒斯求救。”

看着深沉的夜色,隊長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拒絕了這個建議:“不行,我們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派人出去會很冒險,等到天亮也許會好些。”

亞歷山大站在一處城垛前向外看着,他很小心,隱藏在離亮處比較遠的地方,身子也閃在城垛後面。

這個時代應該還沒有什麼能夠致命的遠程武器,至於火繩槍,雖然近距離威力巨大,可不論射程射速或是準確都還不足以對人產生絕對致命的威脅。

但是即便這樣亞歷山大也不敢掉以輕心,第一次真正參與戰鬥和對未知敵人的緊張讓他儘量讓自己謹慎些。

亞歷山大不相信自己是那種即便站在敵陣前,子彈也會繞着他走的英雄,相反他對於那些在戰場上莫名其妙送了小命的各種例子記憶猶新。

“怎麼害怕了嗎?”一個騎士走過來嘲笑的看着亞歷山大,即便是名義上同爲阿拉貢王室統治,可是對西西里人不論是那不勒斯還是科森察人似乎都不是很有好感。

“只是小心點。”亞歷山大並不在意對方輕視的眼神,在戰場上只有活下來的人才可以輕視別人,那些總是自以爲是的,往往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他們可是離得很遠啊,即便是最厲害的弩也沒辦法威脅到你。”騎士看着外面那些始終隱藏在黑暗中的身影“而且我們有城牆保護,科森察已經很多年沒有被攻陷過了。”

“那上一次被攻陷是什麼時候?”聽了這話,亞歷山大不由問到。

“上一次,那時候我還沒出生呢,據說是……”

砰!

一聲悶響突然從身邊傳來,亞歷山大轉頭看去,愕然看到剛剛還在說話騎士已經仰面栽倒!

他身上的盔甲撞在地上發出沉悶聲響,鑲進額頭的半截黑乎乎的箭尾詭異的指向天空。

“有弩兵!”城牆上離開傳來一陣慌亂的叫聲,所有人都想不到對方會在這麼遠的地方發起進攻,雖然這可能只是隱藏在靠近城牆的樹叢裡偷襲的弩兵,可再也沒有人敢大意。

站在城垛上挑釁的幾個人狼狽的跳下去,有一個甚至因爲慌亂一不小心摔出了牆外。

“不要慌!”隊長的聲音從遠處響起“滅掉火把!”

人們立刻紛紛扔掉插在城牆上的火把,一時間四周籠罩在一片陰暗之中。

“這是怎麼回事?”

隊長衝到倒在地上的那人面前,看着他還在不住抽搐的身體,略一猶豫慢慢拔出匕首,他低下頭抱起那人低聲在他耳邊說着什麼,然後擡腕一抹割斷了他的喉嚨。

亞歷山大默默看着這一幕,雖然在巴勒莫的染血之夜他已經看到過很多死人,但那始終是一場暴亂,也許很血腥但是和戰場還是不同的。

如果說巴勒莫發生的一切充滿瘋狂,那麼科森察正在發生的卻有着某種讓他還難以習慣的冷漠。

的確是冷漠,一種對生命的冷漠,這種冷漠可以對敵人也可以對自己人。

“他是隊長的兄弟。”一個人小聲對亞歷山大說。

亞歷山大微微一愣,這時隊長卻轉過身看着他:“大人,如果您沒有什麼別的事,也許可以去陪一下伯爵和小姐,這裡不需要您了。”

看着隊長陰沉的臉,亞歷山大點頭同意,他知道這時候還是不要觸怒這個人爲好。

而且他也的確要去看看箬莎,之前因爲突然聽說敵襲人們不由自主的都跑上了城牆,現在雖然不知道這些敵人是誰,可在稍微穩定之後他想起了箬莎。

伯爵已經穿上了盔甲,雖然他因爲失去了的手臂晃來晃去的看着像個套上了盔甲的不倒翁,但是當看到站在大廳中間不住吶喊的伯爵時,亞歷山大還是隱約感覺到了他當初叱吒風雲時的那種威嚴。

只是如今伯爵的威嚴只能在女兒面前施展,在大喊大叫了一陣後,伯爵的侍從就給他倒了杯酒,很快伯爵就嘟囔着被人擡回了房間。

箬莎這時已經換上了件更輕便的袍子,看到亞歷山大她就迎上去低聲詢問外面的情況,當聽完之後,箬莎有些茫然的看着亞歷山大。

“難道到現在還不知道敵人是誰?”

“太黑了,而且敵人顯然也不想讓咱們發現他們的行蹤,”說到這裡亞歷山大忽然想起什麼說道“對了,他們好像是從北面來的。”

箬莎的臉上微微一滯,她知道亞歷山大的意思。

之前她和伯萊裡就是向北方走的,想想如果稍晚些就可能會和那些人遇到,箬莎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現在不用擔心了,科森察是不會被輕易攻破的,而且我們有足夠的糧食,”箬莎想說點好消息讓原本壓抑的心情好點,但是接下來她的聲調就慢慢沉了下去“不過我們是被偷襲,不論是誰都不會知道我們的情況,對嗎?”

