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海岸線,先是向東然後轉向東北,這個時候的地中海上正在吹着很猛烈的西南風,這讓航行變得順利了許多,甚至不需要張開滿帆,海船就可以劈波斬浪一路疾行。
從馬拉加到瓦倫西亞的旅行是很順利的,因爲是一直沿着海岸線航行,所以船頭和桅杆上總是縈繞着大羣大羣的海鷗,這些海鷗大聲鳴叫着從船上撲向海里,在銜起水裡的海魚之後就迅速飛上船頭落腳,然後在吃光食物後繼續向水中撲去。
不過這些海鷗顯然也給旅行者帶來了不小的麻煩,時不時從頭頂上落下來的鳥糞讓船上的人們咒罵不已,而且也因爲它們的原因,往往還隔得很遠,很可能因爲海鷗的震天鳴叫與盤旋不去就被敵人發現了。
這讓亞歷山大想起了似乎從很早的時候開始,船上就有一個專門驅趕這些海鷗的職務,那些被派遣執行這一任務的都是很優秀的神箭手,這些人會使用一種發出尖利呼嘯的箭射殺和恐嚇那些一直圍着船隻盤旋的海鳥,用以驅趕它們。
這樣亞歷山大倒是有了個想法,他讓謝爾從巴爾幹人裡挑選了幾名槍法不錯的獵衛兵,然後讓他們輪班在船上專門對付那些海鳥。
聽着時不時絡繹不絕的槍聲,看着隔着很久有時會被偶爾擊落的鳥屍,亞歷山大倒是覺得應該讓箬莎關注一下燧發槍的精度問題了。
這個時代的火槍自然還沒有出現膛線,或者即便的確已經有人懵懂的意識到了火器的精確問題,但是因爲種種工藝的原因卻一時間無法解決這個難題。
亞歷山大倒是有兩支箬莎派人送給他的短火槍,這種做工精美得如同藝術品般的殺人武器真正令人驚歎的並非是鑲嵌在槍身上的那些寶石和精美的雕刻,而是這是兩隻真正刻有迴旋膛線,而且是可以從後膛裝填的武器。
只是在看了那兩隻完全由精巧的工匠花費了大量時間手工製造出來的火槍之後,亞歷山大知道這樣的東西註定也只能作爲奢侈的禮物,如果想要把這種技術運用在量產的大規模裝備部隊上,在這個時代顯然是不現實的。
其實很讓人驚訝的是在這個剛剛開始觸摸到大量使用火器的啓蒙時代,在衆多各種奇思妙想甚至是異想天開的設計中,有一種頗受歡迎的前裝後膛炮卻曾經在戰場上大行其道。
這種用替換專用藥包作爲裝填火藥的便捷方法剛一出現就大受歡迎,雖然在亞歷山大的軍隊中不同裝量的專用藥包已經普及,但是他依舊很驚訝於這個時代的人們那頗爲活躍的思維。
亞歷山大甚至在他現在鎖城的這條船上看到了一種如同轉輪手槍般的奇怪火炮,這東西讓他險些以爲箬莎賴以自豪的連發火槍技術已經泄露,不過很快他就發現,這種火炮與其說是像一柄老式的左輪手槍,不如說更像是一架縮小了的原始版的卡秋莎火箭炮。
爲了瞭解這種火炮的威力,亞歷山大用一小袋金幣得到了一次觀摩實彈射擊的機會,然後他就看到了同時有幾枚炮彈向外射出的壯觀景象。
“看來我們還是小看了卡斯蒂利亞人,”在看完時代射擊之後,亞歷山大對旁邊的謝爾說,看着同樣被這射擊震撼的有些失態的侍衛官,亞歷山大略顯感慨“相信貢帕蒂一定想看到這種武器。”
謝爾不住點頭,他覺得這種火炮有些可怕,想象着如果是與擁有這種武器的敵人戰鬥他相信即便是巴爾幹人也會感到膽寒。
“不過也不用擔心,”亞歷山大對神色有些陰沉不定的巴爾幹人說“如果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種火炮在射擊的時候有一個看似不大卻很重要的缺點,相連的這些炮管如果因爲炮彈射擊的時間先後會導致整個火炮的震動,這樣一來就不會打得很準了。”
