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冷山到佛羅倫薩有一條很古老的道路,這條路最早可以上溯到古羅馬時代晚期,用鵝卵石鋪成的路面曾經讓後來的哥特人後代一直懷疑的其實這條路是上帝創造,而不是那些被他們的祖先消滅的羅馬人,就如同後世的人同樣不相信在黑暗的中世紀會有人造出那些同樣偉大的建築一樣。
因爲有這條道路,法軍向前推進的速度要比他們自己想象的迅速許多,這讓路易十二多少有點欣慰,不過他的目的地卻並非是佛羅倫薩,所以沿着這條古道向東前進了一段時間後,法王命令全軍向東南改變前進方向。
“我們不去佔領佛羅倫薩嗎陛下?”一個近侍有些奇怪的問,他頭天晚上用了好長時間擦拭自己的盔甲,現在他的甲冑看上去都可以當做穿衣鏡使用,爲的就是在進城的時候顯得威風許多,這樣才能吸引那些佛羅倫薩的貴婦們,可現在國王卻改變了方向,這讓近侍有些意外。
扭頭看了看自己的近侍親戚,路易十二搖搖頭:“我親愛的路易,你知道咱們兩個除了名字相同還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嗎?”
“您有頂王冠。”近侍撇撇嘴。
“不,咱們兩個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有個隨時使用的這個。”國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在近侍無奈的兩眼翻白中笑着催馬向前“命令軍隊加快速度,我們要在那不勒斯人之前到達蓬洛代爾。”
“那是哪兒?”近侍小聲問旁邊正在負責爲國王的笑話捧場得哈哈大笑的其他人。
“是佛羅倫薩南邊的一座小鎮,”另一個近侍把頭盔上的面具向上掀起來露出張很年輕的面孔“就如同陛下說的,你的腦袋裡簡直空空如也,路易·德·波旁。”
被諷刺的近侍雖然似乎有些不快卻也並沒有發火,他只是不滿拍了下鋥亮的護肩甲驕傲的說:“那就看着誰在戰鬥中獲得更多的榮譽吧,我想絕不會是你們。”
在旁邊其他人的大笑聲中,這個叫路易·德·波旁的近侍貴族用力催馬,向着已經走遠的國王背影追了上去。
回頭看着那些貴族近侍們輕鬆愉快的說笑,路易十二沒有理會,他知道這些人當中真正明白自己心意的其實並不多,如果夏爾侖在這裡或許應該是懂得的,只是他現在正在蒙蒂納。
沒有直接進軍佛羅倫薩是路易十二在頭天就做出的決定,爲此他已經反覆叮囑他的將軍們一定要一絲不苟的執行自己的命令,而對國王的這個決定,其實並不是所有人都表示贊成。
在很多將領看來,佔領城市掠奪財富是這次遠征的最大目標,在城市裡可以得到東西遠遠不是在窮鄉僻壤的野外能有的。
不論是甜美的葡萄酒,可口的白麪包,柔軟舒服的大牀或是漂亮女人都只能在城市裡才能找到,可國王卻禁止他們進入城市,這讓很多將軍很是不滿。
軍官們的情緒很明顯,這讓路易十二不禁有些懷念夏爾侖了,他甚至覺得即便是鮑威肯在一些對軍事的理解上也不能和夏爾侖相比,至於原本被他很看好的那位布列塔尼的老伯爵,卻因爲之前在北意大利被自己人的火炮誤傷而無法參加這次的遠征了。
不過國王的威嚴還是震懾住了那些心懷不滿的軍官們,而且路易十二也不失時機的向他們許諾一旦擊敗那不勒斯人,他們就可以在佛羅倫薩有一個足夠長時間的休整假期,這倒也安撫住了士兵們急躁的心思。
事實上路易十二同樣渴望迅速佔領那座號稱整座半島上最美麗也是最繁華的城市,不過那不勒斯人沒有直接進入佛羅倫薩的舉動引起了路易的警惕,他意識到那不勒斯人會這麼做一定是有着他們的目的,而且派出去遠程斥候如今也還沒有帶回來消息,這讓路易本能的選擇遠離佛羅倫薩。
而地圖上位於佛羅倫薩西南方的一個小城引起了路易的注意,在派出斥候反覆確認後,他意識到這座叫蓬洛代爾的小城,正是抑制那不勒斯人通往佛羅倫薩側背的必經之路。
路易決定儘快佔領這座小城,這樣如果那不勒斯人一旦戰局不妙試圖向佛羅倫薩撤退,那麼他就可以直接從蓬洛代爾出擊,徹底截斷那不勒斯軍隊的退路。
