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嚇得直髮抖,“沒……找過……誰也沒找過……”
那是謝正軒到美國的第二年。顧翕如剛剛從美國看望他回國,沒幾天他突然接到電話,爸爸回國探親出了意外。
他馬上買機票回國,無論有多少恩怨,父子血緣終是無法切斷。
爸爸回國時間與謝正軒生日很近,想來是爲了祭奠初戀。出事那日風很大,他在樓下走,被高層大風吹落的花盆砸到頭。送到醫院時,瞳孔放大,心跳幾乎停止。
當時神外值班醫生是顧昊如,因爲沒有家人在場,值班院領導簽字搶救。可是傷勢確實太重,在手術檯上就停止了呼吸。
爸爸去世後第三日謝正軒回國,雖然也是難過,但天命難違,謝正軒匆匆辦好爸爸的後事就回了美國。
有人提醒他可以追究墜物者的責任,可是責任人確實難以確定,訴訟耗時太長,只能委託律師辦理,到後來全樓共同承擔責任,象徵性賠了一些款。這些錢他一分沒要,全都給了爺爺和姑姑。
沒想到幾個月後,顧翕如突然失去聯繫,沒有電話沒有短信沒有留言。10天后他收到短信:
“今生緣盡於此,願能相約來世。”
他急瘋了,可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取得聯繫。
那時他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問花小蕊,小蕊只是哭不說話;問顧伯伯,伯伯說讓他安心學習;問陳阿姨,阿姨不接電話;
他無奈。恰逢兩國關係緊張,回國後很可能拿不到返美的簽證,只能壓住心事安心實驗。然後,就是每天一封郵件的三年。
聽到姑姑話的那一刻,謝正軒覺得青筋凸起,真相呼之欲出。
顧翕如突然選擇分手……顧昊如放棄神外醫生的職業遠赴美國……陳敏阿姨神色冷淡欲言又止……
謝正軒把姑姑扯到自己面前,神情有些扭曲,問得咬牙切齒:“你們是不是去找顧昊如賠錢?是不是鬧得他不能再當醫生?”
姑姑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我們沒去醫院鬧過……”
“那你們做了什麼?”
“我……我……我……”姑姑支支吾吾,就是不說。
謝正軒知道問不出來什麼,轉身上樓。
姑姑不敢追問他來醫院做什麼,這個侄子比想象中難纏,既然要不來錢,莫不如離得遠點。
…… ……
那時顧常恩剛剛脫離危險,轉入普通病房沒幾天。家人精神還都緊張,謝正軒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句話沒有多問。
顧爸爸的病房是高級雙人間,臨牀是個要擇期心臟換瓣的老太太,躺不住想說話就找顧爸爸聊天。
“老弟你這年齡不大,是真有福氣。閨女當醫生給你看病,兒子沒日沒夜照顧你。”
顧常恩身體還弱,笑笑不語。倒是陳敏接話,“兒子在美國,晚上陪夜的是女婿。”
……
謝正軒送飯走到門口,恰好聽到這句。擔心尷尬,沒馬上進去。先去了翕如辦公室,她今天三臺手術,想來又不能按時吃東西。
待他回到病房,陳敏去了水房打熱水。他從保溫瓶裡拿出王嫂剛剛煲好的湯,鄰牀老太太看他眼神都不一樣了,一個勁唸叨這閨女在哪裡找到的這麼好的小夥子。
待翕如下了手術過來,陳敏提起,這幾天住院手術醫藥費都是正軒交的,讓翕如把家裡的銀行卡拿過來,把錢給正軒轉過去。
謝正軒忙說,一家人,不用分得那麼清楚。
“你剛畢業,連工資還都沒有,”顧常恩聲音還很虛弱,緩緩的開口,“家裡又不是經濟困難,哪能讓你們小輩出錢?”
“給你你就拿着,”顧翕如勸他,“這些天花費那麼大,卡里快空了吧?”
話音剛落,卻見謝正軒似是有些驚訝地看看她,嘴角又帶着些許無奈的瞭然。
“一碼歸一碼,”陳敏不容他反駁,“即便是昊如的錢,我們也不會花。”
……
說起顧昊如,謝正軒想起了姑姑的反常,很想開口問個究竟。
卻聽顧翕如插話:“我哥過幾天答辯後就準備回國。想回來之後再聯繫工作。”
顧常恩在閉目養神,道:“工作不是問題,他的成果在京大和科學院都有人感興趣。他只要心態好了,路也就順了。”
謝正軒忍不住很想問問當年出了什麼事,能讓那麼優秀的昊如哥哥放棄追求了那麼多年的神外理想。
聽顧伯伯的意思,看來是無奈的選擇。
發生了什麼事情,與姑姑有關係嗎?謝正軒突然不敢想,不想弄明白了。
…… ……
顧常恩術後恢復得不錯,陳敏和顧翕如主張回家休養。
二十天過去,謝正軒感覺,與翕如的感情有了實質性的飛躍。只是她的那些顧慮猶豫來自何處,他不敢深想,甚至有時覺得,難得糊塗也挺幸福。
轉眼已是立秋,回國已經倆月有餘。翕如突然告訴他,哥哥答辯順利,近日回國。
這些日子,謝正軒幾乎可以確認,顧昊如的出走謝家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究竟發生了什麼樣激烈的糾葛,才能逼迫醫生不得不放棄一切遠走他鄉。
是與爸爸的死有關吧?