謝爾動了下嘴脣,他很想說如果是面對密集隊形,即便有些偏差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不過看着公爵似乎並不是很在意的樣子,原本有些不安的謝爾倒是慢慢的放下了心。
“伊莎貝拉的軍隊的確比我想象的更難對付,不過相信我只要雙方在武器上沒有形成太大的差距,往往決定勝利的關鍵是在這裡。”
亞歷山大指的指自己的額頭,他從來沒有小視過西班牙軍隊,更不敢對貢薩洛掉以輕心,那麼就正如他所說的,當雙方在武器技術上相差無幾時,決定勝負的就是將領的指揮藝術和軍隊的戰鬥水平。
“我們會打贏他們的,也許有些困難,但是最終取勝的會是我們。”
亞歷山大仍有興趣的看着那幾門火炮,又是兩聲沉悶的槍聲傳來,尖利的海鷗鳴叫聲在頭頂久久不去,而亞歷山大的目光已經投向了前方探入海面的一處海角。
轉過那裡,海船將會一路向北,同時這也證明着瓦倫西亞已經不遠了。
佩洛託·卡德隆這幾天明顯的感到有些鬱悶,甚至很憤怒。
回到巴倫西亞之後的這些天來,他曾經不止一次的向瑪利亞·德·盧納做出種種暗示,甚至有一次趁着只有倆人獨處的時候他大膽的擋住瑪利亞·德·盧納用質問的語氣問她爲什麼不理睬自己。
可是讓卡德隆感到意外的是,甘迪諾公爵夫人很是不客氣的申斥了他,甚至還警告他如果再繼續糾纏自己將會讓他“知道知道厲害”。
這讓卡德隆意識到事情可能和他之前想的不太一樣了,瑪利亞·德·盧納顯然不想再和他有任何關係,她把他像那些被貴婦人們玩弄膩了的情人一樣拋在了一邊,這是卡德隆之前從未想到過的。
如果說之前卡德隆爲自己可能再次與這位公爵夫人糾纏在一起忐忑不安,那麼他現在反而爲自己被忽視怒火中燒。
他懷疑公爵夫人是否已經有了新婚,而在暗暗注意之後居然真的讓他發現了種種端倪。
那個叫堤埃戈的商人很可疑,在沒有任何證據之下,幾乎完全憑藉着“抓姦夫”的敏銳嗅覺,卡德隆很快就把懷疑的目標定在了堤埃戈的身上,特別是在聽說這個商人不圖回報的投下了很大本錢幫助公爵夫人在甘迪諾公爵領地裡建立起了一座規模不小的奢侈品工坊之後,卡德隆就就堅信自己沒有猜錯。
堤埃戈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卡德隆的眼中釘,他多少對自己有些過於自信了,而且他和瑪利亞·德·盧納也的確很小心,自從亞歷山大六世回到瓦倫西亞後他們就再也沒有幽會過,每一次來見公爵夫人他也都是小心翼翼。
堤埃戈很享受和瑪利亞·德·盧納的這種近乎偷情的關係,特別一想到她是波吉亞家的寡婦他就更覺得興奮,這讓堤埃戈有種莫名的成就感。
不過現在他更關心的是亞歷山大與教皇即將來臨的見面,諾爾梅齊已經被他送到了瓦倫西亞鄉下的一棟別墅,在那裡他可以靜養,這對他越來越重的病情多少有些好處。
諾爾梅齊已經完成了他的使命,在隨後的日子裡,幾乎每隔兩三天就可以接到烏利烏從巴里亞里多德派人送來的消息,想想從卡斯蒂利亞首都到瓦倫西亞糟糕的交通,就可以知道烏利烏是花費了多大的心力才能這麼及時的把在巴里亞里多德發生的一切送到瓦倫西亞的。
菲利普的症狀正在急劇加重,在花了大錢之後輾轉從宮裡的人那裡得到的消息可以知道菲利普已經臥牀不起了,這和之前諾爾梅齊所說的又是不同。
