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伯萊裡帶着人踹開房門一擁而進時,亞歷山大知道自己被箬莎騙了。
不論是之前她所說的只是要從奧多涅手裡收回權力,還是因爲擔心奧多涅不肯服從而準備必要時候強迫,箬莎都完全是一副迫不得已的樣子。
可現在當她終於面對奧多涅時,卻根本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這隻能說明她從開始就沒打算能順利的接管,或者乾脆說從開始她就已經做好了要徹底剷除奧多尼的打算。
伯萊裡顯然纔是箬莎最信任的人,而且也最清楚她的目的,所以箬莎對奧多涅說的話與其說是對奧多涅的命令,不如說是對伯萊裡動手的信號!
而突然衝入的一幫人和他們手裡搖晃的火槍與硬弩,讓房間裡沒有任何準備的騎士們大驚失色。
雖然火槍在這個時代威力還不是那麼可怕,但是在近到只在一個房間的距離上卻是異常危險的,特別是如果面對的是一柄塞了鐵砂彈丸的火槍,甚至比一柄短弩還要可怕。
至於能抵禦火槍的盔甲,卻因爲天氣炎熱,又是在城堡裡,根本就沒有人穿。
所以看到伯萊裡他們衝進來時,在最初的驚愕後,有人驚恐躲避,有人則本能的拔劍準備反抗。
“砰!”的一聲,伯萊裡毫不猶豫的對着奧多涅不遠處一個已經拔出劍來的騎士開了一槍!
巨大的槍聲隨着升騰起來濃煙在房間裡迴盪,那個被擊中的人應聲栽倒,而伯萊裡已經迅速從旁邊烏利烏的手裡的抓過另一柄火槍,雙手抱着對準了其他人。
房間裡充斥着刺鼻的硝藥味道,濃煙還沒有散去,跟着飄蕩的煙幕,亞歷山大看到奧多涅的臉難看的如同剛剛被無數只腳蹂躪過。
“箬莎·科森察小姐,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奧多涅看了看倒在腳下的親信,這人現在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死活,這讓奧多涅一點都不懷疑那個馬伕下次會對着自己開槍。
“我當然知道在幹什麼,”箬莎緊盯着奧多涅的眼睛,雖然已經站了上風,卻絲毫沒有放鬆對他的警惕“騎士,我現在宣佈解除你做爲科森察騎士隊長的職務,還有從現在開始你被禁止自由了。”說着她的目光落在這時正向旁邊退開的幾個騎士說“從現在開始他不再是你們的隊長,我讓你們自己選擇是跟着他還是追隨我。”
那些騎士有些茫然的向兩邊看看,他們和依舊站在奧多涅身邊的那些人不同,他們並不刻意依附任何一邊,如果一定要說他們站在誰那邊,他們也是誰會付給他們薪金就向誰效勞。
很顯然,箬莎做爲科森察領地的監護人,這個時候就是他們的金主。
“你瘋了,波西米亞人就在外面!”奧多涅繞過桌子先前衝了兩步,卻被兩柄短弩指住了胸口“你知道怎麼指揮那些衛隊嗎,你能讓所有人都聽你的命令嗎,你能守住科森察的城堡嗎?”
奧多涅的話讓旁邊那些原本自認和自己這這場爭鬥沒關的騎士們臉上微微變色。
奧多涅說的不錯,如果不能順利的指揮衛隊守住城堡,一旦波西米亞人攻進來,對所有人來說都將是一場災難。
而做爲女人,箬莎顯然是不能讓人信任的。
“所以我決定讓他擔任你們的隊長,”箬莎轉頭看了眼自始至終甚至都沒來得急說上一句話的亞歷山大“他是來自西西里的騎士,曾經在不久前西西里的暴亂中成功的解救了西西里宮相的家人,所以我現在任命他爲科森察的騎士隊長。”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望向亞歷山大,而剛剛新鮮出爐的“西西里的騎士”,這時只能面帶苦笑的迎着這些目光硬挺下去。
“你要讓這個人當科森察的騎士隊長?”奧多涅露出譏諷的笑容“我想你大概和你母親一樣,犯了個很大的錯誤,你的母親就是太容易相信小白臉……”
奧多涅的話還沒有說完,箬莎突然轉身從剛剛給槍裝填好火藥的馬希莫手裡奪過槍來,槍口向上緊緊抵在了奧多涅的下巴,把他的頭頂得不由向上擡起。
“聽着,你要是敢再說關於我母親一個字,我現在就一槍打死你。”
箬莎的眼睛裡噴出怒火,她的聲音那麼決絕,讓人一點都不懷疑她是否能說到做到。
