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道別之日
織造總署文殊閣的文書下來得很快。
梨花燈會事件過了五天後,一切都已有決斷。
柳笙回庫房花了一個早上將所有自己的東西都收拾好,該帶走的都帶走,不能帶走的就留下,到時候給總署的人去收拾。
那個替換原版解析儀的仿照版她早就已經做好了,此時放在工作臺上。
在庫房這個不透光的小房間裡,她曾加了無數天班,寫了無數篇花團錦簇的文書。
但是,也是在這裡,她寫出了那篇收錄在《修行理論》的文章,還做出了“世界”,開始了第一次高維解析,得到了她的好夥伴——“媽媽”……
很多時候都很累,暗地裡不知罵了多少次張院正。
但收穫也是不少。
她最後看了一眼,關上了房門。
走出庫房大門,在迴廊之上,柳笙撞見了王鼕鼕,顯然她也是來收拾東西的。
那天之後,柳笙一直沒見着她,聽說是她的家人將她接去附近的一個療養勝地休養了。
王鼕鼕一見到柳笙,立時眼含熱淚地抱着她,說不出話來。
柳笙忙將她胳膊扯下來,拉着她到迴廊旁的小花園裡,尋了兩個石凳坐下。
“笙笙,我差點以爲見不到你了!聽說是你把我救出來的,我永遠感激你。”王鼕鼕淚眼汪汪,又緊緊抱着柳笙的胳膊。
“也不完全算是我的功勞……”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念着你!我跟我爹孃都說了,他們也說要好好感謝你,到時候會將謝禮直接送到清河……”
一說起清河,兩人都沉默了。
由於梨縣人口損失嚴重,梨縣織造院也沒剩下什麼人了,織造總署決定直接將梨縣織造院併入清河織造院。
從此梨縣織造院將不復存在。
清河是距離梨縣最近的大城,有一條寬闊的大河穿城而過,以此得名。
以清河的輻射北部的水陸交通要道的地位,將梨縣織造院併入其中也十分合理。
當然這也就意味着柳笙從此就要去清河了。
真的要論起來,柳笙也算是因禍得福。
清河織造院是織造院體系內排名前十的大院,院內足有上百人,無論是資源還是精英程度都不是梨縣織造院能比的。
如果想考進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別是柳笙這種毫無修爲的人按照正常流程人家絕不會收。
只是以後柳笙想要回家一趟就不像現在那麼容易了。
清河距離小綠園要遠上太多了。
“你的身子好了嗎?”柳笙決定換一下話題。
“好了,其實我只是靈氣損耗太多,經脈空虛受損,然後因爲差點窒息肺部受了點傷,但現在都大好了。”
“那,易春仙姑娘呢?”
王鼕鼕沉默了,眼神裡很痛。
“我也不知道。她不願意見我,我給她送藥,她都扔了出來。”
柳笙沒想到一向嫺靜溫柔的易春仙受傷後會這樣性情大變。
“爲何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怨我那一天拉她們出來玩,結果遭此禍……”王鼕鼕雖然委屈,但也能理解,只能無奈嘆息。
經此一事,王鼕鼕也消沉了許多,曾經那個無所畏懼、沒心沒肺的她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
“那也不能全怨你,梨花燈會是全縣盛事,你不拉着去難道就一定不去嗎?”柳笙安慰道。
王鼕鼕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這些是是非非也說不清了。”
“不說這個了。今天就算沒有在院裡遇到你,我也會去齋舍找你,跟你當面道別。”
柳笙驚訝地看着王鼕鼕:“你不是一起去清河嗎?”