根據諾爾梅齊的說法,之前菲利普雖然已經染病,但是因爲斐迪南迴到了巴里亞里多德,菲利普曾經不得不拖着被病魔折磨的身體出席了幾次較爲重要的王家聚會。
菲利普很清楚自己的這位岳父無時無刻不打算給他製造點麻煩,他甚至懷疑之前胡安娜多次撞破他的好事這裡面也許就有着斐迪南的陰謀。
所以現在他雖然深染重病,可依舊堅持着出現在斐迪南面前,他要用這種方式向他的岳父示威。
可是後來他終於堅持不住了,在烏利烏最近派人送來的消息裡,菲利普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出現在衆人面前,即便是宮廷裡的人也不太清楚他的情況,這讓堤埃戈在懷疑他的病情究竟惡化到了什麼程度的同時,也在推測着巴里亞里多德會有什麼樣的變化。
果然,沒過幾天一個讓堤埃戈異常激動的消息傳來,胡安娜與他的母親當着很多人的面發生了一場異常激烈的衝突。
而衝突的原因,則是女王,要把菲利普送到位於貫穿城市的杜羅河對岸的高地城堡裡去。
高地城堡是早年拱衛巴里亞里多德的一座山地要塞,獨特的位置讓這座城堡可以控制杜羅河一側很多的城市要道,後來隨着局勢變化,巴里亞里多德因爲不再受到外來威脅,高地城堡也就逐漸的失去了作用,這裡曾經一度作爲關押犯人的監獄,不過到了伊莎貝拉時代把它改爲了行宮。
伊莎貝拉堅持要把菲利普送到高地城堡去治療,這與其說是爲了病人,不如說更多的原因是因爲胡安娜。
雖然烏利烏的描述不夠詳細,但只要看看諾爾梅齊,堤埃戈就能大致拍到現在的菲利普有多糟糕,但是根據烏利烏打聽到的消息,胡安娜卻是整天寸步不離的守在丈夫身邊,即便他這個時候已經是“據說惡臭的味道即便是幹髒活的僕人都已經受不了。”
烏利烏花錢找到了一個爲菲利普整治過的醫生,當提到病人的狀況時,那個醫生因爲不安和恐懼幾次都試圖拒絕仔細描述,但是烏利烏還是從他那裡得到了這樣的形容“我們不知道這種可怕的疾病是從哪裡來的,那看上去簡直就像是被魔鬼詛咒了的身體,而公主卻一直守在親王的身邊,她甚至用嘴脣去親吻那些已經腐爛化膿的瘡口,這讓很多人看了把膽汁都吐了出來。”
正因爲這樣,由於擔心這種可怕的疾病會發生傳染,伊莎貝拉不得不下令把菲利普送到高地城堡,這就徹底激怒了胡安娜,以至她當着很多人的面公開與伊莎貝拉發生了激烈衝突。
憤怒讓伊莎貝拉在痛斥了女兒之後下令把她關進了宮廷,而這時候剛剛回到巴里亞里多德的斐迪南卻忽然表示支持胡安娜對丈夫的關心。
他他先是讓人每天給胡安娜送去有關菲利普的消息,然後終於有一天,他讓人幫助胡安娜從宮裡逃了出來。
當伊莎貝拉知道之後,一切已經晚了,胡安娜逃進了高地城堡,然後把自己和菲利普一起關在了城堡的一座塔樓裡,甚至不許侍女和醫生接近。
在烏利烏的信裡,最後是這麼寫着的:“截止到我寫出這些的時候,女王和公主依舊在‘對峙’,至少現在還看不出究竟誰會最終屈服。”
堤埃戈感到異常的興奮,在想着把這個消息與諾爾梅齊分享之後他出了城前往莊園,而他並沒有發現有一個人正在暗中盯着他。
在確定堤埃戈就是那個“姦夫”之後,卡德隆就堅信他一定有什麼陰謀,這個陰謀也許是想謀奪甘迪諾公爵夫人的財產,或是想從她那裡得到其他什麼好處,他相信這個商人和自己有着一樣的盤算,所以他一直死死盯着堤埃戈。
堤埃戈突然出城引起了卡德隆的注意,因爲不能假手他人,所以卡德隆只能自己親自盯梢。
他跟着堤埃戈出了城,然後一路向鄉下走去,直到看着他進了一座莊園。