“聽懂我的話了嗎?”箬莎追問着。
奧多涅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點了點頭,當他下巴上下移動時,感覺着火槍粗糙的槍口把喉嚨頂得生疼,他的臉色就已經變得完全鐵青。
“現在你和你的人都解除武裝站到一起去,”箬莎用槍推了奧多涅一下“聽好了,別忘了我是科森察領主的女兒,只要你們老實的聽我命令,事後我會把應得的報酬付給你們然後讓你們離開,所以你們只是暫時失去自由。至於其他人你們依然是科森察的騎士,我只要你們現在就宣佈向我效忠。”
箬莎的話讓站在一旁的那些騎士暗自放下了心。
隨着時代變遷,維繫了近千年的騎士制度在如今這個時候已經逐漸褪去了它耀眼的光環。
原本領主騎士之間那種用忠誠與信仰聯繫起來的神聖關係,已經越來越多的被用金錢爲代價的契約取代,除了那些依舊因爲受封的領地而和領主依舊保持着老式封扈關係的傳統騎士,越來越多的領主與騎士已經演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僱主與傭兵。
只是當這些人陸續站出來向箬莎宣佈承認她的身份和遵從亞歷山大命令時,箬莎卻從忽然從這些人當中挑出了兩個人,絲毫不聽他們解釋的命令把他們和奧多涅幾個人關在了一起。
“他們是奧多涅的人,這個我早就知道。”
箬莎對亞歷山大說,這就更讓亞歷山大確定,她對奧多涅是早有準備了。
“他是不是對你的母親,”亞歷山大猶豫了一下還是略微改了改口氣“我是說對我們的母親做了什麼,否則你怎麼會這麼生氣。”
箬莎狠狠瞪了眼亞歷山大,然後似乎覺得有些話還是說清楚更好,就緩緩的說:“他故意接近母親,而且對她做了很多壞事,我知道他其實是想借着這個漸漸控制她,從她那裡得到更多好處,母親其實也是因爲這個才暫時離開科森察,可我覺得她還是小看奧多涅了,這個人很貪婪,想要得到的也許比我們想的還要多。”
“難道他還想成爲科森察伯爵嗎?”亞歷山大隨口說了一句,當看到箬莎若有深意看過來的眼神時,他略一錯愕想了想就沉默了下來。
雖然聽上去好像不太可能,但是想想就在如今的米蘭,就有個原本只是傭兵頭領的斯福爾扎家的祖宗,靠着娶了原來領主的遺孀當上了米蘭公爵,亞歷山大就覺得這也許不是什麼玩笑了。
而且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爲什麼面臨城堡外波西米亞人的威脅,箬莎依舊要冒險在這個時候一舉拿下奧多涅和他那些人。
仔細打量下儘管實際上同樣緊張,可卻依舊毫不猶豫的實行了計劃的箬莎,亞歷山大覺得這個“妹妹”還真是不簡單。
至少這份決絕和對形勢的把握,讓他覺得比大多數他見過的人都要高明的多。
哪怕是如阿方索司鐸和奧爾良公爵那些人,如果面臨她如今的處境,大概也不會比她做得更好。
只是當他想到自己這個被硬趕着當了隊長的“西西里騎士”的處境,亞歷山大就有些頭疼了。
事實上他既不是騎士更不知道該怎麼防守一座城堡,甚至就是騎兵劍和徒步劍他用起來都不是那麼順手,更別說讓他穿上全套盔甲。
亞歷山大相信如果自己穿上那個,也許不等和敵人交戰,就已經因爲幽閉恐懼症發作瘋掉了。
“放心,我們的騎士可以幫你,別忘了科森察也有自己的封扈騎士的,我相信他們的忠心,”似乎看透了亞歷山大的心思,箬莎安慰着他“而且我們只要緊緊守住城堡就行,只是那些波西米亞人究竟要幹什麼,他們莫名其妙的封鎖了出去的道路,這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箬莎納悶的輕聲自語,因爲想不明白而微微攪在一起的兩條尖尖的眉梢微微輕觸,看上去就像個正在鬧彆扭的精靈。
她這樣子讓亞歷山大嘴角顫動了下,他不由想起了剛剛的那個吻,依舊能回味起來的脣舌間的碰觸讓他覺得有些不自在,雖然明知道一旦自承了喬邇·莫迪洛這個身份,與眼前這個女孩的關係就只同母異父的兄妹,可就因爲這樣,那種因爲某種不能逾越而產生的念想,就更讓他覺得難以壓制。
“我們肯定是忽視了什麼,你說是嗎?”