看着箬莎探究的目光,原本不想讓她擔心的亞歷山大終於還是點點頭。

“科森察的確很難攻破,但是如果沒有人知道就有些糟糕了,除非我們的敵人人數不多,否則也許就要等耗光他們的糧食了。”

“可是他們究竟是誰,居然到現在沒有人知道我們的敵人是誰嗎?”箬莎有些急躁的走來走去“看來這裡的人日子過的太悠閒了,我們已經很久沒有真正打過仗。”

“和法國人也沒打過?”亞歷山大問完這句話就有點後悔,果然他看到了箬莎投過來的略顯惡狠狠的目光。

“莫迪洛舅舅和法國人處的不錯。”不過箬莎還是儘量解釋,雖然說這話時她的臉上略微有些泛紅。

莫迪洛雖然在那不勒斯的確有着很高的聲望,但是他與法國人的關係也讓他成了很多那不勒斯人眼中的賣國賊,關於這個,即便是箬莎這種貴族小姐也是早有耳聞的。

而作爲莫迪洛的姻親和盟友,科森察在法國人入侵期間沒有受到威脅,也成了被很多人攻訐的理由。

“莫迪洛舅舅也許有他自己的原因。”既然已經坦誠了自己的身份,亞歷山大自然是要站在莫迪洛一邊,而且說起來他也並不認爲莫迪洛做錯了什麼。

在這個時代,國家的含義模糊得讓人難以把握,其實只要想想遠在地中海另一角的一個國王卻同時兼任西西里的國王就可以大致明白這其中有多扯,而法國與英國這對隔海相望的宿敵,卻因爲一個國王理直氣壯的對另一個國家的繼承權提出訴求而大打出手一百年,這就更是讓人覺得其中的錯綜複雜實在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筆糊塗賬。

“我們現在怎麼辦?”箬莎的思緒很快就回到了眼前,她向大廳外看看,忽然拉着亞歷山大穿過一扇旁門來到個角落“你認爲如果我們這時候逃走怎麼樣,沒有人會注意我們。”

“你到現在還想着逃走,而且還要讓我和你一起逃?”亞歷山大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這個妹妹。

“小聲點,”箬莎向四周看看,然後繼續低聲說“聽着,即便外面的敵人很多可以圍攻科森察,但這座城堡是能防守很長時間的。很快那不勒斯就會知道,到那時候莫迪洛舅舅一定會來就我們,所以根本不用擔心這個。可如果那樣也許阿爾弗雷德就有可能乘機求婚,我不知道莫迪洛舅舅是怎麼想的,可我不想嫁給王子,所以我想着只能儘早逃跑才行。”

說到這,箬莎停下來看了看亞歷山大的神色又繼續說:“而你現在也不想讓莫迪洛舅舅知道對嗎,要知道他可是個很精明的人,如果沒有我幫你,也許你隨便接近咱們的母親很可能就會被他識破,至少是懷疑你的目的,因爲你看上去可不像她的那些追求者。”

亞歷山大咳嗽了一聲,他實在有點不習慣這種說法方式,儘管他也知道這個時代的風氣似乎就是這樣。

“你認爲外面是什麼人?”

“不知道,不過除了法國人我不知道還有誰會突然襲擊我們,要知道畢竟我們領地還屬於那不勒斯。”箬莎有些氣憤的說完,又看着亞歷山大“你真的不肯和我一起離開?”

“不是不肯,而是如果現在走太冒險了。”亞歷山大的無奈的解釋着“我知道你擔心伯爵如果來了科森察可能就會走不了了,但是如果你落在外面那些人的手裡,不是更糟糕。”

“我當然有不會被發現的辦法,”箬莎說着又看了眼亞歷山大“其實我完全可以不會被你發現的離開,可沒想到你會察覺到了伯萊裡的舉動。”

亞歷山大略一愣神,就明白了箬莎話裡的意思。

很顯然這座城堡裡應該還有能離開的密道,只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箬莎並沒有選擇利用這些密道。

“不要再冒險了。”聽着有人經過的腳步聲,亞歷山大低聲在箬莎耳邊叮囑“讓我們先搞清楚外面都是些什麼人,然後再決定怎麼辦。”

說完,不等箬莎再說什麼,快步穿過旁門走到大廳裡。

這時,他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伯萊裡已經在外面等着了。

“如果你不想害死她,就勸她留下來。”亞歷山大經過伯萊裡身邊時壓低聲音說。

伯萊裡似乎想開口反駁,可終究還是沒有出聲。

亞歷山大剛剛走出大廳,就看到一臉驚慌的馬希莫迎着他跑了過來。

“這可真是趟糟糕的旅行,”修道士不住嘮叨着“大人我知道跟着您可能會有很多磨難,可我從沒想多有一天要上戰場,您知道我是個虔誠的修道士而不是戰士,我的武器是聖經和信念而不是刀槍,所以大人如果您能帶我們儘快離開這裡,我會感激不盡的。”

“很遺憾,當初僱你的時候我也沒答應你不上戰場,”亞歷山大隨手推開嘮叨個不停的馬希莫“不過如果你現在想離開我不會攔着你。”

“什麼,離開?現在?”馬希莫嚇了一跳“從那些波西米亞人眼前?大人您在開什麼玩笑!”

“你說什麼?”亞歷山大忽然停下看着馬希莫“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當然知道,看到那個中箭的倒黴鬼之後就知道了,”馬希莫嘟囔着“那是波西米亞人用的箭,我以前曾經在一個女人那裡見過,她向我炫耀她丈夫是個波西米亞弓箭兵,不過說起來那女人……”

“跟我過來!”不等修道士繼續顯擺他的那些豔遇,亞歷山大已經抓着他向城牆上走去“你給我上去看清楚,然後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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