卡德隆暗暗記下的這個地方,他沒有貿然潛入,而是打算找機會在探聽這座莊園的底細。
堤埃戈在莊園裡呆的時間並不長,他會來找諾爾梅齊除了是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之外,也是打算向諾爾媒體再次確認這種疾病究竟會發展到什麼程度。
不過在看了躺在牀上的諾爾梅齊之後,想象着情況據說要糟糕得多的菲利普,堤埃戈倒是對那位胡安娜公主的癡情多少有了些感慨。
諾爾梅齊很高興聽到菲利普的病情惡化,不過他顯然對斐迪南的舉動更爲關注,當聽說斐迪南暗中幫助胡安娜逃進了高地城堡之後,忍受着着巨大病痛折磨的諾爾梅齊居然興奮的從牀上掙扎着坐了起來。
“就是這樣!這纔是斐迪南!”他用沙啞的聲音艱難而又興奮的低吼着,從已經潰爛的嘴脣間流出的口水合着發臭的黃膿一起流到脖子上,那樣子讓堤埃戈看了不禁一陣噁心。
“我現在的樣子很可怕吧,”諾爾梅齊嘲諷的看着堤埃戈“不過相信我菲利普會更糟糕,你如果見到了那些在羅馬得病的人是什麼樣子就會知道地獄並非只有死後存在。”
諾爾梅齊近乎病態的瘋狂讓堤埃戈很不舒服,他在吩咐僕人好好照顧諾爾梅齊後匆匆告辭,而這一切都落在了在莊園外一直盯着這裡的卡德隆眼中。
卡德隆很想知道堤埃戈是來見誰的,他悄悄靠近莊園仔細觀察着裡面的動靜,再確定沒有多少守衛之後,他又仔細辨認了一下方向記住這裡的特徵,然後他匆匆離開返回瓦倫西亞。
在之後的幾天裡卡德隆已久暗暗盯着堤埃戈,不過他發現這個人似乎也就只有那麼一點兒奇怪的地方,他其他的時間都在那個“東印度公司辦事處”裡度過。
卡德隆耐心的等待着,他希望發現堤埃戈更多的破綻,畢竟那個莊園裡究竟住着什麼人他一時間還不清楚,或許不是什麼要緊的人物,或者只是他的一個情婦。
卡德隆知道即便堤埃戈有個情人,這對瑪利亞·德·盧納來說似乎也沒什麼,所以他覺得需要掌握這個人更多的把柄。
不過不等他繼續監視下去,一件讓卡德隆頗爲意外的事情打亂了他的計劃。
在一次與教皇共進晚餐之後,瑪利亞·德·盧納忽然向亞歷山大六世報告了一件讓所有人都吃驚的事情。
“你說什麼?”正在用手帕擦拭嘴邊殘留肉汁的手驟然一頓,亞歷山大六世原本平靜的臉上迅速掠過一抹因爲過於激動而涌起的殷紅。
“是的,陛下您沒有聽錯,那個貢佈雷已經到了瓦倫西亞。”瑪利亞·德·盧納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好像一下子輕鬆了不少,她迎着教皇陰沉的目光緩緩的說“他的船現在在監獄島,他在等待您的召見。”
“是嗎?”教皇手上依舊保持着剛剛的姿勢,他就這樣看着瑪利亞·德·盧納好一陣,然後才把手帕輕輕扔在桌上“我不知道你和他還有來往。”
“只是有人……”
瑪利亞·德·盧納想要解釋,卻被亞歷山大六世擡手攔下,之前精神似乎好了些的教皇,一時間好像突然變得蒼老了許多,他有些費力的站起身來,在隔着桌子看了眼瑪利亞·德·盧納之後一言不發的轉身而去。
卡德隆緊跟在教皇身後離開,他也在琢磨瑪利亞·德·盧納是如何與亞歷山大聯繫上的,然後他忽然想起那個叫堤埃戈的商人似乎在白天的時候拜訪過甘迪諾公爵夫人。
那麼說那個堤埃戈和貢佈雷有關係了?!
想到這個,卡德隆不由先是一驚,接着一陣狂喜涌上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