一聲詢問把亞歷山大從胡思亂想中驚醒,他看看正皺着眉望着他的箬莎。有些心頭髮虛的點點頭,雖然這個女孩並非他的妹妹,可還是有點擔心她會看穿他的心思。
“那麼你說我們忽視了什麼,”箬莎沒有理會亞歷山大那看上去有些過於熱情的眼神,而是繼續琢磨着“讓你那個修道士說說他究竟和那些波西米亞人都說了什麼。”
“大人,我向上帝保證,已經把知道的都說了,”站在亞歷山大面前的馬希莫很乾脆的宣佈,然後肩膀一塌無奈的說“那個波西米亞人就說了那麼多,他們的嘴巴很嚴,就像怕說多了會泄露什麼似的。”
“等等,你說什麼?”亞歷山大忽然打斷馬希莫“你說他們怕泄露什麼?”
“我只是說像是這麼回事。”馬希莫晃晃腦袋解釋着“您知道當時我實在嚇壞了,不過好在那個給了我坐騎一下子的傢伙也關起來。”
“他們怕泄露什麼?”亞歷山大卻已經不再去理修道士的自言自語,而是仔細回味這其中的東西。
波西米亞人不但未得允許進入了科森察領地,甚至還堵住了科森察人的大門,這怎麼看怎麼都只能說是在挑釁。
可是既然已經已經都到了這個地步,那麼波西米亞人還有什麼可顧忌的,還有什麼怕科森察人發現的呢?
另外讓包括壓力山大在內的所有人都奇怪的是,波西米亞人雖然擺出一副隨時可以和科森察人動手的架勢,可迄今爲止他們不但並沒有真的發動進攻,甚至連城堡的近前都沒有靠近。
那麼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大人,這樣不是更好嗎?”看亞歷山大陷入沉思,馬希莫不以爲然的說“我們只是來做客的,波西米亞人一走,我們就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好在城堡裡有很多糧食,就算再這麼僵上幾個月也沒有關係,可波西米亞人不可能永遠呆在城外,他們很快就得因爲沒吃的撤退。”
僵幾個月?
沒吃的?
不知怎麼,馬希莫這幾句話在亞歷山大心頭霎時激起波瀾!
他好像抓住了什麼東西,腦子裡不停的迴盪着這幾個詞。
想起來,想起來,亞歷山大在心裡不住提醒自己。
來到科森察是爲了什麼,不就是要藉機與喬治安妮接近嗎。
在面對莫迪洛那頭老狐狸時,如果不想只被他利用,就必須從喬治安妮這裡打開突破口,藉着她莫迪洛家族成員的身份,讓自己不止是做爲一個單純的棋子,而是成爲這個家族的一份子。
而要實現這個目的,現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幫助箬莎和科森察的領地度過眼前的危險。
因爲亞歷山大發現,箬莎不但對她的母親有着很深的影響,這個女孩本身也足以擁有能發揮重要作用的力量。
得到箬莎的承認,成了他融入科森察家族的第一步考驗。
究竟是漏掉了什麼呢?
亞歷山大不住問着自己,波西米亞人似乎並不想和科森察人正面衝突,那麼他們唯一的目的就如他們自己說的只是爲了阻止科森察人離開城堡。
那麼如果科森察人可以離開城堡,他們就會去哪?
“去隨便找個什麼人,馬希莫,”亞歷山大吩咐“最好是對科森察附近很熟悉的人,找到帶來見我。”
“那很簡單,隨便找個女僕就行,”馬希莫說着就對恰好經過的一個女僕招招手,看到那個滿臉雀斑的胖女人略顯羞怯的樣子,修道士無奈的走過去把她帶了過來“請問她吧大人,她是當地人,對附近很熟悉。”
“請問您有什麼吩咐大人?”胖女人用透着希冀的目光看着亞歷山大,和修道士比起來這個年輕的騎士隊長更令女人動心。
“這附近,我是說城堡附近都有什麼?”亞歷山大先問了句,看到女人一臉茫然只能稍微改變問法“我是說,有什麼地方是值得科森察人重視的嗎?”
亞歷山大的話一問完,就看到女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那樣子好像他問了個多麼愚蠢的問題。
“大人,科森察當然有值得重視的東西,”女人略顯驕傲的說“科森察伯爵領地有最好的獵場,據說甚至在羅馬帝國時代都經常有皇帝來狩獵的。”
“我是說出了獵場,還有什麼嗎?”亞歷山大無奈的打斷女僕的話。
“那還能有什麼,”女僕茫然的說“除了獵場和那些根本搬不走的糧倉,科森察還能有什麼?”
“糧倉?!”亞歷山大先是失聲驚呼,接着他不由一聲咒罵“我真蠢!”
說完,他扔下一臉茫然的修道士兩人大步向門外走去。
可剛剛走到門口,就迎面碰上了同樣匆匆而來的箬莎。
“糧倉!”
“他們是衝着糧倉來的!”
異口同聲說出的答案讓兩人都是一愣,接着他們就看到了對方臉上浮起的不安神色。
“那不勒斯!”
兩人同時發出低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