王鼕鼕嘆了一聲,道:“我爹孃不讓我繼續待在織造院裡了,說太危險了,讓我回家去專心準備科舉。”
在織造院工作確實在許多人眼中已是不錯的鐵飯碗,國屬機構,待遇又好。
但那只是對於沒有門路,也不瞭解真實情況的人來說。
首先,織造院時常要應對詭異,兇險萬分,特別是探巡司,死人是常有之事,就連負責後勤的庫房,一旦收容不慎造成泄露也是性命不保。
不是每一個織造院都像梨縣織造院那麼幸運,平時很少詭異事件需要處理。
但梨縣就單單發生這一次大型詭異,幾乎全員覆滅,織造院也直接沒了。
而且織造院再怎麼說也只是基層機構,事兒多機會少。
和百姓打交道起來那些亂七八糟的鬧心事兒是免不了的,比如說王鼕鼕之前說過的吸貓變態和打呼達人。
再加上除了院正、院判這種級別的以外,都沒有品級。
所以若是家裡有資源有背景,自身又有修爲的,又何苦在這基層織造院熬着,倒不如通過科舉入國書院,謀個京官做做更有前途。
因此柳笙對於王鼕鼕家人所言也不意外,王鼕鼕本身也只是來此磨鍊的,早晚要回去。
只是想到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心裡有些難受起來。
然後王鼕鼕就說她的車子已在外頭等她,得走了。
臨走前,王鼕鼕回過頭來最後說了一句:“笙笙,我在長安等你。”
柳笙揮手道別,回了句:“好的。”
……
柳笙離開梨縣織造院前還有一件事要做。
她爬上後山,來到正心齋。
還好來得還算及時,只見正心齋中,張院正正在一件件地將牆上的字畫收進盒子裡,也不見那位年長侍者。
梨縣織造院沒有了,張院正自然也不是張院正了。
織造總署下文,張院正直接被革職,念其年歲不小,特地讓他按照院正之位的待遇致仕返鄉,也算優待了。
張院正見柳笙來了,哈哈一笑道:“未曾想到臨走前還能見一次柳司庫。”
“張院正……”
“老夫不是院正了,不用這樣叫我了,你就叫我……張老翁也行,我終於可以回家做個富家翁了,哈哈!”張老翁捋着鬍鬚笑道。
柳笙覺得張老翁不過是在強顏歡笑,從他只剩幾根毛的頭頂就可以看出來。
張老翁從柳笙憐憫的眼神中能看得出柳笙在想什麼。
“你也不用覺得我可憐,中年出仕,爲官四十載,我也累了,耄耋之年,是時候享受生活了……”
“只是我曾經以爲我可以再往上升一升,然後帶我娘子一起搬到長安,買個二進的宅子,從此做個長安人。”
“我知道我確實是做了許多你們不一定贊同的事情,但我也只是想往上爬的一介俗人罷了。”
也許是張老翁已經放下了爲官的架子,說的話也直接了許多。
“雖然梨花燈會詭異爆發是突發事件,但死了那麼多人,總要有人出來擔責吧,否則朝廷如何向天下交代?更何況,我便全然無辜嗎?”
“如果我沒有隻會讓你們天天彙報,而是花多些心思操練你們,讓你們提升實力,或許大家面對詭異不會如此措手不及。”
“如果我注意着休沐日安排人留守織造院,事情也好解決一些,也不需要讓你和宋司副白白送進去……還好你沒事……”
“我總是想着,梨縣這種小地方能有多少詭異事件?總是僥倖着過日子,連安排探巡之事也是敷衍了事,上行下效,終究是害了大家也害了自己……”
張老翁說着說着,眼圈微微泛紅。
柳笙沒想到張老翁會說出這麼一番話,這些日子裡她心裡也曾或多或少埋怨過,但又覺得將這種天降橫禍怪罪在張老翁一人頭上未免有失偏頗。
但看到張老翁這麼一個老頭子在面前自責反省,心情有些複雜。
“張院正,無論您還是不是院正,我還是記得您的好,您對我而言永遠有提攜之恩。”柳笙鄭重地行了一禮。
雖然也有人手實在空缺之嫌,但若不是張老翁不拘一格用人,讓柳笙做起了解析工作,柳笙不會學到那麼多,說嚴重一些,沒有“世界”或許她早就死在梨花燈會之中。
張老翁微微一笑,似乎釋懷了許多:“柳司庫,你這麼說,我心裡也好受些。我也不知道爲何會跟你這個小姑娘說那麼多,許是有緣吧。我這一生,汲汲營營,卻終是毫無所獲,如今能夠安安穩穩回家,也是一種解脫吧。”
“張老翁,今日來主要是想還這個給您。”
柳笙拿出張老翁借給她的七玄令。
“謝謝您,只可惜我確實無法通神……”
從小綠園初窺神秘虛空、見到無上神的那一日開始,柳笙每一日夜裡都有嘗試着拿着這個七玄令冥想。
即使是她忙碌於改造“世界”的時候也不例外,依舊堅持着。
只是每一次冥想,她的意識都會被牽引到那片浩瀚虛空,與無上神相對,但只要柳笙在那片虛空之中嘗試着恢復清醒進行思考,就會被驅逐出來。
張老翁沒有接過七玄令。
“這個東西你就收着吧,做個念想也好,繼續嘗試也罷,反正我也用不着了,我回家安心養老,修行之事從此隨緣爲之,那麼此物對於你而言更爲有用。”
“還有兩個月時間,你尚不能放棄。雖然我現在已經不能舉薦你去鴻鵠計劃了,但我已經給按察使大人傳了靈訊,說了現在的情況,他也答允了,若是你能到初境,就給你寫舉薦信。”
柳笙握緊七玄令,誠摯地道了一聲謝。
這一日,柳笙送走了王鼕鼕,又目送着張老翁踏上回家的路。
而她,也要啓程前往清河了。
準備開啓新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