事實上路易十二並不知道,歷史上的十幾年後,美蒂奇家復辟的軍隊正是在這裡擊敗了由當時爲佛羅倫薩訓練新軍的馬基雅弗利指揮的民軍,然後以此勝利爲要挾迫使佛羅倫薩政府投降,進而成功復辟。
蓬洛代爾地形不高,是個位於一座稍微突起坡地上的小城鎮,幾堵不算堅固的圍牆斷斷續續的圍攏在小城外面就算是用來防禦的城牆,而一座連大門都已經沒有了的門樓就是它的城牆。
法國人進入蓬洛代爾的時候已經是下午,首先衝進小城然後直接穿過蓬洛代爾,走上坡地另一邊的法軍前哨在繼續向前大約1法裡多點後隨即發現了正在前進的那不勒斯軍隊。
這個消息讓路易十二瞬間興奮起來,他知道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很顯然那不勒斯人也意識到了蓬洛代爾的重要,不過他們的運氣顯然不太好,現在這座小歸自己所有了。
“那位女王真是讓我感到意外,如果這一切都是她自己決定的,我想我甚至應該頒發給她一柄指揮權杖,要知道即便是男人也未必能做出比她更正確的判斷了。”路易十二站在蓬洛代爾的一處短牆後看着鎮子外空蕩蕩的的遠處,看到因爲自己這話似乎引起了一陣尷尬,國王不以爲意的笑了笑。
“可是陛下,那不勒斯人真的會來嗎,他們的兵力比我們少太多了。”一個軍官顯然認爲應該在國王面前爲法國的男人們扳回些面子,所以雖然知道可能會引起國王不快,還是問了一句。
“不,她來蓬洛代爾的目的不是要和我們作戰,而是爲了牽制我們,所以她並不進入城市,”路易向他的將軍們看過去,他很清楚這些人的想法,正因爲這樣他才覺得更有必要提醒他們“各位,不要把城市當成唯一的目標,要知道只要消滅了敵人的軍隊,城市就是垂手可得的了。”
說完,國王不等那些將軍們有什麼反應,再次回頭向遠處看去。
地平線上幾個黑點迅速移動,然後逐漸放大,路易知道這是他的斥候帶來了新的發現。
只會這一次,事情並沒有如他之前猜想的那樣。
“佛羅倫薩人停止前進了?”斥候的報告讓法王稍稍有些意外,他忍住回頭向那些將軍們看去的動作,而是繼續問着斥候:“他們是在做戰前的準備還是在幹什麼?”
“陛下,他們只是停下來了,然後,”斥候似乎有點疑惑的頓了下才接着說“他們在挖壕溝。”
路易十二露出了一絲詫異,雖然他知道他派出的這些經驗豐富的斥候應該不會看錯,可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你是說他們在挖那種作戰用的壕溝,在曠野裡?”
“是的陛下,他們好像並不怕我們看到,我們有個人甚至到他們挖好的壕溝很近的地方仔細看過,他們的確是在幹這個。”
路易十二終於忍不住的扭過了頭,不過他從那些將軍們臉上看到的是和他一樣的困惑不解。
很顯然,那不勒斯軍隊在兵力明顯居於劣勢之下,居然大模大樣的似乎要打一場正面決戰的舉動,真的讓法軍上下百思不得其解了。
曠野上,一陣陣的熱風垂在身上不是那麼舒服,箬莎已經乾脆脫掉了甲冑,她覺得沒必要爲了和那個遠在巴爾幹的女人賭氣和自己過不去,於是她乾脆穿上了一件在軍營裡絕不會出現的經過改裝的奢華繁瑣的騎馬長裙出現在了士兵們面前。
不過她倒是沒有想到這個決定換來的是整個部隊似乎一下子都打了雞血般的興奮了起來,雖然不敢向着女王吹口哨,但是每當女王身影出現在隊伍當中某個地方時,陣陣的歡呼聲都會引起其他士兵的嫉妒。
荒野裡的風沙總是很大,箬莎不得不在頭上蓋上一層薄紗,她看着那些正就着丘陵地勢不停挖掘的士兵,嘴角向上一翹露出絲淺笑。
她想起了之前在布加勒斯特時與亞歷山大的一次交談,在那次當她驕傲的要亞歷山大看看她的擲彈兵時,亞歷山大卻告訴她一定不要讓那些傭兵混進她的部隊,擲彈兵可以在整個領地裡挑選,甚至可以到阿格里去挑選,但是卻絕對不能使用那些雖然經驗豐富,卻是十足的**們。
“和一個人一樣,一支軍隊的氣質決定他們能走多遠。”
箬莎忘不了亞歷山大的這個叮囑,她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不過最重要的,是這話是哥哥說的。
法國人居然佔領了蓬洛代爾,這是箬莎之前沒有想到的,當聽到斥候報告說在蓬洛代爾以南發現了法國人時,箬莎的第一個反應是立刻撤軍!