…… ……
顧昊如回來那日,京城下了第一場秋雨,連綿的雨水帶着散不去的寒意。
顧爸爸只能在家小範圍活動,陳敏休假結束一堆堆的工作要忙。謝正軒以爲翕如去機場接他,翕如卻說,有人會去接的,不要去打擾了。
有人會去接?花小蕊嗎?
……
回國這麼久都沒見翕如提起,他以爲小蕊早就放棄了。
小蕊對昊如的迷戀,不知道花家和孟家是不是瞭解,在顧家早已不是秘密。
花小蕊十七歲第一次見到翕如的哥哥,那年她讀高二。彼時他已經二十四歲,京大博士畢業,在二院神經外科。
據顧翕如形容,雖然她哥哥和正軒都那麼優秀,但是兩人又是完全不同。正軒曾經是那般青春明亮的少年,昊如卻是年輕時就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那天是翕如的生日,全家聚餐,她也厚顏跟着。成熟、沉穩,磁性的聲音講起神外手術神采飛揚。她原本想考中醫藥大學,卻從那時起改了志願方向。
終於上了大學,她尋盡所有機會接近他的身邊。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表白,他卻說,“在我眼裡,你和翕如一樣,都還是小朋友。”
她纔不放棄,創造各種機會偶遇,纏着他幫忙,請教奇奇怪怪的問題,然後安排一頓答謝晚餐,雖然每次都是他付賬買單。時不時還要送上自己花費心思親手製作的小甜點。
那個大男人每一次下了手術,看見桌子上粉粉嫩嫩的小飯盒,連碎渣都吃得乾乾淨淨。
後來,沒有後來。她還沒有長大,他卻已經離開。
……
很多年後,顧昊如回憶起回國的那個秋日。27歲的小女孩逆行穿過機場的人流,委屈巴巴的站在他的面前,眼淚大顆大顆滴在胸前。
“你再不回來,我都等成老姑娘了。”
雙手扳住她的肩,充滿着男性荷爾蒙旁若無人的長吻,讓懷裡的女人目眩頭暈。
“你24歲生日那天,本想陪你跳開場舞,我自己練了很久。”
“沒想到出了那樣的事……我那個樣子,不能耽誤了你。”
她那樣被人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傻姑娘,命中註定要躲在一個踏實安定的港灣。可是那時的他,連自己的人生都看不到光亮,怎又敢許給她長長久久陪伴。
…… ……
昊如是在當晚家宴見到謝正軒的。
王嫂做了一桌他愛吃的菜,媽媽把他的碗裡夾成小山。他給爸爸詳細的彙報博士論文情況,爸爸說,醫科院的王瑾院士和京大的繆傑院士都對他的研究方向和成果很感興趣,已經提過幾次畢業讓他回國的事。
這是顧昊如拿到的第二個博士學位。在美國他從事的就是腦神經學的研究,有了國內博士階段基礎,加上六年的神外手術經歷,一開始就能進入科研狀態,如魚得水,優勢盡顯。
顧昊如只在到家時與謝正軒打了招呼。原本他們並不很熟,他16歲上大學那年,翕如剛剛9歲,兩年後才搬進這個教師樓。他後來一直住校,只在週末纔回家。那時在他的眼裡,謝正軒與妹妹一樣,只是小孩子吧。
一整晚謝正軒一直安靜的聽大家說話。這原本就是顧家的家宴,他參加名不正言不順。
……
飯後,顧爸爸早早睡下了,翕如晚上被一個電話叫去出急診,謝正軒開車送她。
顧昊如坐在客廳,陪媽媽說話。
“你的手恢復得怎麼樣了?”媽媽忍不住開口問。
“正常生活沒有問題,只是手術刀不能拿了。”顧昊如答的風淡雲輕。
“謝正軒不知道他家裡那麼多破爛事嗎?怎麼還好意思賴在我們家?把翕如害的還不夠嗎?”
提起謝正軒,顧昊如嗤之以鼻。