她的的軍隊只是聯軍當中的一小部分,甚至即便全部集中起來也不到對面由法王親自指揮的法軍主力的一半,更何況還有一部正在比薩。
而且法軍佔領蓬洛代爾的消息也讓那不勒斯軍隊陷入了一陣不安,雖然很多人並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但這是個壞消息卻是人人都知道的。
箬莎迅速察覺到了軍隊的不安,她立刻做出了個大膽的決定,她讓女侍官爲她穿上了帶來的最奢華衣裙,然後戴上王冠,就那樣出現在了士兵們面前。
女王的鎮定從容雖然沒有完全消弭緊張不安,但是士兵們的情緒多少慢慢平靜了下來,曾經跟隨箬莎遠征巴爾幹的老兵們看着女王似乎又看到了當初面對奧斯曼人時的情形,這讓他們不由開始唱起那首似乎是由羅馬忒西亞公爵譜曲的《致敬女王》,在歌聲中那不勒斯軍隊的情緒漸漸高昂起來。
“我們並不需要和他們面對面,我們有最可怕而又有效的武器,我們的士兵可以在上百碼外輕易殺死他們,”箬莎一邊循着戰壕向前走,一邊對沿途那些停下手裡的活向她致敬的士兵們說“你們手裡拿的可不是連皮甲都射不穿的弓箭,我看到有些人的火槍可比你家裡的煙囪還要粗。”
士兵們發出鬨笑,雖然知道女王或許不知道自己其實說了什麼,不過這些話倒是的確逐漸驅趕走了心底裡的恐懼不安。
“就在這,我們要和法國人打一場戰鬥,”箬莎回頭向她的軍官們說,看到他們臉上隱約露出的擔憂,箬莎走到一個士兵面前從他手裡拿過火槍看着那些軍官“當然如果你們覺得自己無法勝任現在就可以說出來,我會和我的士兵在一起,就如同當初在布加勒斯特的時候一樣。”
箬莎的話引起了四周士兵的一陣歡呼,這讓軍官們的神色更是難看。
“把我們帶來的錢發放下去,”箬莎繼續吩咐“另外告訴每個人,他們的餉銀會在這場戰鬥之後翻倍,所有的戰利品除了火炮全部歸他們自己所有,因爲這是他們應得的。”
聽着女王一個個的命令,軍官們終於知道箬莎顯然是認真的,雖然知道這場戰鬥勢必無比兇險,但現在已經沒有了退路。
7月9日清晨,天剛矇矇亮,法軍陣地上響起了悠長的號角聲。
一些老兵揉着眼睛從帳篷裡晃悠着走了出來,他們看上去很是輕鬆,絲毫沒有要進行一場生死戰鬥的樣子。
和這些老兵比起來新兵們就顯得緊張多了,一些人甚至一夜都沒有睡好,一聽到號角就立刻興沖沖的跑到空地上,只是再顯得精神百倍,可也掩飾不住那忐忑不安的心情。
路易十二這一夜睡的也不多,不過他不是因爲緊張,而是在徹夜辦公。
做爲國王,路易十二是個很勤勉的君主,即便是在法國宮廷裡的時候,他也總是每天很早起來開始工作,雖然這裡是意大利,但是這並不意味着國王就可以放棄政務,特別是一些連王后都無法解決需要派人送來的重要政務,就更是需要國王做最後的決定。
這一晚上路易十二面對的都是一件讓他很頭疼的事情,關於法國國內瘋狂擠兌拉迪亞的消息雖然之前已經有所耳聞,但是當看到王后的詳細信件後,路易十二還是意識到了其中的嚴重。
特別是看到王后告訴他,因爲拉迪亞的風波,法國很多地方已經出現了規模頗大的襲擊當地教區的動亂後,路易十二不禁想起了關於聽說羅馬也發生了暴動的傳言。
必須儘快結束在意大利的戰事,這個念頭第一次出現在了路易十二的腦海裡。
之前他一直不忙於與同盟決戰,是希望通過外交手段瓦解反法同盟,可現在看來他需要的是用一場或是連續幾場的重大勝利逼迫同盟主動和他講和。
當第二波號角響起時,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了的路易十二才走出帳篷,他身上華麗的盔甲在初升的旭日下閃着金光,當他騎上馬背,矗立在身後的旗幟高高舉起時,軍營裡響起了一片歡呼。
“天氣不錯,這是個好兆頭。”國王擡手掩在額前擋住陽光看着遠處的地平線上那一抹燦爛醉人的瑰麗金色,然後他向不遠處的那些將軍們點了點頭。
路易十二同樣信奉“專業的事情要交給專業人士去做”這個信條,所以在確定了戰略之後,他就把指揮權交給了他的那些將軍們。
法軍開始向着前線推進,雖然知道那不勒斯人應該還在稍遠些的地方,但是法軍將領們還是謹慎事先整隊,以雖然緩慢卻很嚴謹的隊形向着那不勒斯軍的方向前進。
路易十二滿意的看着有條不紊進入陣地的軍隊,對付一支3000人的敵軍,他當然不會把所有部隊全部壓上去,實際上在接到王后關於國內亂想的信件後,爲了儘早解決意大利的戰爭,他已經在頭天晚上命令一支法軍在清晨之後向佛羅倫薩進軍。
路易相信只要那不勒斯人戰敗的消息傳來,佛羅倫薩就會不戰降。
而他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除了要藉着儘快佔領佛羅倫薩以打擊反法同盟的決心之外,還有個原因就是對羅馬忒西亞軍隊的擔心。
之前的種種跡象和情報讓路易相信反法同盟似乎也在試圖主動尋找他進行決戰,這讓路易很是警惕,而那不勒斯人的反常舉動更是引起了他的戒心。
進攻佛羅倫薩,就是爲了確保法軍側背的安全。
金色的晨光漸漸變得炙熱起來,即便是早晨,7月的太陽依舊是那麼火辣辣的。
法軍的旗幟遠遠出現在了前方的低坡下,然後一隊隊的士兵如一條條看不到頭黑色細線,沿着低坡的邊緣逐漸出現在了那不勒斯軍隊的視線裡。
“法國人,可真多。”一個擲彈兵趴在壕溝裡透過前面不遠處樹起的一排拒馬看着遠處的敵人,他舔了舔舌頭有些緊張的瞧瞧旁邊的同伴們,看到一些人雖然看似鎮定實際卻和他差不多的露出了不安神色,這讓他更是有些慌亂起來。
忽然,那個士兵感到身邊的同伴們似乎有些騷動,不等他回過頭,他的身後已經傳來了個好聽的聲音:“不要慌士兵,有時候敵人表現的太過兇殘只是因爲他們比你更恐懼。”
擲彈兵聞聲立刻扭頭看過去,看到女王就站在他身後的地面上正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擲彈兵瞬間因爲緊張喉嚨裡發出咕隆一聲。
箬莎對着這個士兵笑了笑,隨即目光落在遠處正在展開隊形的法軍陣型上:“相信我,因爲這句話是我哥哥告訴我的。”
7月9日清晨,在路易十二向那不勒斯軍發起進攻的時候,一支法軍出現在了佛羅倫薩城外的著名的紅樹林別墅附近。
這是一支大約4000人左右的軍隊,他們的任務有2個,佔領佛羅倫薩,還有就是監視蒙蒂納方向的羅馬忒西亞北方軍團。
法軍的出現引起了佛羅倫薩人的恐慌,即便是在馬基雅弗利竭盡全力之下,佛羅倫薩人還是輕易放棄了原本地勢十分有利的紅樹林別墅的堡壘退守到了城裡。
站在紅樹林別墅堡壘的頂上,遠處佛羅倫薩百花大教堂恢弘的穹頂已經隱約可見。
一個全身盔甲鋥亮的貴族臉上露出了笑容,向旁邊的書記命令:“記下來,1501年7月9日,由路易·德·波旁公爵帶領的法蘭西軍隊佔領佛羅倫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